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呂公子奇逢佳偶 臨妝女匣內藏人

  詞曰:
  人生處世細思量,切莫粗心自主張。魚為思餌鉤上死,鳥因貪食網中亡。顏回陋巷聲名遠,餓死夷齊姓字香。安貧樂道無苟且,男兒須要重綱常。
  按下閒言。
  話表呂相公走近床前,臨妝不敢喊叫,只得把被將頭朦在裡邊,道:「相公還不安睡,是何道理?」呂昆連慌伸手,在被窩裡去摸了一摸,看臨妝如何。誰知臨妝雖然是個處女,人到了十七八歲,也知道有此風流之事,故將身子囤在一堆,口中並不出言。相公忙解衣衫,身歸繡幔。此時臨妝春心已動,只是有些害怕,伸伸縮縮,掩掩遮遮。
  一個是嬌花未曾經風雨,一個是游蜂初賞牡丹心。
  臨妝雙鎖蛾眉,半推半就,一會間顛鸞倒鳳,雲雨已畢。不覺漏下四鼓,二人共枕談心。呂昆道:「小生今日與姐姐僥倖如此,不知那世緣分?」臨妝說道:「雖然如此,卻是三生有幸,後來不可忘奴今日之情。想我今晚既然失節於你,焉肯將來再嫁他人?倘明日相公出去,見著那些朋友,切不可將這一層話說將出來,關乎小姐與奴的聲名節操。自古道:
  撕破紙窗容易補,損人名節再難全。
  只要你相公回府謹言,不棄奴家是下賤之輩,就中相請媒人,前來說合,聘定我家小姐;那時定然是我臨妝陪嫁前來,與相公早晚同居,豈不兩全其美?」呂相公道:「小生並非寡情薄意之輩。只是一件,聞得你家小姐乃蘇州有名的才女,雖蒙姐姐見憐,一宵恩愛,定不忘情。不知我呂昆將來與你家小姐可有百年之分?令人難測。」臨妝道:「相公何出此言?如古道:朝裡無人莫做官。我家小姐雖則千清萬道,一塵不染,如今有了我這樁事兒,可以寫得包攬。」呂相公道:「如此拜托!」兩人恩來義往,言語繆綢,不覺更殘漏盡,斗柄參橫,已是五鼓。
  一會天色大亮,日上紗窗。此刻呂昆微微有鼻息之聲,臨妝正要陪他再睡一覺,尤恐小姐上房醒了呼喚,只得抽身起來。穿了衣服,下了床榻,開了房門,移〔步〕走到梳桌跟前,揭去鏡袱一照,只見自己容顏比往時大不相同:雙眉已散,兩鬢棚鬆。對著鏡子裡歎了一口氣,道:
  面似桃花兩鬢斜,看來羞處也難遮。
  昨宵嫩薄經風雨,鏡裡蛾眉不相他。
  心下越思越想,愈惱愈悶:只因昨晚錯了一念,今日就不像個女兒家的樣子。又想道:女兒家一千歲也免〔不〕得這事,悔他卻也無益。連連梳起了頭,到樓跟前梯兒旁邊一看,只見茶水也有人送了上樓,只得把水取進房中淨面。
  隨後呂昆也抽身起來,淨面漱口,當著臨妝道:「昨晚言語,一一在心,小生決不負義!」言畢,即要告辭。臨妝道:「此刻樓下眾人都已起來,未免那裡不遇著他們。先慢出去,我自有道理。」梳洗已畢,把間壁房門輕輕開了,慌把呂昆請來,心下細想,道:「本待將你相公留在我房中,只恐小姐不時到我房中走動。如今只有間壁房中,有個囤屏匣子空在此間,且將你相公藏在裡面,再作道理。」商議已定,揭開圍屏匣子,遂請呂相公睡下,慌慌蓋將起來,道:「相公在內,不可言語。恐小姐聽見,那時了當不得。」
  言畢,轉回房,取水亮到小姐這邊,開了房門進來。卻不知小姐久已起來,坐在此間,只得取水與小姐淨面。正是:
  雲鬢未梳就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
  小姐在梳頭桌跟前梳頭,並不知臨妝坐在旁邊打睡。忽聞臨妝口中自言自語,說道:「呂相公,你住在五花街,那一陣風兒吹到此間,好生奇怪!」正在此說夢話,不妨小姐一梳子將他打驚回來,驚得他滿身冷汗,遍體生津。小姐道:「你適才說些什麼?豈不害羞!」臨妝道:「婢子睡去,朦朧夢見風月才子呂昆,所以失口說出。小姐不必見疑。」小姐道:「女兒家好不小心!即是夢話,怎麼說出口來?被人聽見。豈不笑話?已後不可如此!」小姐認臨妝是句真話,所以不朝下問。
  梳洗已畢,用了點心。臨妝將用下來的點心收在一邊,陪著小姐下樓。問過夫人早安。刻不留停,轉上樓。到小姐房中將那吃下來的點心取將出來,配成兩樣點心,兩盤果子,攜至自己房中。
  此刻點心已經冷了,意欲送下樓去蒸蒸,又恐費事,只得將就些兒。取了熱茶,到下兩杯。將呂昆請出圍屏匣子,到房中坐下,望著呂昆道:「不過幾個粗點心,請相公老實用幾個。」呂相公昨日一天並沒有用飲食,此刻正在饑渴之時;再者昨晚「成親」,未免又費了一番精力,此刻正用得著,一連吃了幾個。見臨妝旁坐在此,滿面通紅。你道是何緣故?他們昨晚雖然成了夫婦,到底看得不明不白,今日陽光朗照,覺得有羞愧之意;再者又怕小姐一時上樓看見,所以如此。呂昆見他並不動手用個點心,連連的道:「姐姐何必拘禮?常言道:主不吃,客不飲。必須陪我用幾個方好。」言畢,用牙筷取了一個包兒,送在臨妝口邊,道:「恭喜姐姐早生貴子!」臨妝粉面通紅,道:「休得取笑!」呂昆道:「昨晚之言,小生謹記。只是一件:府上千金小姐倘得與小生匹配,那時偏(遣)房料然無人可薦。姐姐須在小姐最前探他口氣,便知明白。」
  他們正在此談心,忽聽得嘈號之聲,樓梯響亮,唬得他二人魂不附體,措手不及。也不知何人上樓?呂昆可能躲避、不能躲避?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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