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王解公當堂投審 眾奸黨從實招認

  話說王英堪堪跑過儀門,被眾役上前攔住,說:「瞎眼的東西,你看這是什麼地方,還往裡跑。」王英說:「列位,我是解子王英,自來投首。」青衣聽說,忙把王英扣住,稟知陸爺。陸爺立時升堂,把王英叫至案前跪倒,說:「你果然是王英麼?」王英說:「小人便是。」陸爺說:「你一向沉落何處,今日之來,莫非是有人買的你麼?」王英說:「太爺的恩典,小人自從放了高仲舉,未敢回家,昨在保定府見太爺的告示,訪拿小人。小人因念高仲舉冤枉難辨,一時心懷不平,故此投首,並非有人買的。」陸爺說:「當日宛平縣受年七之賄,可是你的過付不是?」王英說:「原是小人。」陸爺說:「既然如此,一時也難究問,等到明日動起刑來再辨虛實。」言罷,吩咐青衣帶下王英。這且不提。
  且說苗仙在衙門口聽了信息,回至下處,見了濟仙,把天津報信,又送張、胡二人回家,王英投首,陸爺明日還要動刑的話說了。濟仙說:「王英雖入道教,只恐難以受刑。我有仙丹一粒,明日你進去與王英,喑暗的叫他吃在腹內,就不怕刑了。」言罷取出仙丹遞與苗慶,這也不表。
  且說次日早晨陸爺升堂,吩咐把犯官犯民俱帶至堂上,先把鄔懋卿、陳璉叫將過來,說:「高仲舉的這個官司,說過付原是王英,所以本官訪拿此人好結此案。誰知至今並無音信,依著我說,你和高仲舉講和,免了他的死罪,你二人認個審事不明,此案也就算是完了。」二人說:「大人差矣。今日既叫講和,當初不該叫立供狀。若要完結此事,除非是有了王英分個清白,才算了結。」陸爺說:「你二人講的也是,只怕有了王英,那時就難分辨了。」陳璉說:「有王英,我們情願認罪。」包爺聽說,一聲吩咐:「把王英帶上來!」青衣答應一聲,跑至班房,帶著王英就走。苗仙趕到跟前說:「王哥,好久不見,你這一向好麼?」假意說話,暗把仙丹遞與王英,王英心中明白,說:「賢弟等我審了官司再說話吧。」一行走著把仙丹暗暗吞了。到了大堂,朝上跪倒,陸爺說:「王英,右邊跪的那人你可認的他麼?」王英抬頭一看,說:「這是當日宛平縣的堂上,小人的本官,怎麼會不認的。」陸爺又向陳璉言道:「你看此人可是王英不是?」陳璉說:「此人卻是王英。現有中城縣的案卷,說王英被高仲舉打死,如今他又活了,叫犯官也難辨真假。」陸爺說:「王英,陳爺說你被高仲舉打死;高仲舉又說你放他逃走,還說宛平縣受年七之賄,是你的過付。你今既來投首,可要從實招來。」
  王英見問,就把怎樣過付,把高仲舉問成充軍罪,年七又托路上謀害仲舉,還未起身先把妻子逼死,因此良心發現,半路之中放他逃走,自己流落在保定地方,打閒胡混。只因看見告示要拿小人,小人一來為高仲舉冤屈難辨,二來又怕被人獲住,自己落的沒有名聲,因此自來投首,只求大爺的天恩。陳璉說:「大人,這奴才私放軍犯,懼罪逃脫,今日自來投首,分明是人買出來的,這些虛詞何足憑信。」