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莫六頭侯府謗友 黃子方酒債無償

  詞曰:
  遠望高山一廟,不知是何神道;近看原來是個土地祠,千年萬載無人到。東廊又敗,西廊又倒;判官無頭,小鬼無腦;娘娘背後長筒蒿,香爐裡面長青草。有個鄉里老兒來還願,捧上個豬頭還嫌小。判官伸手望外推。娘娘但願天天有得也罷了。
  這首閒詞按下。
  且說那人到得店門首,下馬離鞍,拴扣絲韁,望著張寅道:「家老爺多多致意相公。昨日托買古董、緞匹,敝上人說不必代買,待到都中再去備辦。早問敝上人同呂相公去游玄墓、靈岩,此刻已回船。要將呂相公帶在京中,去老爺衙門裡做幕賓。少刻就要開船,故此命小人趕相公回去,有要緊話說。恐相公步行有一會,因此備馬前來請相公;相公就將小人此馬騎了,快些回去,不可遲誤。」張寅只得望著黃、李二人道:「非是小弟得罪二兄,無奈捨本家急欲開船,呂昆又要同去,自然有話回言。得罪二兄,改日登門便了。」那人將絲韁解下,張寅別過黃、李二人,踏鐙上馬,家人隨後。直走到閶門五花街呂府而來。
  你道這請張相公的是那個?就是張相公先命書童回去,吩咐書童命家人扮作〔差〕官,教他如此如此,我在某處,都是做成圈套,前來假報軍情。此刻到了呂府門首,離鞍下馬,打外面進來。
  呂相公正在內室與太夫人談心,張寅一會入內,見了老太太道:「小姪張寅拜揖!」鮑氏夫人見張寅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忙開口問道:「賢姪如何只般光景?」張寅道:「小姪方才在齊門騎馬來的,被那馬掂掂播播,走快了些,所以如此。」呂相公道:「兄請坐下,小弟有話相談。」張寅坐下,家人送了一巡茶。此刻天色漸晚,鮑夫人吩咐備晚飯不言。
  再講呂相公望張寅道:「兄可知黃子方與李連義早間曾來請我?蒙兄所教之言,門上的人已(一)回他去了。」張寅聽得,微微笑道:『可知愚兄有先見之明。這兩個賊自在賢弟這裡一去,隨即趕到南廒。不意路中相遇,是我心生一計,假作要買玩器、緞匹為由,只兩個賊要想於中剝(駁)削,不料他二人信以為真,跟著愚兄。是我先到胥門,後至齊門,也曾走了幾家。他認愚兄當真要買什麼妝花、玩器,也無非是句戲話。他二人出得門甚早,並沒有用飲食。我將書童打發回去,命家下人扮作差官模樣,騎了馬,趕至古玩店門首。說古董、妝花在京中去備辦;又說賢弟要與張刑部一同進京,即刻開船,有要話商量。故爾愚兄方才脫身。只餓得他們二人眼花撩亂,苦口難言。賢弟,愚兄此計做得如何?」呂相公深深一躬,道:「多蒙長兄一片婆心,小弟無不感仰。」鮑夫人道:「只也是賢姪為你兄弟一片美意,我兒日後再不可與他們來往,拂了你兄長的婆心。」張寅道:「此等小人,卻要十分遠他。只是小姪結仇與他,未免背後暗恨。賢弟也少在外面行走,自然無妨。一切小心為上。」鮑氏夫人道:「我的兒,你兄長這些言語須要緊記!」吩咐擺下了晚飯,留張相公飲酒不題。
  再言黃子方與李連義此刻見張寅匆匆而去,黃子方道:「這才是:一著不到處,滿盤都是空。昨晚要將呂昆留在侯府,今日侯大爺卻也不致如此。」李連義道:「天色已晚,我們還不回去,等待何時?」二人暗暗的心中痛恨。正所謂:
  寒天吃冷水,點點在心頭。
  只得別了店家。二人奔閶門而來,一頭走,一頭恨。黃子方望李連義道:「我此刻肚子裡好像蝦蟆亂叫一樣。」連義道:「黃兄,再不要說起!我眼睛裡好像金蒼蠅在此亂飛。」李連義褲帶子都弔下來了。黃子方道:「李兄,我有句話同你商量。此刻腰裡若是要錢,一個卻也沒有,只有身上這件青綢外蓋,我想脫下來拿去當幾錢銀子,且在那個館裡吃他一頓飯,有話再講。」李連義道:「這個如何使得!當了衣服,如何回去見人?」黃子方道:「獨不聞『殺人可恕,饑餓難當』?如今頭疼且顧頭。」李連義道:「黃兄不必如此。你我目下雖然革了功名,到底還有些臉面。人道:門風雖破,骨格猶存。在那當鋪門首脫衣服,被人看見,豈不笑話?如今且去用頓酒飯,我自有道理。」
