第三十回
  蘇州府救火檢驗 李連義人命纏身

  詞曰:
  富貴從來未許求,幾人騎鶴上揚州?人生十事九如夢,何必千番百計謀!到我時來還自樂,順無心處便無憂。如今識破循環理,只倚欄杆暗點頭。
  接下閒詞,言歸正傳。
  話表高祥從外面喊叫道:「祁二娘,不知是何人殺了你家李大娘在門樓裡丁,快些起來!」連連又叫小桃,那裡有人答應?只聽得房裡是人喊「救命」二字,高祥道:「裡面是何人?」李連義回說:「是我李連義在此,你是那個?快些來救命!」高樣只得走到房門首,望裡一張,見滿地鮮紅,愈加害怕:一定是房裡也殺了人在此。再見祁家一人俱無,事有古怪。要知李連義一向並不是個好人,從前高祥為潑了水在他身上,被他打了一個嘴巴子,此刻高祥遇著他,正所謂狹路相逢。高祥到外面拾起扁擔、水桶,寄在人家,就在祁家門首高聲大叫亂喊道:「李連義在祁家殺了人了!」
  前鄰後居聞知,齊來觀看。眾人進得大門,見李氏殺在外面,大家驚訝道:「我們且到裡面去看一看!」只見房內又殺了-個。李連義告道:「諸位在此,人並非是我殺的。」眾人道:「人既不是你殺的,為何無故走到祁家?來此內室何干?」且將李連義與高祥看押在此,老人去請坊保。
  一會兒,坊保齊來,見是馬快祁中家下,連連進來問道:」祁二爺可在家麼?」有鄰居回道:「莫說是祁二爺,連他的家小俱不在家內,不知往那裡去了!」坊保也不知細故,取了一條繩兒,將高祥和李連義拴在一堆,即欲帶他二人前去報官。高祥說:「為何拴起我來呢?人是李連義殺的,與我何干?」眾人說:「能做私鹽正犯,不做人命牽連。來是是非者,去是是非人,要想放了你,是萬萬不能夠的。」有人看守祁家門戶屍首。
  鄰居、坊保正帶著李連義、高祥前去報官,才出了這條巷子,只聽得鑼聲響亮,前面走的是些水龍水炮、撓搭水鉤。你道來的是何人?卻是本府柳太爺救火回來,燒的是黃子方的草房。柳太爺打此經過,只見街坊擁擠,報稟人命。太爺著人查看何處人命,役人稟道:「是做馬快祁中家,殺傷兩條人命!」太爺怒道:「祁中原是官身,知法犯法,殺傷人命。」吩咐傳齊行人仵作,住轎驗看。
  有鄰居、坊保前來見過,引著太爺進來驗屍。指著稟道:「這就是祁中家下的用人李氏,被殺。」柳太爺一見,卻也慘然。此刻行人仵作傳齊,坊保就在祁家堂屋裡設了公案。
  柳太爺升了公堂座,吩咐將兩個死屍抬至天井底下,叫仵作須要仔細驗明,倘有致命暗傷,俱要一〔一〕驗明,不可隱漏。你道柳太爺為何說這兩句話?惟恐兇手與死者有仇,恐仵作有弊,有打傷致命之處不報。仵作驗明,回稟太爺:「二屍並無致命別傷,俱係殺傷。」柳太爺填明屍格。你道為知府的,為何檢驗?自古並無此理,只因吳縣知縣奉總督令箭,著往鄰縣去會審,故將印信交與柳太爺跟前,若是弔委別縣,前來相驗,恐怕不及,所以親自驗明。又見鄧氏房中箱籠俱開,好像失賊的模樣。看了一會,依然坐下。柳太爺想道:「這人命奇了!若論這婦人,年近六旬,與這顆男屍年紀不合,料想非是姦殺人命。想祁中身充馬快,遇事當拿。想他公幹回來未久,本府並未另差別往,焉有在家殺傷命案,家小並不留存?此事必有別故。」忙問鄰居、坊保人等:「可知祁中並他家眷去向?」眾人回稟:「祁中家事問小的們,實實不知。