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嬌娘幸會風月子 英雄怒打宦家奴
詞曰:
不登冰雪堂,不想風〔雲〕路;不參丞相府,不羨帝王都。快哉草為廬,樂也是村居。門外多栽樹,池塘盡養魚。閒來時,與白鷺為鄰;快活時,賴黃花作主。這才是:榮辱無我分,牛馬任他呼。到可稱得一個隱逸之儒。
按下閒詞,言歸正傳。
話表侯韜家人趕(趁)到了術香亭前。這英雄見後面來得甚是兇猛,只得站定腳步,-聲喝道:「俺又不是個江洋大盜,你們何用〔如〕此追趕(趁)!」眾人到了跟前,道:「我只說你跑上天去的,你卻也站下來!」言畢,眾人都推推擁擁。那曉得這位英雄站在此地,這班人那裡推得動他?有一個罵道:「這狗頭好,好像生了根一般!你就長下了根,也要拔你起來!」大家就盡力一推,並無絲毫活動;誰知這班人反跌的趺,爬的爬,連連起來罵道:「這個狗頭難道會撮戲法?他卻不動,我們跌倒了。」內中有幾個毛手毛腳的,因侯韜請了幾個教習,在家傳授拳棒,他們這乾人平常服侍教習,故在旁邊學得幾著。他們這等拳棒,也只好打些夯漢。教做:麻雀雖多,怎抵得大鵬展翅?這乾人英雄那裡放在心上?這裡也有脫衣服的,也有拔鞋子的,也有緊緊腰的;一個個摩拳擦掌,來奔萬傲;總被萬傲一拳一腳,打得落花流水,好似亂滾西瓜。這乾人爬起來罵道:「狗頭打得好!闖入人家園子,還要如此行兇!」速速著人去尋那些家人來幫打。四邊一望,並不見人。原來侯韜在裡邊飲酒,不過只用得幾個在旁邊伺候,餘者的人都散去頑耍了。有的坐在亭子上吃茶的,有的躲在假山洞裡賭錢的,亦有各處看花的。跟來的人卻也不少,眼前並不見一個在此,這且不表。
就中單講有一人,乃係伏侍侯韜貼身小使,姓張名旺。一向與這看園子的妻子常常油嘴打話,捏手捏腳,怎奈總不能上手:不是隨著主人不得離身,就是遇著這婦人的丈夫。今日因侯韜到園子裡來,恐怕主人說他懶惰,請幾個做工的人,著他們在各處澆灌花術,收拾剪紮。本來花園又大,花木又多,有半天不能回去。況且這園丁就住在望旁邊一順三間頭小屋面前,隔著一層竹林,雖然遠,卻只得一條小路,一直打從百花廳一路出來。
張旺這個狗頭曉得他丈夫在各處澄灌花木,趕著這個空,從百花廳一路進去。走一步,回頭看一看,走兩步,左右望(權)一望,生怕有人看見了。他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看來好似鼠竊食物-般。溜到門首,看見門開在此間,卻鬼頭鬼腦,往裡面一溜。婦人看他來,說道:「我說外面好像有個人走路,原來是你!你不在大爺跟前去伺候,到我這裡來做什麼?」張旺道:「我特來看看你的。」這婦人把眼睛一睃,道:「問你要個香袋兒,就沒有得送我,那個要你來走!」婦人口裡雖然說著話,臉兒卻是通紅。張旺這狗頭走近前,輕輕捏了一把。婦人見他如此光景,連連道:「穩重些!恐人來看見不雅。」這個狗頭那裡怕什麼人!自古道:
色膽洋洋大似夭,那管身心烈火燃。
從來一刻千金價,偷得須臾卻是仙。連連把外面門掩上,同著婦人進了房來。婦人見他強逼不過,只得半推半就,將計就計,解帶寬裳,同赴陽台好夢。在這裡並無別的人家,只得他夫妻兩個,況且張旺這狗頭又是侯大爺貼身用的人,再者品貌又好。婦人想一想自己的丈夫,看看張旺的相貌。自古道:常將兩物比,〔必〕有一物高。婦人平昔本來與他有意,今日才得成其美事。這才是:
