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貪錢財李虎害命 罵知縣仲舉受刑
話說李虎聽說年七有事煩他,遂滿口應承說:「小人受大爺莫大之恩,正愁著無處可報,今日既有用我之處,總然是死也不敢辭。」年七聽見這話滿心歡喜,遂將要害仲舉的始末原由說了一遍。李虎只為圖那三百銀子,遂滿口答應,說:「衙門上下還得大爺打點。」年七說:「這個自然,你只管放心去吧。」李虎回到家中,把一個布客用酒灌醉,一刀殺死,將屍首移在高仲舉的門口,買通總甲大人在四下裡埋伏,只等仲舉天亮出來,就要賴他圖財害命。這原是年七對李虎說的,知道仲舉這日上國子監作文起的早,所以把個死人放在他家門口。
且說仲舉天還未明,爬將起來,叫丫鬟跟著關上大門,往前走了兩步,一跤跌倒在地。李虎和總甲王成在暗處藏著,見仲舉絆倒在地,二人闖至面前應聲吆喝:「什麼人在此?」言罷用燈籠一照,見地下躺著一人,二賊故意言道:「你這人好沒道理,你的朋友醉了,你就該送他回家,為什麼叫他在此躺著。」仲舉說:「列位,在下姓高名仲舉號殿臣,現在是個監生,住在這個門內。只因今日是國子監考文之期,所以出門甚早,不意被這個漢子絆了我這一跤。」李虎說:「原來是高相公,這個人在哪吃酒睡在相公門前,等我拉起他來打發他回家去。」言罷把死屍往上一拉,王成用燈籠一照,說聲不好,將死屍丟下。二人拉住仲舉說:「好個斯文相公,圖財害命,夤夜移屍,這也是天理昭彰,遇見我們二人。」說著說著李虎掏出索來與仲舉帶上,你推我拉,不容分說要去見官。
到了衙門前,日已三竿,正趕著知縣陳璉升堂,李虎上前跪稟道:「今有監生高仲舉殺死人命,夤夜移屍,被小的和總甲王成拿住,現在外邊候審。」知縣聽說是人命,吩咐:「將犯人帶上來!」不多一時李虎、王成押著犯人跪在台下。知縣留神往下一看,見高仲舉不像歹徒。正在尋思之間,只見一個刑房走至案前,呈上一個禮單,把年七送禮的緣故低言悄語說了一遍。陳知縣看了看禮單上寫的是白銀千兩。這知縣一來愛財,二來怕嚴府的勢力,收下禮物打發來人回去。先見仲舉斯文,還有憐念之意,今既受了年七的賄,只得變下臉來問仲舉殺人的情由,兇器的下落。仲舉原是屈情,以實言回稟,知縣那裡肯依,非刑拷打,立逼著仲舉畫招,仲舉明知是知縣受了年七的賄,要與自己作對。受刑不過,隨向知縣言道:「宗師不必動刑,我想我是一個犯人,你是一個問官,我要不招,你也難以回復年七。事到其間也說不的了,拿過筆來待我畫了招吧。」知縣說:「好一個兇犯,既然畫招,哪有這些巧言!」吩咐書役將紙筆交與仲舉,仲舉寫完傳與知縣,知縣一看寫的是:「監生高仲舉圖財害命,更夤夜移屍,被地方拿住,其情是實。」並無寫著兇器在於何處,知縣明知是件屈情,也不深究,隨即收禁,退堂不提。
且說仲舉到在監中,其苦難言,有一個禁子名叫王英,見仲舉官司被屈,起了一片憐憫之心,暗暗近前間道:「高相公,你今犯罪在監,難道無個親人前來看望你麼?」仲舉說:「長官,我乃山東濟南府人,寄居北京,除了我妻,再無別的親人了。」王英說:「既然如此,你把住處說知於我,我與你家娘子送個信去,讓他前來給你送飯,豈不是好?「仲舉聽說感念不盡,遂將住處說與王英。王英出監到了高家門首,將丫鬟叫出說:「是你家相公叫我送了一個信來,快去報知你家奶奶。」丫鬟趕快進去說與奶奶。此時月英見丈夫天晚不回,正自心神不安,聽說有人前來送信,急冷冷打了一個寒戰,忙叫丫鬟把來人請到書房裡邊,自己來在室外問:「是帶的何信?」王英把仲舉早晨怎麼撞著死屍,被地方拿住,說他圖財殺人,送在當官問成死罪,現在監中無人送飯的話說了一遍。