陸爺說:「王英,陳爺說你是被人買出來的,是有是無從實招來。」王英說:「老爺,小人因事不平自來投首,怎麼又說是買出來的,這個又是冤枉小人了。」陸爺說:「這話究難憑信,人役們,看棍上來。」青衣答應一聲,把夾棍抬至當堂,將王英按倒,剝去鞋襪,夾將起來。王英吃了仙丹,並不覺疼,卻故意的哀聲不止,說:「老爺,小的是自來投首,並沒受賄,就是夾死小的也難招認。只求大爺明鏡高懸吧。」陸爺吩咐去了刑具,又向陳璉言道:「王英受了大刑並無異詞,可見話是真了。你當日怎樣受賄從實招吧。」贓官說:「王英是狗骨頭,本應再受刑,望大人詳察。」陸爺把驚堂一拍,說:「好一個硬口的匹夫,拉下去把犯官夾將起來。」青衣答應一聲,把贓官扳倒套上刑具,把繩一緊,疼的贓官連聲喊叫,說:「招了,招了。」
  陸爺吩咐去刑,拿下紙筆叫贓官親自畫招。贓官拿起筆來,把受賄賣法屈打成招的始末寫了一張,傳至堂上。陸爺看了又同鄔懋卿言道:「你說仲舉打死王英,這不是王英嗎!現在還有何說。」鄔懋卿知是不招不行,遂想了一個主意,要用嚴府的勢力鎮壓陸爺,說:「大人不用生氣,待犯官從實招承。當日審高仲舉的時節,並沒受賄,只因東樓面托,叫把仲舉定個打死解子的罪名。那時犯官不好阻他,所以定了他的死罪。」陸爺說:「東樓是誰,你怎麼這等怕他?」鄔懋卿說:「大人何須故問,豈不知東樓就是嚴世蕃大老爺的台號?所說是實。」招罷,陸爺叫書辦記了口供,又把案內有名人犯一齊叫到當堂,也俱親自畫押招供。陸爺吩咐連王英一齊收監候旨發落。言罷退堂,親自寫了本章。
  到了次日五鼓進朝,正趕著聖上早朝。陸爺行至品級台前,朝上跪倒,說:「萬歲,臣陸炳前奉御批,審問高仲舉,如今已經審明,各有口供。呈陛下御監。」近侍內臣將本接過,鋪在龍書案上。嘉靖爺通看了一遍,提筆批道:「惡奴年七,誣害良民,應當凌遲處死。地方李虎受賄殺人,知縣陳璉貪賄害命,俱該立斬。王成知情不舉,發邊陲充軍。解役王英,雖是過付,念他仁義,免死不究。嚴世蕃縱權行霸,鄔懋卿趨勢附利,一齊抄家,連妻子發往瘴地。高仲舉無故受冤,赦放回家,受子封贈,其妻子貞節雖然可取,但婦女不該上廟出頭露面,致生是非,不准旌表。」萬歲將本批完,把嚴嵩叫出班來說:「嚴先生,這幾個罪名雖是朕親筆定的,恐有差錯,你看一看然後施行。」老賊聽說把批語接過來,站在旁邊一看,心中發毛,腹內言道:這也不是叫我看什麼批語,分明是責我的不是,說我家教不嚴,這事卻是難以回答,我不免讓定國公替我懇恩減等辦理罷了。想罷,方拿著批語退步歸班。忽見又一官員手舉本章跪在品級台前說:「臣巡視東城御史包士廉,本參懷寧侯孫豹,倚仗侯爵,又是國公門婿,橫行霸道,事審已實,奏知我主定奪。」嚴嵩聽的是參定國公的門婿霸道,此人也是心焦,不好再去托他,遂自歸班而去。
  且說萬歲見是本參內臣,叫近侍們接過來展開一看,上寫著:
  臣東城御吏包士廉,本奏惡侯行霸硬搶民婦事。臣前月巡視東嶽神廟,見懷寧侯孫豹晌中搶一民婦,臣使衙役趕奪,反被惡奴打傷,竟將民婦抬進府去。民婦的夫主伸冤,臣雖准狀,不敢拿人,幸遇秀才齊三點,略施仙家法術,哄信惡侯自投羅網,認了罪名。供狀現在,乞我主御覽。
