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一枝梅大鬧磁店 蘇九宮仗義疏財
話說一枝梅同江西客人言罷,先撲磁器店來,不多時到了磁器店前,只見年七正在街上卷棚底下坐著,許多人在那裡閒著說話,又見走馬門樓台階石上臥著七八隻大狗,苗仙遂從懷中取出一條花手巾來,又取出一條白汗巾,卷了兩個卷吹了一口仙氣,立時變成兩個兔子,一個花的一個白的光潔可愛,當時圍了許多人一齊觀看,個個喝采。年七向小廝問道:「這是做什麼的,如此熱鬧?」小廝說:「是看兔子的。」
年七說:「好沒見過世面,一個兔子有什麼稀罕,叫他拿來我看。」小廝聽說把一枝梅拉到卷棚底下,年七看了看果然一對好兔。遂向苗仙言道:「把那兔子拿來我看。」苗仙說:「我這兔子認生,怕咬著你老。」年七說:「胡講,哪有兔子會咬人的,只管拿來。」苗仙聽說遞與年七,年七抱在懷中正然觀看。
苗仙暗把劍訣一掐,兩個兔子往年七臉上一躥,七賊著忙,將手放開,兩個兔子落在地下,一個路南一個路北往前直跑,台子上的七八雙大狗一見兔子直跑,往前就趕,把路南的兔子趕入一座磁器店中。眾人一見著忙,趕兔子的趕兔子,打狗的打狗,只聽唏哩嘩喇傢伙亂響,路北的兔子也是如此。眾人正然趕打,苗仙見磁器已經打盡,將兩條手巾收回,兔子轉眼不見。年七見這事情,氣的一跤栽倒,口歪眼斜,就似個瘋子一般。苗仙趁著眾人忙亂,用隱身法隱住身形在一旁觀看。看著眾人把年七用轎子送回家去不提。
且說那些客人在遠處看著鬧了磁器店,俱各歡喜。往回裡走了不遠。一枝梅趕到跟前說:「眾位可如意麼?」眾人說:「仙長果有神通。」言罷將苗仙領到會館,湊了千兩銀子交付明白。苗仙用上法術,把銀子盡裝入褡包之中,回店而去。韓慶雲早已先到店中,一見苗仙拍手大笑說:「師兄的法術果然高強,不知謝禮得了沒有?」苗仙說:「整整一千,快些送給魏東泉打點官司,咱好起身。」二人說罷出店,苗仙還扮作僕人,同到魏東泉家把一千兩銀子交了,又托咐了一遍,回到店中專候信息。
且說魏東泉把銀子留下三百,只用七百兩銀子把官司打點妥當,問成個秋後絞罪,張明、胡旺得了此信,往監中去看仲舉,仲舉說:「我這官司已經問成死罪,你們快回南京報信,好作區處。」張明說:「姑爺店中的銀子,昨日出了騾夫的腳價不能退回,如今剩了幾兩銀子,除了店帳也不剩麼了,俺二人沒有盤費怎樣走法?」仲舉聽說這話正犯艱難,旁邊轉過一人姓蘇號是九宮,乃是一個丹青畫客,生平仗義疏財廣行善事,也在草帽衚衕居住,和仲舉雖是沒有交往,卻也認識,今因給獄宮送喜容,來在門口等候筆資。聽見仲舉和僕人說話,其情甚苦,他便動了惻隱之心,隔著牢門拱手言道:「高兄請了,方才聽說要叫盛價回去沒有盤費,不知待往哪去?」仲舉聞言抬頭一看,還認的是九宮,遂拱手言道:「蘇兄有所不知,武昌府還有個家小,今叫二人回去報信好來給我打點官司。」二人正然說話,出來一個獄官的家人說:「蘇先生,這是薄禮三兩,老爺多多拜上,有勞大筆。」九宮接過禮來說:「承費心了。」復向仲舉言道:「若愁盛價沒有盤費,我還帶著二兩銀子,連這共是五兩,也夠他們路上用的,你在監中耐心等侯,自有出頭的日子。」言罷遞與仲舉揚長而去。
