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使訛詐硬行借貸 因懷恨暗起奸心
詞曰:
萬事皆由天定,人生自有安排。善惡到底有興衰,參透還須等待。草木雖枯有本,將春自有時來。一朝運至上瑤台,也得清閒自在。守分安常最樂,行奸使詐招災。為我愚拙又癡呆,卻到無榮無害。
按下閒詞,言歸正傳。
且說莫六頭因今日侯家無事,瞞著侯韜到鳳樂院中走走,正打外面進來。媽兒道:「莫相公,連日不見,是那邊風吹來?外面請坐。」六頭暗暗想道:「平日我到這裡來,前後聽走,並不阻攔;今日叫我在外面坐,必然這樓上有人,怕有我在只裡聽見。」忙向媽兒道:「聞得你令愛柳姑娘有貴恙,因此前來看他。」言畢,即推開屏門,舉步登樓。媽兒心下著慌,又不敢明說,只得暗中打個照會,高高喊了一聲道:「我兒,莫相公上樓來了!」這一句話,乃是叫呂昆避他一避。不意六頭已上樓來,卻也避他不及。
六頭這賊聞見酒味,連連進了房門。見桌上擺了杯盤碗碟,同著呂昆飲酒,心下不悅。暗暗的道:「這狗頭好大膽!難道不知柳姑娘是侯大爺的人?擅敢兩下私自來往!我想趁此機會,同他們借幾兩銀子。他若依我便罷;如若不然,只怕眼前:
雖然善財難易舍,只恐好事不堅牢(勞)。柳氏與呂昆見他怒容滿面,連忙邀他入坐;又命添了副杯箸,請他用酒。柳氏與呂昆敢怒而不敢言,只好暗暗恨在心下。正所謂:
滿堂僧不厭,一個俗人多。
六頭一連飲了幾杯,先將柳氏做一個引頭,忙開口道:「柳姑娘可知:我連日被人逼得要尋死?上年借了那人二百兩銀子,乃是九折加一利息,一個月一轉,算到日下,共該他本利五百餘金。無計可施,只得要姑娘借些衣服、手飾與我,當得多少算多少;餘不足數,請呂美兄看破些,代我添補添補。難得你兩下相好,請幫助幫助我。莫六頭也是極好說話之人,將來自然加利奉還,決不失信。」呂相公聽得他來的言語來得古怪,暗暗心中甚是著急道:「今日此來,原是樁私事;況且蒙張天兄再三苦勸,叫我日後不可同他們往來;再者黃、李二人為我,侯韜已經斷了他的往來,今日遇著這賊,必有干戈。古雲:甕口易閉,人嘴難縫。將來傳到我母親知道,只便如何是好?況這廝開口,其心不善。」正是:
要知心下藏好歹(友),盡在開言談笑中。
只廝雙眼望著呂昆、柳氏不住的只是翻,二人越發生疑。到是柳氏隨機應變,向六頭道:「適才相公此言差矣。我縱有些衣服、手飾,不便借;況且總係侯大爺所辦之物,樁樁件件都有細賬,每月一次下來查點。非我擔難不肯,只要你相公擔當得下,在侯大爺面前說明係某人借用,那時聽取如何?想人生在世,誰不助人暫時緩急?」六頭聽得這番說,將舌頭伸了幾伸,暗暗的想道:「好張利嘴!算得個女中丈夫!既是不肯就罷,何必推在別人身上?」忙向呂相公道:「才說的話,你呂兄諒已盡知。既是柳姑娘囊中不便,求你幫襯幫襯。你我將來相與的日子長,不可照柳姑娘的見識。」呂昆想道:「些微三、五十金,可以商議。這廝開口太多,明倚勢壓人,那個懼他!」連連開言道:「我今日到此,不過偶然;況且沒有帶得銀子,兄只可別處商量。」六頭道:「只要兄情願出手,不在遲早。若是無處撮借,何不先寫一紙借約,我代兄借,卻也做得來。」柳氏聽得這句話,忙向呂昆道:「空頭欠券動也動不得。寧可做不來,也是一惱;不可留個禍根,到後來淘氣。」六頭怒目而視道:「你既不肯,還要於中打壩!」柳氏道:「並非我在內作梗。要人家先寫券帖,豈非挾詐乎?」六頭道:「可與不可,何心下這等利害!」眼睜睜心中恨道:有目無珠的小畜生,豈不知我老莫是侯府的細作,在侯大爺跟前也還說得幾句話?你在面前這等放肆,只叫你:
龍遭鐵網難伸爪,虎落圍場怎使威?
望著呂昆怒目圓睜,口裡胡言亂語。呂相公道:「這廝如此可惡!便是侯韜勢力過人,小生也不懼他!你將這些大話壓勢誰人?此地乃秦樓楚館,人俱可到,你豈能拒擋我不來?便不借貸與你,卻怎奈何!」當下二人一場口角。柳氏再三勸解,六頭這廝假出大恭為由,笑喜喜的道:「我若不架一籌,你們好〔說)我逃席。」連連架了一籌,轉身下樓。
媽兒道:「相公往哪裡去?」六頭道:「外面去大解。」媽兒道:「裡邊現成毛廁,何〔不〕在家裡大便,到反出去費事?」六頭道:「平生最喜的是吃家飯,屙野屎。」
言畢,來到門口,恰恰遇見黃、李二人,意欲躲避,卻被他二人一把抓住,道:「你這廝幹得好事!在侯大爺面前挑我二人是非,將我們衣食飯碗送掉(弔)。又道:奪人生意,如殺人父母。」不由分說就打。六頭道:「二公不須動氣,我有一言奉告:此刻呂昆已在院中後樓與柳氏飲酒,你二人來得正好,只要你進去,將呂昆看定了,我到侯大爺府中去送信,將來你二人還是一樣與侯大爺相好往來,豈不是好?」黃子方道:「這句話卻也不信。想那柳姑娘是侯大爺的人,呂昆卻也不敢到此。」六頭道:「我怎好撒謊1只要兄二人速速進去看守著他,包管你二人仍然復回。」黃、李二人聽他言語真切,望六頭道:「你快往侯府中報信,我二人進去看著呂昆便了。」當下三人分別而去。黃、李二人進院,看著呂昆。不知呂昆怎樣脫身,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