宿緣亦是前生定,一般也有赤繩牽。
這也是前緣注定。他兩人正在此間取樂不題。
再說外面的英雄與眾人交手,那裡是他對手!實在利害,故著人來裡面尋人幫打。方走到望梅亭,連連叫道:「你們快些來幫我拿人!」只一聲喊叫卻不要緊,那裡曉得張旺與那婦人只唬得:
魂飛楚岫三千里,魄繞巫山十二峰。
婦人道:「冤家,還不快走!我這條性命活活的送在你手裡!」張旺同著婦人慌慌張張穿好衣服,出來把門開了,膽顫心驚,往外一溜,唬得魂不附體。婦人在〔裡〕頭渾身亂戰,過了一會,不〔見〕動靜,才放心。俗云:偷雞貓,打不改,自然與張旺兩下還要私自來往,只且不必交代。
再言張旺趕進前來,問道:「什麼人?」那人道:「外面來了個長大漢子,真真利害,將我們的人總打倒了。故爾我來尋你們去幫打。」一個時辰,傳齊了二三十人,都到木香亭這裡來。眾人一看道:「果然這個狗頭好條大漢!」大家一齊向前來奔萬傲。這萬傲並不驚慌,站在此間等候,笑道:「這班狗頭敢是來拿我?」道言未了,眾人一聲暗號,分在兩旁,望著這英雄道:「你這狗頭有多大的膽?敢在這裡撒野!可知我家大爺的利害?只用二指大的一個帖子,將你送到縣裡,打你三十板,解回原籍。你還不快走!」言畢一齊動手。這些人那裡打得過萬傲?總被萬傲一拳一個打翻在地。內中有幾個怕死的,站在一旁,見他腰間掛著一口利刀,故爾不敢近前。有道:「你們都是袖手旁觀,還不著實打這狗頭!」有一個氣衝衝搶上前來,這英雄站在高阜之地,喝了一聲道:」狗男女,來得正好!」蹺起腿來,夾面門就是一腿,只打得那人滿臉皆是血染,卻得被靴尖踢破了面門。那些打壞之人轉身就走。萬傲後面趕來。有人飛風趕到百花廳來報。
再講侯韜在此陪眾人飲酒,向著呂昆杯杯相勸,盞盞照乾。呂相公道:「小弟量淺。蒙兄見召,當得奉陪。只是求緩著些。」這柳姑娘雖坐在席間陪酒,眼梢不住望著呂昆。見他目秀眉清,唇紅齒白,又況是黌門秀士,果然算是個風流才子,心中暗想到:「今日天緣湊合,偶爾相逢。將來若得從良,與他做成夫妻,卻也了我平生之願。」黃子方道:「呂兄既然不會用酒,現成樂器在此,何不請教柳姑娘的妙音一曲,賞鑑賞鑒?」呂相公道:「弟與柳姑娘初次相見,怎麼就好請教?決不敢放肆!」李連義道:「飲酒高歌,最是雅事。況且柳姑娘平素久慕大名。今日之會,豈有不清教之理?」侯韜心下正要與呂昆聯熟聯熟,即命家人移過椅兒,都在旁廂坐定。螺甸桌上擺的現成樂器,侯韜掌著鼓板,黃子方吹笙,李連義彈的弦子,莫六頭吹笛,柳姑娘微啟朱唇,調動清音,果然是:
詞出佳人口,鶯聲縶畫〔堂〕,送去短牆尤有韻,收來窗下自悠揚。
正在此間唱得高興,有人來報導:「稟大爺:不好了!外面來了個大漢子,不知何故,將小的們都打壞了。」侯韜道:「既然如此,何不代我拿下那人?」回道:「稟大爺:那漢子身帶兵器,小的們擅敢拿他?」侯韜聽得大怒:「這廝如此兇猛,在我這裡撒野,動手傷人!」傳齊人眾,團團圍住,吩咐放箭。只才是:
安擺地網來擒獸,準備窩弓打大蟲。
未知這英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