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高仲舉重婚張氏 於月英產生丁郎

  話說胡老爺這日請客,那些至親好友都送賀禮,前廳的酒席俱擺滿了。及至客齊落坐,酒過三從,菜過五味,高仲舉出來謝客,就在旁邊設了一席,仲舉坐下。那些親朋見仲舉品格非凡,你言我語,一齊誇獎,坐首席的有一位鄉宦姓張名乘忠,曾做過吏部天官,也是年老無子,只有一位小姐名叫風英,年長二十一歲,尚未許人,今見眾人皆誇仲舉,他遂有了愛慕之心,同坐的有一個風鑒先生叫趙鐵嘴,張鄉宦低聲問道:「趙先生你的眼力極好,胡公子的像貌怎麼樣呢?」
  鐵嘴說:「依學生看來胡公子雖有福像,骨軟著寒,功名未必有分,只可坐享榮華,得兩個貴子之濟。」張鄉宦聽了心中暗想:我把女兒許他,他生貴子就是我的外孫,何必要他自己得貴呢。想罷開言說:「先生,我有心招胡公子為婿,你道如何?」鐵嘴說:「老爺既有此念,待晚生作伐,與胡老爺當面一講。」遂問胡鄉宦言道:「胡大人今日得此佳公子,後必大貴,久聞張老爺有位小姐德貌雙全,晚生今欲作伐與二位大人取親,不知二位大人以為何如?」眾人聽說一齊言道:「一家是吏部天官,一家是兵部司馬,門當戶對,正宜作親。」
  張鄉宦說:「我卻也有此意,不知胡年兄見棄與否?」胡公滿臉陪笑說:「雖承張年兄美意,只恐犬子不才,有玷門楣。」趙鐵嘴說:「二位大人不必講了。」遂叫人提過酒來與二家鄉宦換了盅兒,又叫高仲舉前來謝親,仲舉滿懷心事,口不能言,無奈上前謝親。大家吃了一個大醉方才散去。過了幾日胡府下定,擇了吉日,張太太親自送親,鳳英小姐和仲舉洞房花燭,且不必表。
  再說於月英自從王英報信之後,雖然知道丈夫逃走,又不知流落何處,諸日家只是悲傷。光陰易過,十月的胎氣將滿,這日忽然一陣腹疼,賢人知是將要臨盆,忙叫丫鬟到安府衚衕請了一個李姥姥來等候收生。賢人懷的這胎,原是七方掌歲童子臨凡,日後天榜有名,定主大貴,所以下生之時並不艱難,順順當當回生落草。收生婆說:「高大娘恭喜了,生了個白胖的相公。」賢人定了定神,暗暗的念佛,吃過定心湯,叫丫鬟拿過包的現成的三兩銀子遞與收生婆,收生婆說:「大娘太費心了,你家大爺又不在家。哪得有錢,今日送我這樣厚禮,叫我如何過意的去呢!」於氏聽罷兩眼淚垂說:「姥姥你有所不知,可憐我的夫主含冤充軍,如今死生未定,這也是上天有眼,生下這條根芽,多承姥姥接生,薄禮不堪為敬,只求把嘴放穩,別傳於外人知道。」姥姥說:「大娘放心,我是不多說話的。」言罷出門回家而去。
  自此以後於月英緊閉門戶扶養孤兒。不知不覺就長到七歲,賢人和丫鬟商議,煩隔壁周老者買筆墨書紙,封了一錢銀子的贄敬,將孩兒送入對門學堂唸書,並不提起本姓,只就叫他丁郎。這丁郎天生聰明,過目成誦,不上一年就能出口成章。但只一件,生來有些淘氣,眾學生們個個怕他。這日師傅不在,學堂學生們商議商議齊成伙子,皆罵丁郎,說:「你是個浮萍種,飄流根,有名無姓浪蕩羔子。我們不理你就是了,你敢欺負人嗎!」丁郎聽說這話,心頭火起,趕著學生們亂打,學生們說:「好個有娘無父的業障,竟敢打人!你且回去問問你媽,有個爹再來說話。」把一個丁郎罵的張口結舌,跑回家去見了於氏,二目之中滾滾淚流,賢人說:「我的兒,外邊有人打你來麼?」丁郎說:「母親,我不打人就夠了,誰敢打我?只是罵的我太傷心了。我只問你,咱家倒是姓什麼?我父現在何處?」賢人見問,止不住口吐悲聲說:「我的兒,你跟我要你爹爹麼,你爹死生還未定啊。」悲悲切切哭了一回,遂將家門姓氏、他父親的名字與充軍的始末原由說了一遍。丁郎聽罷哭了一場,又問年七的根基,於氏也與他說了。自此以後丁郎還去攻書,他把每日買果子吃的錢積存成一塊,買了一把解手刀子藏在身邊,心心念念直想要殺年七。