  萬歲看罷、把供狀要過去看了一遍,說 「卿家,懷寧侯現在何處?」包爺奏道:「一干人犯俱在朝外伺候。」萬歲聽說即時差錦衣衛陸炳前去審問,立時就要面奏。陸爺領旨到了午朝門外,先把原告干證和吳氏的口供審了一遍,又將孫豹自投羅網的情由問明。翻身進朝跪奏於聖上。聖上向包爺言道:「孫豹霸佔民婦,自當問罪,但是說他從畫圖中自投羅網,此事叫朕難信,可把齊三點宣來,待朕當面試他一試,方信真假。」包爺說:「臣啟陛下,此人也在朝外伺候。」
  萬歲聽說,即叫傳宣官把濟仙宣至金殿,在丹墀以下雙膝跪倒。萬歲說;『那一秀才係何方人氏,先將籍貫報來。」小塘叩頭,口稱:「萬歲,士子乃關東人氏,原不姓齊,本名濟登科,因棄儒訪道,又叫小塘。」聖上說:「濟登科,包士廉說你一軸畫把懷寧侯哄上去,使他自投羅網。這話可是真麼?」
  濟仙說:「那是士子略展小技,不足為奇。萬歲如不見信,無論什麼畫取兩軸來,虛實立見。」萬歲聞言,即叫內侍取了一軸畫來掛在駕前。萬歲一看乃是軸虎嘯生風,說:「濟秀才,你能把畫上的猛虎叫它跳下紙來,懷寧侯自投羅網的事情,朕便信了。」濟仙正要顯弄神通,叫萬歲爺好加封號,遂滿口應承,向那畫上吹了一口仙氣,忽見那紙上的大蟲搖頭擺尾,唬的一聲,跳在金殿上邊,左旋右轉,吼聲驚人,嚇的兩邊文武,一個個抖衣而戰,萬歲爺也覺驚恐。小塘用手一指,只聽著一陣風響,那虎蹤影不見,畫上落了張空紙。萬歲看罷滿口稱妙,又叫內侍拿了一軸龍舞騰雲的畫來,掛在面前,說:「濟秀才,你若再能叫這龍入海去,朕定封你個大大的仙職。」濟仙領旨暗念真言,用手一指,只見畫上那龍張牙舞爪騰空而去。
  萬歲爺龍心大悅,吩咐賜宴。有一名太監朝上跪倒說:「啟稟萬歲,今乃四月初八,佛爺的聖誕,天下不動腥葷,只有素宴。」小塘要借此為由好討封號,說:「士子不慣吃素,乞萬歲賜壇御酒,就是士子受了恩了。」萬歲聞言吩咐把上好的御酒抬了一大壇來,又叫把寶庫中的溫涼玉盞取來,叫濟仙當面自飲。濟仙謝恩起來,走到酒罈跟前,手拿玉盞,不多時將酒吃盡,故意東倒西歪,口出狂言,說:「萬歲既然賜酒,就該管一個大醉,為什麼拿個空壇前來戲弄學生」一行裡說,一行裡晃,猛然往前一栽,把一個玉盞掉在地下打了個粉碎,萬歲一見龍心不悅。定國公徐明要借此為由,替女婿翻案,遂出班跪倒,說:「臣啟陛下,溫涼玉盞自上皇傳留至今,乃鎮虎之寶,有旨在先,毀壞此寶者全家誅滅。今日狂士毀壞,自當正法。」萬歲還未開言,嚴嵩也出班跪倒說:「上皇既有遺旨,我王還當遵行。」萬歲說:「既有祖訓在憑,按律問罪。」
