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高仲舉探妻遭害 韓慶雲為友訪親
話說高仲舉關上大門進院入房。夫妻相見各人淚流,離別之苦一時述說不盡。於氏說:「夫主,你說丁郎前去找你,既然父子會面,怎麼不見孩兒來?」仲舉說:「只因路途遙遠,恐怕孩子難受辛苦,如今叫他在外邊上學攻書,所以我獨自前來接你。」於氏說:「小孩子家留在外邊依靠何人,你卻如何這等放心?」仲舉見問到這裡,有心說了恐怕於氏生氣,欲要不說又怕日後難以見面,躊躇多會無奈以實相告。於氏說:「既然如此咱該早些起身,免的再惹是非。」仲舉說:「賢妻之言有理。」二人說話,暫且不提。
且說許祿奉年七之命打聽高家的事情,等了會子不見有人出來,遂到朱家店內找房住下,到了夜靜之時,只聽隔壁屋裡有兩個人說話。這個說:「大哥你方才把大爺送到家去,可是什麼街呢?」那個說:「叫作草帽衚衕。」這個說:「囑咐什麼話來沒有?」那個說:「在路上怕人撞見,哪裡還敢說話,及至到了門口剛開開門,偏偏遇著一對燈籠,大爺只吩咐了一句叫我明早去討回信。」這個說:「依著我的主意,明日僱個牲口再去問信,省的耽誤工夫。」那個說:「這倒使的,還有一件,僱牲口的時節合同上只可寫個假名,別提出高字來。」
這個說:「不錯,如此辦法方妥。」二人只顧說話,誰知許祿住在隔壁這間屋裡,聽見二人這等說法,知道是仲舉私自回家。等到天明起來,叫開店門回去報與年七。年七叫許祿拿一個帖到中城察院鄔懋卿處支吾了一聲說:「高仲舉私自回家,快著差人去拿逃軍,問他解子王英的下落,務必招成問他一個死罪,異日面謝。」這鄔懋卿乃是嚴嵩的門下,聽了許祿這一番話,就叫許祿做眼,同兩個皂隸往仲舉家去。
且說張明也是起早出店,到了高仲舉門口,把門敲了幾下,丫鬟出來問了姓名開門放進。張明復又將門關上,把張明領至後堂。仲舉一見說:「張明,我自昨晚到家心驚肉跳,你到店中多帶幾兩銀去僱一頂駝轎,三個牲口,必須今日起身方好。」張明答應一聲翻身而去,丫鬟隨後出來才要關門,誰知許祿同皂隸已在門口,轟的一聲跑到院中把高仲舉鎖上,拉著就走。於氏拉住再三哀求,哪裡肯依,把仲舉拉進衙門。
鄔懋卿立時升堂,一見仲舉說:「好你這個無法的兇犯,充軍私自回家該當何罪?與我拉下去先打四十。」兩邊人役答應一聲,將仲舉按倒在地,四十板打的皮開血流。上邊開言問道:「當日的解子王英下落在哪裡去了?」仲舉見問,心下驚慌,並不知王英當日歸往何所,無奈跪爬半步,把當日充軍路遇濟小塘,王英釋放自己逃走的話說了一遍。鄔懋卿聞言微微冷笑說:「好一個凶徒,當日殺死人,幸而減等充軍,尚不知改惡從善,路上又把解子害了遠走高飛,今日回家又犯在本院手裡,你還有何話說?」仲舉聽說這話滿心冤枉說:「青天老爺,小人乃怯懦書生,焉能害人。原是他放我逃走,他自己也逃走去了。」鄔懋卿一聲斷喝說:「好奴才,竟敢還不實招,著枷棍上來。」兩邊答應一聲,提過枷棍,把仲舉的鞋襪脫去,一枷棍枷的死去活來。仲舉受刑不過,遂又招了打死王英的口供。贓官也不再問,就吩咐把仲舉上了刑具,借寄鋪中明日解送刑部。
且說張明討了示下回到店中,拿了銀子同胡旺到了騾子店裡僱了牲口駝轎,叫掌鞭的跟到仲舉門口,張明上前叫開門,與丫鬢說道:「已僱牲口來了,叫姑爺收拾行李去吧。」丫鬟說:「不要提起,早晨你剛回去,就有兩個差人推門進來把家主捉往衙門去了。」於氏在院中聽的是張明說話,遂叫到裡邊說:「你姑爺已經被人拿去,聽說在中城察院審問,你快去打聽信息要緊,叫他們把牲口趕回去吧。」張明聽說即忙出來叫趕腳的回去,與胡旺言明此事。二人找到中城察院,又問到西口鋪裡,給了鋪頭三錢銀子方許見面。仲舉一見二人,滿眼落淚說:「只因我不聽相士之言,致有今日之禍,又有贓官作對說我打死解子王英私自回家,屈打成招,明日要解送刑部。看來這個官司有些費力,你且回去,明日再來打聽好作商議。」二人領命回去報於氏說:「主人的官司大概無妨,到明日再聽信吧。」言罷回店,這且不提。
且說一枝梅到了黃昏之時,見仲舉出去沒有回來,到了明早見兩個僕人從外進來,面有憂色,遂暗走到窗下竊聽,只聽的胡旺說:「張明,刑部衙門在何處呢?」張明說:「明日起早先到鋪中,等察院文書出來,自然往刑部起解,咱跟去就是了。」苗仙聽罷翻身入房與韓慶雲說知此事,也要到明日去探虛實。