仲舉心中甚是感念,遂向僕人言道:「你們回去還了店錢,把你大奶奶請來我有話說。」僕人領命回店算還房錢,到了仲舉家中把高仲舉的罪名對於氏說了,於氏淚流滿面放聲大哭,兩個僕人一齊勸道:「奶奶且莫傷悲,姑爺在監中等著和大奶奶說話哩。」賢人聽說止住淚痕,叫張明僱了一乘小轎,上轎到了刑部監門口。張明給了管監的一個小禮,才開監門放他主僕進去。夫妻見而不用說是彼此傷感,高仲舉說:「賢妻這番官司還是被害,幸虧遇著好人仗義疏財,與我打點了官司,方得問一個秋後發罪,若要遇著大赦,還可以有命。我叫賢妻前來不為別事,今日要叫二人起身回去報信,家中還有幾兩銀子,時常與我送些飯來。沒有也就罷了。」於氏聽說兩眼垂淚說:「夫主只管放心,我就是討一碗飯也與你送來半碗。」
仲舉點頭,遂將寫下的書信和那五兩銀子遞與張明說:「你二人急速回去,快打點救我要緊。」正然說話,老爺前來查監。張明、胡旺領出於氏上轎回家而去,兩個僕人把仲舉的衣服行李送到高家,天色已晚,二人回店閒談,胡旺說:「張哥你看蘇九宮真是好人,平白裡就肯給咱五兩銀子,若要不然,咱還不知怎樣回去法哩。」張明說:「可不是麼,此人定有好處。」二人在房中說話,苗仙從窗前經過,把話盡皆聽見,回到房中對韓生言道:「咱們教長常說北京有個蘇九宮,也有神仙果位,今日聽說果然是個好人,待我明日訪他一訪,看是如何?」言罷就寢。
到了次早,張明、胡旺起身去了。苗、韓二仙出店問到蘇九宮的住處,苗仙叫韓生化現了個財主,用石頭點成兩個元寶,叫韓生拿著,又囑咐了韓生幾句,韓生點頭,上前叫門。九宮出來見是個財主,讓到書房中坐下,說:「尊兄貴姓,下顧有何見教?」韓生說:「在下姓韓。要求畫個形像,畫一個男子與我的形容一樣,添上幾根鬍子,把他赤身綁在柱子之上,對面畫個惡鬼開弓放箭。」九宮說:「這畫異樣,不知是什麼故事?」韓生說:「實不相瞞,我祖上有萬貫家私,生我弟兄二人,我要用這鎮壓法治死家兄,我好獨得家業。」言罷取出兩個元寶試探九宮。九宮聽了這話心中大怒說:「好一個無義之人,快忙去罷,這畫我是畫不來的。」把韓生推出街門翻身進去。
韓生一見苗仙,把九宮的話說了,苗仙說:「此人雖不愛財,未必不好生氣,我再試他一試,看是何如?」言罷化了個叫花,推門進去,說:「爺爺、奶奶有飯討碗吃哩。」蘇九宮有十七八歲的兒子端出一碗飯來。苗仙一看倒動起怒來,說:「要舍上碗好飯,這飯是打發叫花的嗎?」言罷潑在地下。小孩子說:「好個可惡的花子,好意給你飯吃,你倒潑了,快些給我去吧。」苗仙說:「好個大膽的孩子!」手拿打狗棍子就要去打,九宮從院內出來問知所以,卻是並不動氣,從腰內取出兩文錢來遞與苗仙說:「朋友,想必飯是冷了,這也不值的動火,另過一家去吧。」苗仙故意動怒把錢往地下一摔,大聲言道:「這是打發花子爺的嗎!」九宮滿口陪不是,苗仙只是不依,街坊們氣不過齊來要打苗仙,九宮再三攔擋。