  嚴嵩聞言,即傳武士拿人。武士們不敢怠慢,上前將濟仙按倒。才要捆綁,繩鎖近身盡都變為飛灰,濟仙起來哈哈大笑,將身一縱竟自跳入酒罈之內。萬歲一見龍心大悅,說:「這就奇了,一個酒罈如何會容的下人去。快著出來,聯赦你無罪就是了。」濟仙在壇內言道:「我有心出去,恐怕萬歲有些耳軟聽信讒言,還要治罪。」萬歲聞言龍心大怒,說:「好意赦你,你倒說朕的不是。狂生真正可惡,武士們把壇與我打了,看這狂生跑在哪去。」武士領旨走近壇邊,把金爪一舉,嘡的一聲,把酒罈打個粉碎,卻是並無濟仙的蹤影。萬歲看了龍心納悶,說:「好個狂生,又躲到哪裡去了?」濟仙答道:「士子還在瓦片裡咧。」萬歲向內侍問道:「你們看看是哪一塊裡說話。找出來與我摔了。」內侍聞言走到跟前,拿哪一塊哪一塊就會說話,到了此時萬歲爺怒氣全消,手扶龍案,笑而言道:「濟先生你的法術真是靈性,神也,仙也!朕封你真正神仙。」濟仙連忙顯出身來叩頂謝恩,雙足一跺,騰空而去,與四家道友會合一處,同上蓬萊,這且不表。
  再說金殿上君臣一齊誇獎,內中只有嚴閣老忿忿不平,在背地裡冷笑,暗罵昏君。誰知這個老賊應該破敗,被萬歲聽在耳內,宣到駕前說:「嚴先生你為何在背地裡笑罵朕,該當何罪?」老賊神差鬼使的承認起來,說:「陛下莫怪老臣笑談,姓濟的不過是仗有邪術諛哄愚人,因何封為神仙,豈不可笑?」萬歲聞言不由的心中動怒,說:「好老賊,焉敢毀謗朕,把老賊帶出朝門候旨發落!」主官答應一聲,架著老賊就往外走。
  陸爺朝上跪倒,說:「萬歲,還有高仲舉一案的御批,在閣下袖內,望乞收回。」萬歲聽說,忙叫內侍把御批要回,放在龍書案上。又把包爺的原本提筆批了幾句,說是:「孫豹身襲侯爵,霸佔民婦,應該萆去前程,永不敘用。蔡先覺夫婦無辜,釋放回家。包士廉不懼勢力,為國為民,應加三級。」批完,又把高仲舉的案卷交與陸炳,照原批發落。然後又批一道旨意:「學士嚴嵩弄權作弊,輕視聯躬,縱子胡為,苦害良民,本當處置重罪。始念久從朕為臣,權且免死,抄沒家產,發棲流所棲身,文武官員人等不許給他飲食,如有利濟顆米滴水者立斬。」寫完交與督察院發落,袍袖一展,群臣皆散。
  且說陸爺手捧御批,出朝宣讀一遍,各按批語發放。又有督察院捧旨出朝,亦是按照御批行事。偏偏的從嚴府抄出一把金夜壺來,嘴上刻著幾個小字,乃「不肖男趙文華進獻」。察院不敢隱瞞,奏與聖上,聖上大怒,把趙文華亦發在瘴地為民。這且不表。
  且說嚴嵩發到棲流所去,一連七日水米沒見,竟是生生的餓死。胡世顯得了此信,心中歡喜,上本複姓,一家歡樂。把王英留在府中終身養老,這也不表。
  再說濟仙白日飛升,同四個道友過了東海,行至蓬萊島上。就有三清教主的法旨前來。師徒們跪下聽著仙使讀道:「濟登科封為玄法妙道扶正除邪神術大仙。一枝梅苗慶封為悟真子。徼承光封為悟空子。蘇九宮封為悟清子。韓慶雲封為悟靜子。」師徒五人謝恩已畢,同歸五真洞去。後人看到此處,有詩一首,單贊小塘師徒的結果:
  自從修煉已多年,扶困濟危除佞奸;
  一旦金殿得封號,五真洞內自在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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