再說鄔懋卿做了文書到天明發出,差了兩個衙役到鋪內將仲舉提出,張明、胡旺連忙上前,一個背著一個扶看走到刑部門口,原差先往司務廳掛號投文。一枝梅、韓慶雲瞧見高生,點頭暗歎,二人走到一個小酒鋪中,取出小塘的柬帖一看,只見末後一行言道:「高仲舉犯官司,可找魏東泉商議,求他問個秋後死罪,方得活命。若要銀子,多少自管許他,可往陳鐵筆狀子鋪內等候自有機會,事完可到四川巴東嶺相會。」二人看完收起柬帖。韓慶雲說:「這個魏東泉我卻認的,他是六部通家,曾替人料理官司,與小弟原係老親,待我前去找他看是如何?」言罷要了一壺酒來,二人喝了還錢出門,一枝梅在街上等候,韓慶雲到了雹子街正往前走,魏東泉迎面而來說:「賢弟一向不見,從哪裡來呢?」慶雲說:「只因在外遊學,所以久違。」魏東泉讓到家中書房裡坐下,正要叫人看酒,慶雲說:「且慢,小弟有件事與兄商議,有一個同學朋友高仲舉,十年前曾遭冤枉官司,幾至喪命,奔走減等充軍。
有一個解子王英一心向著,在路上放走仲舉,自己也不敢回家。這仲舉流落湖廣武昌府,與鄉宦做了螟蛉,因為回家探妻,又被仇人首告官司,把他拿去,賴他打死解子,現送刑部問罪。求尊兄替他打點打點,自有重謝。」魏東泉說:「這事難辦,待我先去看看再作道理。」言罷同韓生出門來到刑部門口,說:「韓賢弟,你在對門酒鋪中等等我,我到裡邊說說。」言罷進衙而去。
韓生見一枝梅還在街上等著,叫進酒館把魏東泉的話說了一遍。一枝梅說:「事有幾分妥當,等他來時就說我是高仲舉的僕人,好便與你說話。」言罷坐在一旁。不多時魏東泉進來,和韓生坐在一處,要了一壺暖酒,二人吃著,東泉說:「賢弟,我方才到了司務廳,煩朋友私自開了文書,看了看高生已經招了口供,只怕是個立斬之罪。」一枝梅走將過來說:「爺爺,高某這個死罪還有救無救呢?」東泉說:「這個人好沒道理,我們說話誰叫你在此答腔。」韓生說:「不是外人,這是高朋友的盛價。」東泉說:「既然如此就不妨礙了,你主人這個死罪似乎難免,除非問個秋後決或者遇赦也未可定。但是他的對頭難纏。若要打點這事至少也得千兩紋銀。」韓生說:「表兄若能辦理,我同這管家前去操辦何如?」東泉說:「賢弟,這可不是一兩半兩,只怕難以辦吧。」一枝梅說:「無妨,現有一宗貨物價值千金有餘,小人同韓相公找個主兒賤賤的出脫了足夠用的,不過三日必定妥當。」東泉說:「若然,待我自去辦理。」言罷會了酒錢同出酒館,三人作別,各乾其事。
且說苗、韓二人遵小塘的柬帖去找詞訟舖子,往前走不多遠,見街西有個招牌,上寫陳鐵筆代寫詞狀。二人一見滿心歡喜,掀簾進去,鐵筆把手一拱說:「二位要狀麼?」苗仙說:「我們不是寫狀,特借寶鋪坐等個朋友。」言罷方才坐下,只見進來十個南方人和鐵筆一齊拱手,有個年老的開言說道:「我們十人俱是江西客人,在京中開磁器店,今被嚴閣老的管家年七依勢霸行,把店和貨物盡皆奪去,算來價值萬金有餘,我們要去告狀,叩求先生寫張狀子,自有重謝。」陳鐵筆聽罷把頭一伸說:「眾位未曾告他,也該想想,滿朝文武尚且怕他,何況你們客人,快著請出去吧,休要連累學生。」
眾人無奈一齊出去,韓、苗二位也跟出來,只聽那些客人說道:「陳鐵筆不給寫狀,這氣難以出了。」一人說道:「雖難告他,若有個好漢能以將他凌辱一番,將那些磁器盡皆打碎,也算是出了氣了。」又一人說道:「或有這樣漢子咱就送他一千銀子。」一枝梅聽到這裡心中想道:「要鬧磁器店非我不可,或者這就是得銀子的機會,也是有的。」想罷與韓生附耳說了幾句,韓生點頭。一枝梅趕上那些客人,學出江西的口音說:「列位鄉親請了,方才說是要訪一位好漢替你出氣,不知此言是真是假?」眾人聽的是本處聲音又是道家打扮,說:「鄉親,我們不過是句氣話,哪裡可有這等好漢子呢!」苗仙說:「只怕眾位不是真心,若是真心,只怕就有這等好漢。」眾人說:「這人現在何處,鄉親何不指引指引。」苗仙說:「不用求,我敢獨自承擔。」眾人說:「休要取笑,各人請吧。」苗仙微微笑說:「這等事情我一枝梅若辦不來,只怕沒入能以辦了。」內中有年老之人素知一枝梅好打不平,有驚天動地的手段,遂滿臉陪笑說:「義士你要替我們出氣,不知是怎樣出法。」
一枝梅說:「年七人多勢重,難以打他罵他,待我使個手段把磁器打個土平,叫他得不成利,霸不成行,眾位以為何如?」眾人說:「若果如此,咱情願送紋銀千兩。不知幾時行事?」苗仙說:「只要你有銀子,立時就去。」眾人說:「義士放心,我們斷不失信。」苗仙說:「也不怕你失信,若要失信,管叫你費的就多了。」要知一枝梅是怎樣手段,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