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於月英寓所討飯 胡世顯金榜奪魁

  話說濟小塘用瞌睡蟲叫虞文煥睡了,自己化現了個虞文煥的模樣混進場去,韓生扮作書手,也進了場。到了次日,眾舉子紛紛進場,各領試卷按號作文。誰知小塘扮作虞書辦跟司務廳混進場去,到了晚上就把胡世顯和吳必顯的卷子查出,用乾燒酒啟去符簽子,二人換黏過來。二人哪裡知道吳必顯領卷歸號,將七烷文字作完,滿懷得意。丁郎只因思念母親,懶作文章,竟交了白卷。閱卷所見了這本卷子,呈與主考,主考拆開彌封,見是南京應天府上元縣解元吳必顯。主考看了心中不悅,遂叫試官將白卷黏出,罰他三科不許會試。試官寫了條子連白捲髮出,高高黏起。吳必顯見黏出他的卷子,心中納悶。遂在場外喊起冤來。偏偏的試官和他作對,同主考商談上了一本,連解元也都革去。
  再說韓慶雲在謄錄所查出地字七號的卷子用心改正了一遍,然後謄寫硃卷,字字端楷。小塘又用分身法遁出場來,叫苗仙去讓丁郎再進二場,丁郎交了白卷見沒黏出,又被苗仙再三相勸,只得又同兄弟去進二場。這一場中心內高興,策論全是自己作的。三場已畢,揭曉之日,會元是陝西洛陽縣鄒應龍,胡世興中了第二,丁郎胡世顯中了三名。一些報喜之人忙忙亂亂,胡世顯心中一喜,那病就去了七分。
  一日正在寓所獨坐,只聽著下人胡定吆吆喝喝,不住的亂嚷。胡人相公聽見,吩咐小廝去看。小廝回來稟道:「原來是個討吃的貧婆,胡定不叫她進來,所以吵鬧。」世顯說:「人到難處方才乞討,給她些東西也是好事,與我叫那貧婆進來。」小廝答應一聲,把貧婆叫到書房門口,一見世顯才要下跪,世顯連忙攔住,抬頭一看好像是他母親一般,說:「老媽媽,我看你年紀還壯,與人家做些針織也好,為何乞討度日,不知還有丈夫兒女沒有?」賢人見他問的詳細,心中疑惑,仔細把世顯一看,只如丁郎一般。有心相認,又怕是面貌相同反討沒趣,想了一想遂把實情吐露。世顯明知是他母親,有心相認,又怕走露風聲被年七知道,為難多會,心生一計,想不如問下住處,暫且叫她老人家回去,瞞著兄弟,我到家中相認,免的露了風聲,等著金殿傳臚,知會同年好報冤仇。主意已定,說:「媽媽你方才說的果然苦惱,不知你家住何處,你兒子有多大年紀,倘或撞著,我好與你報信。」賢人見問,滿眼垂淚,說:「君子,我丈夫坐監五年,家產變盡,如今住在東南角上破瓦窯中。若問我那兒子,年紀面貌皆與君子相同。」世顯點頭,叫小廝把大米乾飯給賢人盛上一罐,又裝了一柳鬥爛肉交給賢人,賢人千恩萬謝出寺而去。一行裡走著,心內想:這個舉子分明是丁郎孩兒,看他的光景是怕人多眼眾,所以不便相認,既然問我的住處,必定隨後跟來。這賢人心中暗想,且不必提。
