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月英東嶽還香願 年七見色起淫心
話說仲舉夫妻辭了於老爺,月英上轎,仲舉上馬,帶領奴僕,不一時到在草帽衚衕路西新宅住下。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那日到了三月二十七日,月英便道:「遇寇之時曾許下東嶽泰山進香,家神聖靈應默默使人來救,夫妻始免災殃。想京中廟宇甚多,必有東嶽行宮,明日這位老爺的聖誕,我意欲前去進香以了心願,不知夫主意下如何?」仲舉一時失了主意,便道:「要進香,明日同到東嶽廟走走,一來還願,二來也看看熱鬧。」於月英聽了滿心歡喜,到了晚上夫妻各自沐浴,兩鋪安歇。
次日早起,梳洗已畢,仲舉先去請了香燭元寶,僱了一頂二人小轎,把房門鎖了,托咐隔壁老者照看,打發月英上了轎,高仲舉帶領小廝丫鬟一同前去。走了多時,來至東四牌樓街上,但見那些進香的男男女女擠擁不透,仲舉與來興幫著轎子擠至廟門以前,丫鬟近前掀開轎簾,月英下來,少不得出頭露面,被人觀瞧。仲舉當先引路,挨擠了半日方進大殿,夫妻二人焚香跪拜,默祝已畢,月英轉至子孫殿前拜了金身,見那些婦女正打那神前懸掛的金錢,月英也近前去打。
忽從殿下來了一人,乃是嚴嵩的頭一個管家名叫年七,此人倚仗主子威勢無所不為,跟他的幾個小廝一齊吆喝開眾人,年七上了子孫殿的台階,不錯眼珠兒往殿上看那些打金錢的婦人,一眼瞧見丁月英那一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不由的心生一計,叫小廝拿過一吊錢來,在月英身旁把錢取下,一把往金錢上撒去,並沒打著,一連打了幾把,與那金錢竟兩不相干。
於月英那裡還在前邊打那金錢,無意之中往上撂去,那錢正中在金錢眼內,躥將過去正落在子孫娘娘懷中。年七高聲叫道:「這位娘子固是手准,也是虔心所致,日後定養個絕好的兒子。」月英聽見此言,直羞得面紅過耳,一回頭看見年七那等的輕薄體態,知非好人,忙著叫著丫鬟往外竟走。年七也隨後跟來,正要調情,忽見一人走上與這女人講話,穿帶的是秀才衣巾。年七雖有勢力,明朝秀才甚有聲價,也就不敢十分撒野,叫了一個能幹小廝附耳低言囑咐了幾句,這小廝緊跟著他夫妻二人出了廟門,看著於氏上了轎子,秀才領定丫鬟小廝一齊往西而去。年七的小廝緊緊後跟,一直到草帽衚衕,細細打聽明白,回至玉河橋嚴閣老新府旁邊,見了年七一一回明。
年七笑道:「我說那個婦人怎生得那樣十全,原來是個官宦小姐。」說罷從護書內取了個名帖,叫方才去的小廝雙喜道:「你拿此帖到高家,如此這般,務必把他請來。」雙喜答應一聲接了名帖,騎上一匹走騾,不多一時來至高秀才門首叫門。
高仲舉親來開門,雙喜一見便道:「我奉嚴閣老府中年七爺所差,有名帖在此,耍請高相公說話。」仲舉接過名帖一看,上寫通家卷弟年拜柬,問道:「這位年爺非親非故,請我有何話說?」雙喜笑道:「我家七爺是閣老府中頭一位總管人,仰高相公鴻才,有一篇祭文送你老人家去寫寫,自有重金相送,還要與相公幹辦前程。」
仲舉聽了滿心歡喜,並不去與月英商議,即騎上牲口,雙喜當先引路,不多一時來到年七門首,下了騾子,雙喜進去通報,年七迎至書房見禮坐下,茶罷,仲舉開言道:「弟乃一介寒儒,蒙賜尊召,有何見諭?」年七道:「久聞先生大才,有篇祭文是上邊相爺發下來的,煩大筆代作,所以奉請前來。」
仲舉道:「恐才淺學疏不能勝任。」年七道:「不必太謙。」遂吩咐取過文房四寶,年七從袖內取出一個底兒,仲舉接來一看,乃是與定國公的夫人上祭的祭典,看畢提起筆來用吃一頓飯時候當即作完,雙手遞與年七。年七並不識字,接來瞎看了幾句,連聲誇獎:「真是高才,上邊相爺見了,定然抬舉你個大小前程。」仲舉聽了掃地一躬,道:「全仗七爺保舉。」
年七吩咐:「看酒,與你高大爺潤筆酬勞。」小廝答應一聲,登時擺上肴饌。年七親自把盞,先敬了三杯,然後問道:「高兄仙鄉何處,昆仲幾人?」仲舉答道:「小弟祖居山東濟南府歷城縣人氏,並無手足弟兄。」年七故意點頭歎道:「高兄命孤原來與小弟相同,也是獨自一人,況且又是同鄉,若不棄嫌結為兄弟何如?」
