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濟小塘機房裝病 搬運神京城運絲

  話說小塘言道:「天殺的,坑死我了,將我的銀子,盡情偷去,這可叫我怎樣回家!」說著說著放聲大哭。主人說:「相公莫要如此,你只保養身體要緊,銀錢皆是人掙之物,惱他怎的。到明日我與你請個醫者看看脈,吃兩劑藥就好了,你家在何處?我自送你回去。」小塘聽了這話,把氣平了一平,故意的要東要西,百般的試探,這主人百依百隨,並無怨言。
  一連三天,皆是如此。到了第四日上,小塘起來,向主人言道:「多承照管學生病體痊癒。不知貴姓尊名,為何放著空機,卻不織絹?」房主見問,歎氣言道:「在下姓鄧名叫存仁,只為平生好友,把資本叫人坑去,因此連年未做生意。」小塘順口答言,說:「學生也是姓鄧,怪不的這樣有緣,既然缺少資本,這卻不難,我有個販絲的朋友,現在此處發貨,待我找著他,賒他兩擔,包管會依。」言罷出門,向西走了幾步,見路北有一座七聖祠,走進去看了一看,原來是座空廟,走到正殿,口誦靈文,把搬運神拘來,朝上打躬。小塘說:「煩駕到北京城中,撿那富戶絲線舖子,把織絹的上好青絲運兩擔來。可要記清他的字號住處,日後好還他的本銀。」搬運神領命,去不多時背了四捆青絲回來,放在小塘面前,說:「啟上法官,這絲是鼓樓東路北,陳明字號的貨物,請法官查收。」
  小塘說:「有勞尊神,請歸本位。」打發搬運神走了。出來找了兩個閒漢,把絲擔到鄧存仁家。存仁一見,滿心歡喜,說:「相公真賒來了!不知什麼價值?幾時要錢?」小塘說:「按時價計算,對月交還罷了。你可快去料理機房,不要遲了時日。」
  鄧存仁不敢怠慢,把機房打掃乾淨,找來舊日的機匠,立時之間熱鬧起來。到了晚上,機房停工,各自散去,小塘等至夜靜,把織女星請來助工。織女星領了法旨,一夜的工夫,八疋絹俱已織完,交旨昇天而去。次日早晨眾機匠一進機房,看了看絹,皆已完備,一齊亂嚷,俱說是活見鬼了。鄧存仁從院內出來,聞知此事,心中甚是驚疑,走到機前,依次一看,八疋絹果然皆完,經緯又齊,顏色又俊,單絲盡成雙絲。小塘假裝不知,也走過去看了一看,說:「眾位不必驚疑,想是主人時來運轉,神人相助,列位以後就照此樣織來,包管買賣興旺。」眾人聽說,一齊動手,將八正絹卸下機來,鄧存仁治辦香燭,供獻答謝神靈,機匠從新安機,拿這八疋作樣,織出來大不相同,這話暫且不表。
  且說小塘推故有事,獨自出門,走不上半里多遠,迎著徼、苗二人,說:「二位賢弟,如今且別回去,到晚上可要如此這般。」吩咐已完,回至鄧家。天色將晚,徼、苗二人在外而叫門,鄧存仁將門開放,一見就問,說:「二位道爺,這二日那裡去來,把你們伙計氣的了不得了。」二人故意驚道:「此話怎講,倒要問個明白。」說著走進房中。小塘一見,說:「哎喲!好兩個大膽的狠賊,將我二百銀子偷去,還敢回來見我,有何理說?」一枝梅說:「我的哥,你可錯怪了人了,俺兩臨出去時,恐怕露白,將銀子放在炕洞裡邊,沒有言語。這也怪不得哥生氣。」鄧存仁聽說,秉上燈燭望炕洞中一看。一個布包放在裡面,拿出來打開,果然是二百銀子,存仁交與小塘,說:「相公幾乎屈了好人,快收起來罷。」大家說笑一回,各自安歇,鄧存仁那知是小塘弄的法術,完他前日假病的案件。
  且說到了次日,就有南京客夾買絹,鄧存仁就將那現成八疋拿來,客人一見心中愛慕,比別的機房裡的貨物多賣一半銀子,一定五十疋,先留定銀一百兩。鄧存仁打發客人去了,將銀子交與小塘,叫小塘還那兩擔絲的客賬,小塘接來,仍煩搬運神送去。這且不提。
  且說鄧存仁家的買賣,從此興旺,就把小塘弟兄三人留在家中待如上賓。那日,小塘思念韓生,正遇大比之年,寫了一封書信,把烏鴉拘來一個,將書給它拴在尾巴之上,叫它把書送至江南,這烏鴉如通人性的一般,展翅飛翔,一直飛到江南隱仙莊韓慶雲家樓角以上,不住的亂叫。韓生正在樓上看書,被烏鴉叫的心亂,用袍袖一甩,那烏鴉把雙翅一展,飛在書案上邊,把尾巴一撅,朝著韓生又叫。韓生才要伸手去拿,見那尾巴之上拴著一封書信,連忙解將下來,拆開一看,原來是小塘給自己的書信。上邊寫著:
  劣兄小塘親筆蹤,拜上江南一友朋。
  自從那日分別後,時常懸念在心中。
  只因目今開大比,奉請賢弟奔前程。
  早到南京先納監,隨後收拾上北京。
  千萬莫過九月九,包管金榜中頭名。
  差遣烏鴉帶書信,賢弟一見莫消停。