  且說胡世顯打發賢人出去,急到房中,掖上包銀子,推故閒遊獨自出去。那賢人一行走著,不住的回頭盼望,只見寺中見的那個舉子,遠遠相隨,賢人一見心中大喜,知是丁郎無疑。不多時走到窯前,賢人方才進去放下柳鬥瓦罐,丁郎也就進了窯門,雙膝下跪說:「不孝男丁郎叩見。」賢人連忙拉起說:「我的兒;你可想煞娘了。」母子二人說了一會,坐在土炕之上。丁郎說:「方才寺中見面不敢相認,為的是雖然中試還未傳臚,恐怕洩漏風聲,所以跟了前來暗訴苦情。」於氏說:「我的兒果然你中會了麼?」世顯說:「孩兒豈敢撒謊,自從那年到了湖廣父子相認,我父便進京來,誰知又犯官司。張明、胡旺回去報信,恩祖發了一千銀子,仍差二人進京打點官司,誰知二人一來再無音信,那時為兒就要上京,恩祖再三攔阻,留在家中攻書,和張氏母生的那令兄弟一同進舉,又同科舉會試,兄弟世興會了第二,獨兒改名世顯,會了三名。一進京來我就回家探望,誰知親人音信全無,孩兒思母得了大病,幸有仙人扶助榜上有名。因為不曾殿試,怕年七知道,不敢出頭。殿試以後有了三百六十同年就不怕了。」於氏說:「但願如此,急速救你父親。」丁郎遂把一包銀子遞與賢人說:「母親可拿這幾兩銀子暫且使用,先到監裡與我父通知一信,就在刑部左近賃間房子住著,一來往監中送飯,二來打聽傳臚的信息,只在刑部門口等候,若見孩兒遊街,即便攔馬呼名,那時自有道理。」言罷含淚而別。
  於氏隨後進城,到監中通知此信。仲舉滿心歡喜,暗謝天地。於氏就在左近賃了一間房子,暫且住著,不覺到了三月初九,嘉靖爺親自殿試,一來是丁郎的才學,二來是祖上陰德,三來又是個孝子,天榜有名。殿試已畢,竟中舉一名狀元,榜眼就是會元鄒應龍,三名探花名叫李春芳,胡世興中了二甲第一名進士,俱各冠帶上朝,赴過瓊林宴,奏樂遊街。胡世興率領著三百六十同年來至朝房說:「列位年兄,小弟的父親被嚴嵩的管家年七用計謀害,現在刑部監中,十六年冤仇未報。今日遊街,借重列位同到監中一望,不知眾位肯否?」鄒應龍說:「既是令尊在囹圄之中,禮當一拜。」眾人齊聲相應都說:「願隨。」大家一齊上馬。狀元在前,眾人隨後,笙吹細樂,來到刑部衙門,叫人投進三百六十個名帖。獄官一見心內不明,說:「我有多大官職,怎麼先來拜我?」正然犯想,又拿進一把帖子來,獄官一看,頭一個帖是不孝男世顯世興叩首拜,其餘俱是年姪。獄官說:「這可悶殺人了,倒是拜誰的呢?」提牢吏出去問了一問,回來說道:「新科狀元和二甲第一名進士,俱是高仲舉的兒子,今自領著同年特來看望生父。」獄官聽說,親舉名帖去見仲舉說:「高太爺,恭喜了,二位令郎俱中高魁,今率同年來拜,現有名帖在此。」
  仲舉接來一看喜不可言,即同獄官出來,開開牢門走至監外。世顯弟兄兩個一見父親,跑到跟前雙膝跪倒,說:「父親苦殺了,自從張明、胡旺回去,知道父親犯了官司,恩祖差二人帶了銀子來打點,誰知一來無信,幸是神天保佑我弟兄一齊僥倖,今日才敢出頭,破著這個功名不要,必定本參奸臣,斲剮惡奴,方才消了心中之恨。」仲舉說:「休要胡言,打算救我就是了,只顧了苗葉救柱,只怕又惹災禍。」鄒應龍為人耿直,聽見仲舉的言語,心中不忿,說:「老年伯,你現有這麼兩個兒子何必膽怯,我家有個羊皮作坊就在草帽衚衕,年伯的這件冤枉也略曉一二,待小姪做個本章,務必要參倒權臣,活剮惡奴,方才如意。」眾進士齊聲言道:「鄒年兄既有此心,我等都要添個名兒。」鄒應龍說:「既然如此,同到會館再議。」