  黃子方只得跟他轉灣抹角,到了一座酒館裡面坐下。走堂的來問道:「二位相公還是用酒?還是用飯?」黃子方道:「我們先吃飯,後用酒。」走堂的取過水牌道:「二位相公用什麼菜?請點。」黃子方推李連義,李連義推黃子方,二人謙遜了一會,點了雙碗醋溜東坡肉、文思豆腐,其餘都是些小吃。一會都擺將上來。二人用過了飯,隨即取上暖酒,自篩自飲。黃子方歎了一口氣,道:「今日找不著呂昆,只怕侯家的大門有些難進。我看張寅這番行事,想必都是做成的圈套,為那呂昆斷絕我們的往來。好生可恨!」李連義道:「黃兄,此言不差。昨日我們在園中曾約過他,今日務必前來。定是回去會見張寅,道及園中之事,自然張寅說侯家不是一班好人,所以這等做法。我們與他將來狹路相逢,此仇必報。但是侯大爺府中怎生回去相見?」黃子方道:「事已如此,又道:丑媳婦免不得見公婆面。縱然被他打罵,也是要去的。」二人共商量計較不題。
  撥轉文詞,再言侯韜在家下等至午飯時候,並不見黃子方、李連義到來,命人先往黃子方家裡探信。原來黃子方一向卻有家眷。只因上年妻子亡過,並沒有續弦,故爾家下並無親族、用人。早間侯府裡飲食,晚間回來安歇。此刻門己鎖上,並無一人。就是李連義也是借在朋友人家居住。有人前去問信,那家回道:「李相公清早出去,尚未歸來。」家人回來回道:「二位相公不知何往。」侯韜大怒道:「受人之托,必當終人之事。他二人用我許多銀子,沒有一事能辦。這等可惡!怪不得一領頭巾也保不住。」莫六頭在旁邊聽了這一句話,暗暗想道:「每每做事,總是他二人向前出頭。趁此大爺心中不樂,何不借此說上幾句?等大爺打發他走路,永遠不許上門,日後有事,自然大爺托我去辦,到是一場好買賣。請教一碗飯還是一個人吃的好?還是兩個人吃的好?」想定主意,忙向侯韜道:「此時日已將午,還不見他二人回來。晚生想他二人不是好人,將來有了呂昆,未必還來趨奉大爺。此想必棄楚投漢,定然將大爺不好處一〔一〕說與呂昆得知,豈不是賣國求榮?大爺何不趁此拒絕,不許上門?」六頭這幾句話不要緊,侯韜回過味來,望著六頭道:「此言說得有理!他昨日見呂昆送那人的銀子,不過一面之交,如此慷慨,定說姓呂的是個大老官,那裡將來還有我在眼內!」忙吩咐家裡人道:「黃、李二人若是同姓呂的來便罷,若是沒有姓呂的,他二人不許他進門,我自有道理。」正所謂:
  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不言侯韜動怒。再講黃、李二人在酒館中用酒,吃到下午,李連義向黃子方道:「你在此等我一等,我到個朋友家,借他幾錢銀子來會帳便了。」言畢,下了酒樓就走。一連借了幾家,不是不在家,就是不湊手。李連義急得拍腿道:『黃子方在那酒館裡怎麼出門?」正在疑難之際,忽然遇見侯府家人道:「李相公為何在此?大爺命你請那姓呂的在那裡?」李連義望著侯府家人,道及請呂昆的原由,說了一遍。那人道:「原來如此!適才太爺吩咐:沒有姓呂的,不許上門。只便怎麼?此刻你相公往那裡去?」李連義道:「打點去借幾錢銀子,來會飯錢。無奈走了幾處,總是沒有。」那人說道:「我們住在閶門,路遠。與這裡的人不熟;又沒有帶得銀包,只便怎處?」李連義道:「你請去公幹,我自有道理。」言畢,那人回去,自回閶門,將見李連義的話細說與侯韜。
  再言李連義聽了只番話,不能去見侯韜,又沒有錢去會帳,將黃子方留在酒館中做了個活當包。未知黃子方怎麼出得酒館,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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