  韓生看罷,滿心歡喜,心想:濟兄真神仙也!這些飛鳥也聽他使喚,我想科舉的規矩乃是八月中秋,他這書中說是別過九月九日,難道今年改了日子不成?一行想著,下樓走到景氏奶奶跟前,說:「母親,方才有一件奇怪事情。」奶奶說:「什麼事呢?」韓生就把烏鴉帶信的話說了,將書呈與奶奶,奶奶看了一遍,說:「我的兒,你的主意怎麼樣呢?」韓生說:「兒的主意是要上京,但恐日子有限誤了日期。」奶奶說:「依我看來,你濟兄有半仙之體,定有先見之明,既許你金榜有分,管什麼八月、九月,你去了自有好處。」韓生說:「雖然如此,但不忍與母親遠離,如何是好?」奶奶說:「這也不難,我有積下的二百銀子,可作盤費,把房產地土交與管家韓祿看守,咱母子帶著書童,一同進京,豈不兩全。」韓生大喜,說:「母親見的極是。你老人家收拾行李,為兒的先去定船。」說罷走到河口,僱了一隻江船回家,吩咐韓祿看守房產,將行李叫人送上船去,然後,韓生扶他母親一同上船。
  船家開船,正遇順風,不多幾日,已到南京水西門。景奶奶把銀子交與韓生,韓生上岸進城,到在戶部裡報名,兌清銀子,要了北京科舉的文書,收在身邊,出城上船,渡過江北,離船上岸,僱了一輛小車,書童將行李搬上,扶侍奶奶上去,韓生也坐在一邊,兩個車夫前拉後推,走將起來。此乃八月天氣,秋雨連綿,在路上走了一月,倒誤了半月的工夫,及至到了北直交界,已是八月二十以外。韓生看了看場期已過,且是路上泥濘難走,正要與他母親商議回家,忽見路旁有人說話,韓生定睛一看,認的是徼、苗二人,連忙下車,緊行幾步深深一躬,說:「二位兄長從何而來?」承光說:「俺奉大哥之命特來迎接賢弟。」韓生聽說,連忙稱謝,說:「二位兄長,老母現在車上,請去相見。」二人聽說,上前請安。奶奶一見嚇的面目改色,說:「二位到此有何事情?」苗慶說:「俺奉濟大哥之命,迎接老母、賢弟進京。」奶奶聽說,把韓生叫到跟前,附耳言道:「從前二人在咱家中,一個神偷,一個訛詐,幾乎沒把老母嚇死。今日此來必無好意,須要遠著他些。」韓生領命,走到二人跟前說:「二位兄長,小弟承濟兄美意,叫小弟上京,誰知路遇陰雨,誤了場期。如今進京,也是無益。方才母親吩咐不如回家,還省幾兩銀子,敢求二位兄長回去見了濟兄,代小弟說罷。」承光說:「賢弟有所不知,今年場期已經改在九月,莫要遲疑,誤了功名大事。」
  韓生立意回家,要遠二人,遂向二人言道:「老母已經吩咐,不敢不從,就此告別了罷。」承光向苗慶言道:「賢弟,你聽見了麼,半路之中忽要回去,咱大哥算的真是不錯。如今把那話給他使上罷了。」說罷,向韓生言道:「既然如此,俺也不好相強,待俺別過老母,咱再分路。」言罷,齊走到小車跟前,這一個老母長、老母短,裝說閒話。那一個把張神符貼在小車底下,說:「賢弟回家,一路保重。就此請了。」言罷向北而去。
  韓生打發二人去後,叫車夫掉轉車子,仍舊回家,給他來回的腳費。車夫聽說要轉車子,直覺著重如泰山,左右轉不過來。韓生與書童一齊助力,扭了半日,竟不相干。韓生心下著忙說:「莫非他二入使了什麼法兒了麼?」一句話還沒說完,只見一個小廝帶著車夫往北直走。韓生一見,心下著忙,領著書童往前就趕,誰知越趕越快,正然跑的汗流,忽見徼、苗二人在路旁站著。韓生說:「二位兄長快忙替我趕趕車子。」二人言道:「你若上京,俺就替你趕趕;你若回家,我們不管閒事。」韓生恐怕嚇著母親,說:「只要趕上車子,弟就情願上京。」苗慶聽說,用手一指,那車子猛然站住,韓生這才跑到車子跟前說:「母親沒嚇著麼?」奶奶說:「卻也無妨。」
  說著,徼、苗二人來到跟前說:「老母不要害怕,此皆濟兄長命俺如此,必請老母同賢弟上京,功名自然有分。」奶奶見是不能回去,無奈點頭應允。苗慶走去,僱來四個腳驢,弟兄三人連書童騎上,車夫推起小車,竟上北京。到了八月底,那日到了北京城外,從東直門繞到六里屯鄧存仁門口,小塘將韓生迎接進去,鄧存仁家服侍奶奶下了車子,讓進院中,小塘給韓生開發了車子、腳驢。鄧存仁也給韓生叔禮,擺酒接風,韓生母子就在鄧存仁家住下,這且不提。
  且說這一年,嘉靖爺正宮娘娘殯天,正是八月中間,所以把考期改到九月。韓生聽見這個信息,心中大喜,連忙到順天府投文,買了卷子,等九月初八進場,到了這日,書童拿著考場用具,濟、徼、苗弟兄三人同送韓生下場,走至莊外,韓生向小塘言道:「仁兄,小弟夜得一夢,不知吉凶?」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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