  言罷一齊托咐獄官,辭別仲舉,出門上馬而去。鼓樂喧天正往前走,忽有一個貧婆攔住馬頭說:「不孝的畜生,你竟做了官兒了麼。」那些長班人役才要趕打,胡世顯滾鞍下馬,跪倒在塵,說:「為兒罪該萬死。」世興見如此稱呼,知是於氏,也就下馬跪倒。眾進士一齊下馬上前施禮。於氏明知故問說:「不孝子既中狀元,為何不到監中看你生父?」世顯說:「才和眾位同年去看過了,不知母親現居何處。」於氏說:「這幾年家產變盡,討吃度日,賃了人家半間破屋以為棲身之所。」世興滿眼落淚說:「賢德母親苦死你了,待俺回了下處,急速去找房子。」探花李春芳說:「胡年兄不必,小弟現有處閒房在兵部街裡,叫伯母去住吧。」世顯說:「如此甚妥,容日奉價就是了。」遂叫家人胡定找了轎子,同李春芳的家人把於氏送去不提。
  且說世顯打發母親去了,遂和眾同年同回會館,用過下馬酒飯。世顯拿過文房四寶,先寫了一道本章與眾人觀看。鄒應龍說:「人多難以全看,待小弟念與眾位年兄聽吧。」言罷高聲念道:
  微臣胡世顯胡世興,本參權臣嚴嵩縱奴行霸事。臣本高姓,因當年於氏母親上廟,被惡奴年七看見,興心圖謀未得如意,遂用移禍計賴臣父殺人。宛平縣屈打成招,減等問充軍罪。年七心還不歇,又賄買解子王英,途中相害。誰知王英一心向善,途中放了臣父,自己外走他鄉。臣父流落湖廣,遇著恩人收作螟蛉,娶妻張氏,生了臣弟胡世興。那時臣還在腹,到了九歲離母尋父,幸得相認。臣父因進京搬取家譽,又被年七知道,命中城察院拿去拷打,又誣打死王英,關入刑部監內,臣母乞食數年,其情甚苦。幸是上天有眼,臣兄弟皆登皇榜,情願交還冠帶以贖臣父之罪。乞萬歲大發仁慈提問口供。臣感戴無盡。
  鄒應龍念完,眾人無不傷感。應龍說:「還有一件,本上只說救父,並未敘嚴嵩的過惡,待小弟再做一本,眾位年兄看看。」言罷提筆寫道:「本頭鄒應龍和諸進士,為削奸黨以安社稷事。有嚴嵩得權欺壓群臣,具罪多端,不可悉述,高仲舉案即是明證。求我王退佞親賢,誠為國幸。」寫罷叫眾人看了。眾人也俱添上名字,約定明日五鼓上朝,各回下處不提。
  且說世顯兄弟二人到了新宅子裡見了於氏,把上本救父的話說了一遍。於氏甚喜,母子三人用了酒飯,各自安歇。次日五鼓,兄弟二人起來梳洗已畢,冠帶入朝。及至同年會齊,正趕著嘉靖爺登了寶殿,文武朝參已畢,鴻臚寺正卿出班跪倒說:「臣啟陛下,今有新進士齊來謝恩,在午門伺候。」萬歲說:「傳旨宣進。」鴻臚寺領旨,把眾進士宣上金殿,謝恩已畢。胡世顯同鄒應龍各獻本章,傳官把兩道本章接過送至龍書案上。萬歲一見,龍心大悅,只當是條陳時務的,遂放在袖中,將袍袖一抖,君臣皆散。及至到了後宮,把兩道本章一看,心中不悅,暗暗想道:胡世顯因為救父,情尚可原;鄒應龍新選登科,本參大臣,過於狂妄。拿起筆來才待要批,又想:且住,胡世顯的冤枉雖然未辨虛實,言詞其是可憐,若把鄒應龍的本批駁了,胡世顯的若何批法?想了一想,遂把胡世顯的一本批到錦衣衛堂官陸炳,將有名官員人犯立時拿審;鄒應龍的候後另批。旨意一下,欽差官往陸爺衙門而來。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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