只有那水夫高祥,太爺問他,便知明白。」柳太爺命人帶過高樣,高祥跪下,連連磕頭:「求太爺開恩,念小的是無辜之人,兇手是李連義,與小的無乾。」柳太爺聽見(起)「李連義」三字,心下略略有些記得:「可是革去頭巾的李連義麼?」眾人答應道:「正是!那被殺的這人,也是他的朋友黃子方。」柳太爺聽說黃、李二人,非是善輩良民。吩咐將祁家一應物件變賣,買了兩口棺木,收了死屍;將所餘的東西開明附卷,封鎖了門戶,將棺木放在房內。將來日久年深,被風吹雨打,房屋朽壞,自然有人掩埋棺木,且不必言。
  單表柳太爺命人將李連義、高祥帶回衙門伺候。柳太爺回衙,用畢早飯,與刑名相公議道這件人命公案。你道這刑名相公是那個?這人姓韓名祁鳳,表字岐山,原是個兩榜出身,做過湖廣漢陽縣知縣,與柳公卻是同年。昔日柳公曾為過漢陽知州,兩下最是相好。韓祁鳳只因漕糧罣誤,督撫提參;目下柳公坐到蘇州郡首,故爾前來投奔。柳公不忘前情,與他做了一位幕賓,彼此賓主相得,遇事無不請教。此人年紀不過三十六七歲,一表人才,有經天緯地之學,柳公待之如心腹,凡遇疑難案件,必去請教他。正是:
  才如子建機謀廣,貌過潘安體態清。
  柳公見了韓祁鳳,道:「年兄,今日早間前去救火,路遇本署馬快祁中家下殺傷二命一案,事在疑難。況伊家眷徹夜逃走,不知作何辦理?」韓祁鳳道:「年兄可曾查他兇手何人?因何故舉殺?」柳公連連將高祥扯李連義的話細言了一遍:「現在拘齊二犯聽審,故爾前來請教。」祁鳳道:「適才年兄所說高祥、李連義,卻難算正犯。但馬快奔逃,事有可疑;若非本家殺人,何得挈(掣)眷潛藏?必有情弊。年兄上堂,務要追祁中下落,殺人兇手自有著落。」你道他為何這等熟識?他當初做知縣時,件件都是自己謀為,凡遇人命事,又常以洗冤對證,所以熟諳。正是:
  為官常看洗冤錄,地府陰曹無屈魂。
  柳公吩咐發梆開門。此刻府門前等看審事人堆山塞海一般。只聽得內堂典聲響亮升堂,大堂上發道頭梆,一會,三梆發完,柳太爺升堂,命將高、李二人帶進來。先問高祥,後問李連義,約有一頓飯的工夫。高祥一口咬住李連義,李連義並不招承,並無實供。柳太爺大怒,取了夾棍,先將高祥夾起來,高祥到底前供不改。柳太爺暗想:「看李連義是個書生,卻也不像個殺人兇手。但是人命關天,非同小可,若不夾起李連義,難以通詳。」又將李連義夾起,仉是不招。高祥說:「你是個兇手,這還有抵賴麼!」李連義抵死不肯招。柳太爺想道:這一面之詞卻也難信。柳太爺又問道:「李連義,你與祁中非親非友,天才漸曉,你往祁中家下,有何事幹?內中必有情由。實實招來,自有本府替你做主。」李連義忽然醒悟了,道:「只因昨晚在黃子方門首,聽見張寅在祁家走動,故此今日早來尋他。不意張寅已去,只見屍骸在地。小人正欲出門,遇見高祥,說兇手是小的。兇器何在?求太爺詳情!」柳太爺聽得明白,遂鬆了夾棒,忙取大簽,標寫:立拿張寅,當堂回話;該差毋許遲延一刻。不知張寅可能脫禍?且看下回接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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