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祁二娘房中騙夫主 張秀才桶內失真魂

  詞曰:
  關聖賢千古英豪,華容道曾敗奸曹,棄金印府庫倉廒,保皇嫂匹馬單刀,霸陵橋曹公餞別,送征袍許褚、張遼。聖賢穩坐雕鞍會孟德,刀尖挑起絳紅袍。
  這首閒詞按下。
  話言鄧氏同張寅唬得篩糠抖戰,並沒有後門,急得無處奔逃。只見床橫頭擺著一隻米桶,你道因何放在房內?當日原放在堂屋旁邊,只因有個打雜的婦人手腳不大乾淨,鄧氏閒暇在鄰居人家聽書、看牌,那一日回來,恰恰遇著一個婦人在此偷米,又不好與他淘氣,只得將米桶移在房內。後來將這個老媽尋他不是,打發去了。又尋下一個姓李的,此刻不在家下,因常常害病,告假回去調冶。少不得這李氏大娘後書自有交代,這且按下不表。
  單言鄧氏想了一會,並無所在,只得將張寅躲藏在這米桶內。忙忙將閂蓋除了,望著張寅道:「且躲在這裡邊避一避,再作道理。」張寅戰戰兢兢,道:「倘他知道,便怎麼處?」鄧氏說:「你在裡面不可響動,我自有道理。」張寅沒奈,只得跨進米桶,蹬在裡面,兩個肐膝頭兒拱著了一張嘴,猶如活孫蟠桃一般。此一刻是:
  三魂七魄都飄蕩,冷汗淋漓濕透身。
  本來張寅和鄧氏卻也膽大了些。自從躲雨之後,兩下朝夕往來,並無忌憚。卻沒有打點他丈夫今日回來。這才是:
  指望長久為夫婦,誰知命絕在須臾。
  張寅躲進米桶,鄧氏慌慌張張將閂蓋上好了。提心吊膽取了燈,前來開門。
  才接下閂兒,祁中打外面跌跌蹌蹌,酒氣衝衝。帶著馬匹進來,鄧氏說:「官人回來了麼?」祁中說:「馬在後面,看仔細。」鄧氏閃過一旁。祁中將馬牽進,拴在槽頭,將鞍轡紮起。只見槽頭並〔無〕草料,望著那馬道:「我的兒,今夜深了,不及去備草料,只好將就些兒;明日清晨撒和草料便了。」那馬卻也能通人性(信),是馬有三分龍骨,只是不能言語,望著祁中一聲嘶叫:見得明早和草料也罷。祁中拴好了馬,取了燈球,四下觀看。你道他是何緣故?適才開門,恐怕有人掩將進來。只教做:朝朝防火,夜夜防賊。他雖然如此小心,那裡曉得有個姦夫躲在家內?只得取著燈球,在堂屋裡面坐下。
  鄧氏將門上了拴,轉身過來,見祁中坐在此間,酒氣噴人,忙忙問道:「官人此番回來,為何如此大醉?不知公事可曾完畢?」祁中道:「娘子,今日回來甚早。一路上與那幾十強盜打饑荒,到得更餘時分才進城中。又候太爺坐堂,照批點名下盜,賞了我的酒飯;又蒙同班的那些朋友公分代我接風,多飲了幾杯,故爾家來遲了。」鄧氏聽他說用過了晚膳,將燈球吹息,請他進房安歇。等他早早睡,〔好〕放張寅。
  祁中立起身來,尚未進房,一手揭開門簾,望裡一看。只見桌兒上盤碗未收,擺著兩付杯箸,心下動疑,來到房中坐下:「娘子,有誰在此飲酒?一人如何用著兩付杯箸,是何原故?」此刻卻也不怪祁中生疑,家下並無三口四口家眷,一人用兩付杯箸,豈非有了個當?鄧氏見他盤問,忙忙回道:「官人休得生疑!昔日你曾說:『我在客中淒涼,那一天不想著你。這也是夫妻情分。』又說道:『夫妻一夜深如海,豈肯輕忘恩愛情?』故爾奴在家下一人飲酒,覺得冷清,所以虛設一席,就像官人在奴跟前一樣。今是命小桃陪奴吃了幾杯,因他醉了,早早命他去睡。」祁中聽畢,說道:「果然好一位賢德娘子!」這狗頭五瓣帽子代他戴在頭上,現現成成是做個早出晚了,可笑他那裡知道?還在這裡言長論短。祁中只得站起來,朝床邊一坐。
  此刻把張寅唬得魂不附體,那知道這米桶一頭搭在床板上面,一頭是磚墊著,有些一邊高、一邊低,搖的扢搭搭的響。鄧氏見米桶亂搖,又不能照會,只得苦在心頭。二人此刻好有一比:
  命似藕絲懸大秤,頭如燈草係高鍾。
  眼中流淚,暗暗沉吟道:「天那!我與他二人性命今番料不能保。」左思右想,悔在當初。
  早知今日遭魔劫,何不當初早割離?但凡偷情的人總是如此:天晴不走路,直待雨淋頭。往往弄出事來,悔之無及。這叫做:掉(弔)去瘡疤,卻忘記疼。此一刻,邛氏淚滔滔,心中想道:「張寅呀,你和奴一點癡心,指望天長地久。誰知他今日回來,將一天好事從此打斷。奴的性命卻不足惜,但你並無兄弟,只有你一人,要算個獨種,倘若有些不測,豈不要絕了你張氏門中的香煙後代?」
  言畢,一陣心酸,淚如泉湧。眼下又不能將他的丈夫送到那裡去,好放張寅。見祁中坐在床邊上打挑,只得走近前來說道:「官人一路辛苦,何不脫了衣服安睡安睡?待奴廚下去取茶你吃。」祁中聽得,站起身來,腳下打晃,遂將衣帽靴帶,與那一口利刀也除下來。把帽子先放在米桶上,脫了一雙靴子,也放在衣帽一堆。在燈光之下,將那一口刀掣出觀看:只見寒光閃閃,冷氣嗖嗖。鄧氏唬得香汗交流,面目失色,忙忙開口說道:「官人,茶前酒後,不是兒戲的!」祁中於是將刀入鞘,鄧氏代他掛在壁上。看看〔茶〕又冷了,只得取了燈,帶了茶壺,往廚房前來,引火煮茶。
  他難道不會將小桃叫他起來?由恐叫他反有不便,只得自己去取些木炭,將火引著。人在這裡引火,心在房中,暗暗的說道:「那個冤家在桶裡面不要響動才好。」那裡曉得張寅在裡面越唬越戰,心下暗想道:「我好似籠中之鳥,案上之肉;拿住我如探囊取物,反掌而得。」戰得那米桶扢搭搭的亂搖。此刻祁中正不曾睡熟,心下疑猜,好生奇怪,鄧氏剛剛烹了茶,走至堂屋,只聽得祁中在房裡將巴掌一拍,道:「好呀!也被我拿著了!」唬得鄧氏將一把砂壺打得粉碎。正是:
  烏鴉喜鵲同林噪,未卜今番吉共凶。
  不知張寅、鄧氏二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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