仲舉道:「小弟寒儒,怎敢高攀。」年七道:「不必太謙,請問貴庚多少?」仲舉道:「今年二十七歲,四月初四日所生。」年七本來年長,他圖後日好見娘子,便道:「小弟也是二十七歲,四月初八日生人。」說罷即滴酒為盟結為兄弟。年七欠身道:「兄長請上,受小弟一拜。」忙跪將下去,仲舉頂禮相還,二人拜畢復入坐飲酒。
年七滿口都是患難扶持,一片義氣,還許下秋闈托付主考,必中魁元。仲舉信以為實,滿心歡喜,杯杯飲乾,吃的已有八分醉意,欠身離坐告辭。年七拿了元寶掖在仲舉腰中道:「這是與老嫂祝福的,明日小弟到府叩見仁嫂,必須要相見的。」仲舉道:「這個自然。」雙喜攔著牲口,仲舉上去一拱手去了,來到自己門前,趔趔趄趄下了騾子,把門叫開,打發雙喜回去。來興將仲舉攙扶到家,一入臥房,不覺沉沉大醉,倒在床上酣睡如雷,直到次早方醒。於氏問在哪裡吃的大醉方歸?仲舉便把年七請出作祭文結拜朋友,許下照應功名,又送了兩個元寶,一一說明,把元寶掏將出來。
月英一見沉吟不語,暗想恐非好音,才要講話,忽聽外面敲門,來興回道:「嚴府的年七爺來拜。」仲舉連忙出迎,二人攜手來至書房敘坐飲茶,年七道:「兄長昨在舍下受勞,小弟特來拜謝,還要拜見尊嫂,有一分薄禮望乞笑納。」仲舉昏天黑地的言道:「昨日已領厚賜,怎好又受此禮。」口內說著將禮帖接過,見上面寫著:珠花四對、金釵二股,紅綾二匹,牙梳全副。看罷遞與來興說:「你拿去與奶奶看,這是太師府年七爺送來的禮物,還要進去拜見的呢。」來興聽說,去不多時出來,向年七言道:「主母說與七爺非親非戚,無故送禮求見理上不合。這還是原帖奉回,禮物是不受的。」年七聞言羞了個滿面通紅。仲舉在旁連忙言道:「賢弟不必吃惱,這是小子傳話不明,多有得罪,待愚兄進去說個明白,自然請你相見。」
言罷到了裡邊向月英說道:「方才這禮帖是嚴閣老的大掌家年七的,昨日卑人已與他結拜,他與娘子有叔嫂之稱,他既備禮求見,娘子何妨見他。」月英說:「官人,我想年七與咱非親非故,無故的送禮求見,未必就是好意,出妻獻子,可有什麼好處。依奴看來還是不見為是。」仲舉見月英說的有理,只得拿著帖子走將出來,見了年七說:「賢弟,今日賤內非不相見,只因偶得小恙,未曾梳洗,改日再相見吧。」年七說:「這話太外氣了,常言道老嫂比母,小叔如兒,既是嫂嫂貴體不安,小弟理當問候。」說著說著往裡就走,仲舉無奈,只得隨後跟著到了繡房門口。
佳人一見開言大罵說:「好一個無知的野人,擅闖良人之戶該當何罪,若不快著出去,可要落沒趣了。」年七見風不順,回頭就走。仲舉隨後跟出,到了書房之內,仲舉上前賠禮說:「賢弟莫要生氣,賤內生來愚蠢不會說話,還要賢弟見諒。」年七勉強陪笑說:「嫂嫂教訓乃是正理,小弟何敢見怪。」言罷告辭,仲舉將他送出門去,回到自己房中見了於氏,含怨不語,月英說:「官人,你好沒主意,我看年七分明是廟中見的那個狂徒,他今日送禮求見,定非好意,官人何竟粗忽如是也。」仲舉聽了這話猛然醒悟,自知理短,閉口無言,這且不表。
再說年七回到家中書房之內,獨自坐著,想起這番沒趣,令人好惱,一想於氏那一種風流實在可愛。正在出神之際,忽有小使言道:「今有李虎求見七爺。」年七聞言心中甚喜說:「叫他進來。」不多時,李虎來到書房與年七請安,年七說:「久不相見,你這一向可發財麼?」李虎說:「小人有何財發,只因當著個差使,諸日窮忙。今日是個空子,特來看七大爺。」
年七說:「我想你無事也不前來,必定還有什麼話說。」李虎說:「不瞞大爺,家兄店內的客人要算帳回家,欠他幾兩銀子,一時湊不起來,望大爺借與幾兩,打發他回去,異日加倍奉還。」年七言道:「自家爺們講什麼還與不還,使銀子時拿兩封去就是了。」言罷叫小廝取出三百銀子遞與李虎。李虎說:「小人不用許多,只顧今日借與小人,怕小人日後還不起了。」年七說:「這宗銀子不用你還,我有一件事情煩你,不知你肯與不肯。」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