  堪堪長到九歲,正遇著元宵佳節,嚴閣老府內大放花燈,丁郎天生的聰明,知道年七是嚴府的管家,既是主兒放燈,他必定出來照應,遂把刀子掖在腿裡想著要去報仇,等到黃昏時節,溜出街門走到棋盤街上,只見人千人萬盡往東走,都說是上嚴府看燈去的,丁郎聽說暗暗歡喜,跟在他們後邊,走到燈市口裡好不熱鬧。此日天氣又暖,月如白晝,一路上那些景致不必細述。到了嚴閣老府門口,把丁郎擠到八字牆下,瞧了瞧北邊有一條石凳,他從人空子裡鑽到石凳前,上在石凳之上,往閣老府門前一看,只見紮著一座鼇山,明燈萬盞,怎見的?有詩為證:
  萬盞明燈映月光,精工奇巧世無雙。
  一片虛明連雲漢,點點火光照玉堂。
  丁郎看了一回,又不認的誰是年七,正犯難為,只聽著裡邊一片聲的喊叫:「閒人閃開,七爺出來放花炮哩!」丁郎聽見這話,約摸著這個七爺就是年七,暗暗的跳下石凳 擠到大門根前在暗處站住,只見從裡面出來一人,惡眉惡眼,跟著一些小廝,抱著花炮,到在門前雁翅排開。那人站在台階上面,叫小廝們點著炮竹往人空子裡亂扔。丁郎一見,向旁邊一位老者問道:「老爺於,那台子上站的是年七嗎?」老者連忙擺手說:「你這孩子悄悄的,知道是他何必問呢,若叫年七爺聽見,摘了牙還要割舌頭哩。」丁郎聽罷認的是惡賊,才要彎腰去拔刀子,忽聽的裡邊高叫:「太爺傳年七爺哩。」年七一轉身揚長而去,丁郎心內說道:「難道這個奴才不該死麼,我今既到此處,少不的還要等他出來。」正然心中打算,又只見大門內幾個小廝嘻嘻哈哈一齊亂跑說:「仔細著,看飛老鼠燒了衣服。」丁郎正往裡望,只見年七復又出來,站在大門裡邊,叫小廝們出來放花放炮,丁郎一見滿心歡喜,把膽子壯了一壯。輕輕的把刀子握在手中攥了個結實,將身一縱,跳在門檻裡邊,對準年七的小肚於就是一刀。一來是年七人高,二來了郎力微,雖然用力紮了一下,不過只紮著皮面。年七哎喲了一聲,說是:「不好,快些拿賊!」那些小斯放炮的放炮,看花的看花,哪裡還聽的見年七喊叫。年七是在明處,丁郎是在暗處,頭一刀子沒有紮倒,將身一閃跳在年七背後照著腰眼又紮一刀子,倒是丁郎年小力薄,一刀子又沒紮倒,復又照腿腕子紮了一下。年七疼的難受,一跤跌倒在地,昏迷如醉,丁郎跟上前去按住後背,手拿刀子往脖子裡亂紮,誰知忙中有錯,紮的並非致命之處,盡是紮在肉厚的地方。年七疼痛難禁,連連的喊叫不絕,眾小廝們猛然聽見,一齊往裡亂跑。這且不提。
  且說小塘正在濟南府與朋友慶賀元霄,忽然耳鳴眼跳,掐指一算說:「不好,丁郎替父報仇要殺年七,怎知年七還有幾年陽壽,我若不去打救,丁郎必遭羅網。」忙把夜遊神尋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遍。夜遊神不敢怠慢,往燈市酒鋪中來,這個鋪中吃酒的有一人姓屈,名必直,綽號屈大漢,生的兇猛,身子高大,原來是個鬧燈的醉鬼,正在鋪中酗酒。夜遊神把他扶將起來,酒未吃完往外就跑,跑到外邊,拔了一根掛酒幌的竿子,左右掄開往前直跑。人人知他是個魔頭,誰敢擋他,他一直跑到嚴府門首,往裡一跳,被門檻又絆了一跤,正正的壓在年七身上,那一些小廝家人跑到門裡,看見一個大漢壓著年七。頓時之間人亂如麻,短棍鐵尺把大漢好打,打一下哼一聲,往下一壓,壓的年七亂喊亂叫。眾人把大漢搬在一旁,扶起年七用燈籠一照,渾身上下如同個血人一般。年七說:「疼死我了,這些該死的奴才,人家拿刀子紮我都不管了,可曾拿住賊了沒有?」眾人說:「已拿住了。」把年七架在裡面,又將屈大漢捆綁起來。此時夜遊神已經歸位,屈大漢就如泥塊一般弔在班房以內,單等明早送在衙門去問口供。
  再說丁郎趁著眾人鬧哄屈大漢,倒得空溜將出來,心中甚是如意。定了定神,還認著來時的原路回家而去。要知丁郎回家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