月英聽罷放聲大哭。王英說:「娘子不必如此,你家相公一日未曾吃飯,所以叫我前來送信,難道你哭會子就算了不成。」月英聞言止住淚痕,回房拿出兩件衣服,還有些首飾,叫丫鬟遞與王英說:「煩長官把這兩件衣服送與監內的眾位長官,好叫他們早晚照應我家官人,這幾件首飾長官變賣了買些東西與我那相公充饑,叫他放心耐等,我到他岳父那裡說知,必然替他鳴冤告狀。」王英答應了一聲,回監而去。
且說於月英回到房中,用綾帕罩頭,長裙繫腰。叫來興僱來一頂小轎,上轎往娘門而去。到了於府門口,下轎走進書房,在於戶部而前倒身下拜,於遐思見女兒衣服不整,神氣張惶,問其所以。於月英把和年七結仇的始末述說一遍,於戶部勃然大怒說:「虧你是宦門之女,名門之婦,竟自拋頭露面惹是生非,弄出這等無體面的事來,還敢叫我替你伸冤告狀,這個是斷不能的。」月英聞言跪在那裡苦苦哀求。於戶部說:「非是為父的不慈,皆因你不守閨訓,有辱天倫,從今以後恩斷義絕,再不許上門上戶,快著去吧,免的老父生氣。」
於月英見他父親說話決絕,心中一惱,放聲大哭,返身出門,上轎回到家中,哭哭啼啼住了一夜,天明起來也不梳洗,做了些吃食之物盛在籃內,叫來興提著,主僕二人到在衙內監門以前,將門敲了兩下,來興說:「長官們,僮給高相公送飯來了,眾位行個方便,放我們進去吧。』禁子聽的是買賣上門,心中暗喜,說:「高相公犯的乃殺人命案,官府吩咐不許親人送飯,恐飯內若有舛錯,我等干係不小。」月英說:「禁公,我家相公雖然犯罪,原是屈情,我還要到府裡告狀救他,豈肯害他的性命?這是白銀一兩送與眾位買杯茶吃,眾位積點陰功,容我夫妻見一面吧。」禁於聽說有了銀子,開門言道:「是我憐念你夫妻的苦處,容你二人見面,快忙出來,不可遲誤。」月英答應,把銀子遞與禁卒,邁步進去,夫妻二人一見抱頭大哭。哭了多時,月英把飯餵了仲舉,仲舉說:「娘子,卑人智短,與年七結下此仇,今日既然入了他的圈套,大約看性命難保,等我處決之後,賢妻莫誤了青春,凡事自作主張吧。」月英說:「相公說哪裡話,妾雖才粗,深知禮義,豈是那樣無恥之人。你岳父不久就要替你鳴冤,暫且耐性等侯,妾今暫回,明日再來看你。」言罷灑淚而別,這且不表。
再說一枝梅奉小塘之命,把高仲舉夫婦送到京中,自己回到永定門外住了三月有餘。到了四月初八,忽然想起小塘給他的柬帖,說是今日打開觀看,遂從直袋之中取將出來,拆開一看,上邊寫著幾句言語:
秀才仲舉運不通,妄想求名進北京。
不信陰陽話有准,因為上廟惹災星。
夫妻造定該拆散,十七年後再相逢。
賢弟前去將他救,須問刑房於嗣公。
一枝梅看罷心中暗想:宛平縣的刑房與我素不相識,叫我怎去問他?我不免到縣衙前打聽打聽,看高仲舉犯的什麼官司再作區處。想罷進城,穿街過巷到了縣衙以前,只見一些人在那裡紛紛議論,俱說的是仲舉的事情。一枝梅聽的眾人說完,上前開言說:「列位,昨日這件人命並無兇器,又無屍親,不驗屍就動刑,看來這是個冤枉官司,陳太爺是最清廉的,今日為何這等糊塗起來了呢。」內中有一位老者,將仲舉遭官司的始末,怎樣得罪年七,年七怎樣行賭,說了一遍,說:「列位,這個案件是於舍親經手的,所以我才知的明白。你說冤不冤!」一枝梅說:「怪不的長者知的詳細,原來是令親經手的稿案,不知令親貴姓高名?」老者說:「你好糊塗,方才說過姓於,怎麼又來問呢?宛平縣的刑房於嗣公難道還有第二人麼?」一枝梅聽說,滿心歡喜,說:「久聞令親之名,未曾會面,不知令親寓在何處,若有點事情好去奉煩。」要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