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老管家當面勸主 小梅香背後漏機

  詞曰:
  人生碌碌總徒勞,費盡心機無了。任你巧語花言,只恐閻君查到。瞞心昧己天不饒,禍到臨頭方曉。世間萬惡淫為首,不貪色慾為高。
  這首閒詞按下不表。
  再講祁中揭開米桶,見得一雙腳印齊齊印在米上。氣得鬍鬚倒卷,怒耳雙睜,暗暗想道:「這好大膽的賤人!原來我不在家,乾出這樣喪心的事來!適才還在我面前撇清,說什麼五更半夜,大呼小叫。」意欲立刻殺他才是,心裡(事)想了-會,到反平心定氣,仍將米桶閂蓋起來,心中想道:自古說得好:
  屬垣須有耳,巧裡便有人。
  是誰到我家中,放俺的上風?想此事定然我家下打雜的婦人李氏與那小桃諒知細底,盤問他二人便知明白。想定主意,暗暗的盤問他二人。這且不言。
  再表張寅昨宵回去,直直睡到天亮起來。梳洗已畢,心下想道:「幸得昨宵逃回,真可謂離籠之鳥,漏網之魚。但是鄧二姑娘待我情意甚濃,倘有風聲,想他丈夫焉得與他干休!我若不去探問他,何以放心?」慌慌離書房。此刻天色尚早,並不在家下用點心,往外就走。
  剛剛走至大廳二門跟前,只聽得家下的人眾口嘵嘵,在那裡說昨晚的話。有的說:「我們家相公平昔常在外面行走,並不像昨晚回來,好端端問我們要頭。不知是何原故!定是走那些邪路,被人家拿住,逃走回來。虧他身上衣服還保得住,沒有被人家剝了下去。」那個人道:「你不知道!雖有人要剝他的衣服,相公是個會寫字的人,想必是寫了個空頭借券與人家,才能個放他回來。」此刻眾家人紛紛議論,望張璉老人家說道:「老爺也說他幾旬,謹戒相公的下次。」
  你道眾家人叫張璉勸他,是何原故?只因張寅的父母去世得早,那時張寅年幼,老爺臨終(才)之時,曾將相公托孤與張璉、張序二人,遺言道:「我只此一子。不幸夫人早亡,無人照管;況我家大事,料然不保。但我張氏門中並無親故,只有你二人是我心腹。倘我去世之後,早晚托你二人照管。等相公成人,替他娶一房妻室,日後接代傳宗,那時我在九泉之下,亦當瞑目。」及至老爺亡後,張璉、張序遵了遺言,托媒人代他說親無數,親高不成,低不就,所以如此。
  張寅才走至屏門跟前,張璉一見,連連的說道:「相公意欲往那裡去?」張寅道:「呂府中看鮑老太太的病,帶著欲探望呂相公的消息。」張璉說:「那裡天天望呂府去!想是相公到別處人家去走動,敢是借看鮑老太太的名色?昨晚回來那等光景,想必是相公在外邊做出事來了。」連連勸道:「相公呀相公。非是老奴斗膽。當日蒙先老爺天高地厚之恩,抬舉老奴同著張序二人,將相公托付(負)我等。哪一天不把相公放在心上?饑寒飽暖,用盡心血,亦不過不負先老〔爺〕重托。想府中只有相公一人,理該用心讀書,圖取功名上進,雁塔題名,蟾宮折桂,那時與祖上增光,名揚四海;娶得-房大奶奶,成家立業,接代傳宗。一來不枉先老爺重托,二則老奴與張序臉上也得好看。似相公目下這等遊手好閒,不理詩書,在外面尋花問柳,竊玉偷香,倘若遇著那一班地方光棍,剝去衣裳,成何體面?相公呀,非是老奴絮煩,你全不想:
  爭名奪利光門閭,專學扳花折柳人。
  試看滿朝朱紫貴,有誰浪蕩得成名?
  自古道:忠言逆耳。相公呀,你是侯門後裔,老奴是一介小人.又說道;千歲奴才一歲主。老奴焉敢言相公的不是!又恐臨時懊恨,悔之無及。」
  張璉這一番言語,卻說得都有道理,此刻張寅心下反覺不悅。正所謂:
  任他說得天花墜,只當平空亂雪飛。
  他卻不聽張璉之話,出了大門便走。心下悶悶不樂道:「這老狗才如此囉唆,正是老而不死是為賊!」此刻張寅離了家下,一頭走,一頭想道:「昨晚鄧二姑娘放走了我,但不知他此刻在家是怎麼光景?」一會,到得鄧氏的門首,只見大門已開,裡邊屏門卻掩在此。並不敢扣門,又不見動靜,只得走到巷口外面,站在那裡呆呆的想。
  再言祁中此刻坐在房中,自歎不止。暗暗的道:「都是貪了幾杯黃湯!若是昨晚早些回來,那時姦夫怎得逃脫?想這狗男女在我家下與這賤婢往來,非是一日,他們並不打點我昨晚回來。但是放走了這廝,如何是好?」想來想去,這一樁事諒然李大娘與小桃定然知道。正在這裡思想,卻好小桃起來,到鄧氏房中去掃地。才進房來,見祁中坐在房中,連連的叫道:「二爺回來了。」祁中在房中見小桃,來得正好,將他扯在跟前,低低問道:「我的兒,你二爺昨晚來家遲了,並沒一點東西帶與你吃,只好等到下次罷。」言畢,在腰中取出一個小銀錠,遞與小桃,道:「我的兒,拿去買花戴。」這錠銀子是一劑(擠)毒藥,小桃那裡曉得?接過來放了。
  祁中悄悄問道:「我的兒,我出門之後,家裡你奶奶同什麼人在家頑耍?」小桃回道:「也不過在這些前後鄰居家看牌、聽書。」祁中道:「既然如此,家裡可請些什麼人來頑頑?」小桃年輕,只得十一二歲,那裡知道人事?連連說道:「並無外人到得我們這裡來。只有奶奶當初家下的〔一〕個鄰居張相公,常時在這裡走動。甚蒙他情,待我好,常常在家下與奶奶把些東西我吃吃頑頑。」祁中道:「可曉得這個人叫什麼名字?」小桃道:「只知他姓張,不知他的名字。」祁中又問道:「那李大娘目今往那裡去了?」小桃道:「他上日有個舊病發了,回家到有幾個月,至今不見他來,也不知他死活。」小桃這些話卻是無意,只認做祁中與〔他〕談家常,也有得的事;再者張寅往來,並無忌憚。那裡曉得小桃這幾句話兒說出卻不要緊,誰知說出潑天的大禍。他說完了話,將房裡掃畢,回他廂房裡梳頭去了。
  此時鄧氏在廚下,並不知小桃說這一番的話。祁中聽了小桃這一番言語,不由得心頭火起。正是:
  任他百計施好巧,須防舌底殺人刀。祁中掣刀在手,意欲趕至廚下,來殺鄧氏。不知鄧氏性命可能保全?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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