苗仙得空溜出,把方才的事告訴了韓生說:「這個人雖然免了財氣,還不知酒色上何如,待我再試他一試。」言罷同韓生走到一個僻靜地方,點了一所房子,和高仲舉的住宅一樣,又用三個紙人變成仲舉、於氏和丫鬟,房內的物件一概俱全,苗仙又化現了個僕人到了蘇家門口,叫出九宮說:「高相公昨在監中多承厚情,幸是官府清廉,釋放回家,今日特差小人來請大爺過去敘談敘談。」九宮聽說滿心歡喜,說:「既然如此,倒要過去看看。」言罷出門,同苗仙往前行走,不多時到了現化的門前。仲舉迎接進去,讓在書房以內,乾恩萬謝,說了些承情的言語,立時叫僕人擺上肴酒,二人對坐同飲。苗仙原是搬運來的皇封御酒,美味香甜。三人吃了一會,九宮有了八分酒意。只見有一個僕人進來言道:「我家爺請高大爺說話,在家立等。」仲舉起來把手一拱說:「對門來請說話,小弟暫且失陪。」言罷出門揚長而去。
九宮自己坐了會子,忽見有個丫鬟領著一位佳人走進房來,九宮一見連忙倒退,說:「梅香大姐,此位是什麼人呢?」梅香說:「這是我家主母,趁爺不在家中特意出來敬酒。」言罷往外一溜將門反扣,那佳人過去輕啟朱唇說:「我丈夫今晚必不回家,待我奉陪一杯有何妨礙。」言罷端酒就往前遞,九宮頭也不抬直往後退,還未及開口,忽然撞見一塊石頭,一腳絆倒,及至起來一看,原是一塊空地。正在發呆之際,苗、韓二仙拱手言道:「居士在此莫非有心事麼?」九宮說:「二位不知,青天白日在此見鬼,所以發呆。」苗、韓二位拍手大笑說:「京城之中哪有鬼怪,想必你有善根,是仙人度脫與你,你今日的聞見我卻知道。」遂把求畫的討飯的和方才的所見說了一遍。
九宮心中暗想,這事奇怪,今日的事情二人如何知的這等清白。正在煩想之際,苗仙說:「居士不必心疑,這分明是你有善根,用酒色財氣試你,你若能以跳出圈外,就可以去作仙了。」九宮聽罷猛然醒悟說:「我看二位大有來歷,就求度脫度脫我吧。」言罷雙膝跪倒再不起來。苗仙說:「我二人修行尚淺,怎敢取個徒弟,你若真心出家,咱們做個道友,同往四川去見教長方可。」九宮問及教長姓名,苗仙說了,又說了韓生與自己的姓名。九宮心中大喜,說:「既然如此,我也不回家去,咱們就此走吧。」苗仙說:「好,蘇兄倒有決斷,你同韓兄先到蘆溝橋去等我,我到店中就來。」言罷各自分手,苗仙回到店中還了店錢,到了蘆溝橋上,三人會面直撲四川大道,這且不表。
且說解子王英奉小塘之命往四川採藥,及至到了四川,盤費已盡,偶然遇著個過路的巡檢要往夔州上任,此人姓周名鼎,他原是宛平縣的書辦。三考已滿選了個異路前程,從巴州經過,瞧見王英說:「王二哥你怎麼流落在這裡來了呢?」王英一看說:「那不是周先生麼,看光景恭了喜了,不知選在何處?」周鼎說:「是夔州永豐鎮的巡檢,王二哥你為什麼出了家呢?」王英把改惡從善的始末說與周鼎,周鼎說:「行善不過心正就是了,何必出了家呢,你不如和我到任裡受用幾年去吧。」王英一來沒有盤費,且是受苦不過,一時把心變了,遂和周鼎到任。
這一日周鼎的家眷前來赴任,離任所還有五六日的程途,周鼎聽了此信,撥了八個弓兵,叫王英領著去接家眷。這王英當過差,本來也會些武藝,接出去了三百多里,方才迎著,保著轎馬往前行走。路上隔著一條山嶺叫做齊雲嶺,嶺南有個獼猴洞,洞內有個多年的猴精,領著幾千小猴在此作怪,時常差猿猴四外打探,男子任其行走,如有婦女搶入洞中即成夫婦。這一日幾個猿猴正然探望,看見周鼎的家眷,滿心歡喜,一齊跑到跟前圍起來了。要知周鼎的家眷怎樣,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