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假道童韓府喪命 死乞丐法場受刑
話說韓生見承光怒打道童,連忙上前勸解,小塘言道:「這孩子論來該打,且看韓賢弟分上,饒了他罷。」承光故意的把假怒收了,說:「只是便宜這個頑皮。」言罷落坐,四個人彼此敘讀,這且不提。
且說道童站了會子,把書童拉到二門外頭說:「咱們頑罷。」書童說:「怎麼頑呢?」道童說;」咱說大話頑罷,誰比誰說的大,誰打三刮子。」書童說:「我就先說。我是個財主。」道童說:「我是大官員,管著財主。」書童說:「我是個皇帝,又管著官員。」道童說:「我是個神仙,不服皇帝所管。」書童說:「我是個玉皇大帝管著神仙。」道童說:「我是玉皇老子。」書童說:「我是玉皇老子的老子。」道童拍手大笑,說:「你輸了,從沒見有老子的老子,過來受刮子罷。」道童就要去打,書童不服,兩個人你爭我嚷,立時反目,打將起來。
小塘四人正然閒談,聽的外面連聲吵嚷,四個人出來一看,乃是書童與道童廝打,韓生上前把書童拉開,搧了幾掌,才要去安置道童,只見那道童往後一倒,絕氣而亡。承光一見故意的雙腳亂跳,說:「韓慶雲我把你這個沒規矩的惱徒,你奴才打傷人命,該當何罪?咱二人同去見官,我看你這個秀才有什麼能處!」說罷,拉住韓生往外就走。小塘上前勸道:「徼賢弟,你且撒手,咱到書房之中有話慢慢商議。」承光聞言將手放開,同到書房之中,小塘向韓生言道:「韓賢弟,你惹的這禍不小,你約束不嚴,使書童打死道童,徼賢弟豈肯與你干休,縱然徼賢弟不告你,也不能私了這個人命。依著我說,你不如同俺出家,天下雲游,也就沒有事了。徼賢弟的話是好說的。」韓生說:「仁兄這話小弟不敢從命,我想出家人賴教乞食,除非是精一無二的人肯去走此道,小弟雖不算是財主,也還頗可過了。等著時來運轉,一舉成名,還要改換門風。今日縱然不依,就是成了官司,小弟也是不出家的。」小塘聽說哈哈大笑說:「賢弟,你也太癡心了,既然不願出家,跟我出去把那道童看看再作商議。」言罷四人出了書房,小塘用手把道童一指,說:「韓賢弟,你看那個道童是什麼東西。」韓生走到跟前,低頭一看,並非道童,原來是個中箭而死的兔子。
韓生看了,呆呆的只是發怔。小塘說:「賢弟不必疑惑,無非是與你取笑,算是官司結了案吧!」言罷一齊大笑。韓生這才知道是小塘弄的法術,說:「兄長,叫你嚇殺我了!寧可是取笑罷,不是真的才好。」四個人說笑一回,到了書房之中,用了晚飯。天晚各自安歇。
一枝梅睡了會子,聽了聽天交二鼓,將近午夜,悄悄的爬將起來,開了房門,走出去,反身把門掩上。使出當年的手段,將身一縱,跳在房上,雖有兩三層房子,哪裡隔的住他?他又在院中來過,知道景氏太太在上房內住著,約摸著細軟東西盡在上房,走到跟前,輕輕的將門撬開,掩身進去,翻箱倒櫃,將那衣服首飾銀錢等物,拾在一處,有小塘給他的神符,貼上了一道,出來將門端上,又把其他各屋內使用的東西,也俱拾在一處,貼上靈符,將他糧房中糧食囤上也貼了一道靈符。諸事已畢,找了一塊黑炭,在影壁上畫了一枝梅花,回到書房將門關上,仍舊睡覺。及至到了天明,書童把門亂敲,說:「相公,可不好了,不知哪裡來了個狠賊,把咱偷的一無所有了。」韓生聽說,魂不附體,爬將起來,開開門,往後就跑,小塘故意的驚道:「這是怎說,賢弟莫慌,待俺與你同去看看:「言罷一齊出門,來到後邊,各處裡一看,真真是精一無二。急的個韓生捶胸跺腳,幾欲尋死。小塘說:「賢弟不必如此,奶奶也莫要悲傷,賊打火燒皆有一定之數,韓賢弟同我且到書房,有話和你商道。」言罷回至書房,向韓生言道:「賢弟,你昨日說若要出家,除非是精一無二,今日看將起來,乃是神差鬼使,應了你的言語。依著我說,急早回頭,同俺出了家罷。」韓生聽了,滿眼落淚,說:「兄長,我現有老母在堂,如何能以出家?縱然討飯乞食,也是不修行的。」小塘說:「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強你,你且再到後邊看看,那賊又回來了。」韓生聞言連忙跑到上房一看。只見那些細軟東西,盡在櫃旁邊裡,接著又到各房裡看了一看,原舊物件一概不少,喜的他眉開眼笑,跑至書房說:「兄長,小弟造化多了,諸樣東西皆未拿去,如今俱已有了。」小塘說:「既然有了,我們也都心淨,就此告別了罷。」言畢取過筆來,在牆上畫了一隻小船,同徼、苗二人跳將上去,說:「韓賢弟,你也上來罷!」韓生擺手,言道:「小弟膽小,不能上去。」小塘說:「既不上來,我們要告辭了。」言罷拋下一個柬帖,忽然不見。韓生愣了會子,伸手拾起柬帖,拆開一看,原來是四句詩詞,硃筆寫著:
勸你出家頭不回,閉門家內遇神賊。
偷者原來是苗慶,去觀牆上一枝梅。
韓生看罷,走到後邊,見那影壁牆上,果有一枝梅花,這才知道又是小塘弄的法術。吩咐書童把堆著的物件俱各收拾起來,見了景氏大奶奶,仍回波若寺去,這話不提。
且說小塘三人,用遁法離了隱仙莊,不消半日,早到了北直保定府交界。一齊收了遁法,腳踏平地,小塘往東北一著,見有一股怨氣,占一課,早知其意,說:「二位賢弟,我要上北京去救一位忠臣,你二人可到通州北門外店中等候。」
言罷雙足一跺,頓時之間,遁到北京城外。手上吹了一口仙氣,往臉上一摸,當下變了形像,進了平則門一直走到四牌樓前,見有許多軍校紮下法場。走至切近,問及眾人,俱說是太常寺正堂慕懷古因得罪嚴嵩的兒子,被奸臣陷害,問成死罪,今日處決。小塘聽說,往法場一著,只見樁橛上捆著一人,面如古月,鼻似懸膽,雖然是身有大難,卻倒是並無懼色。小塘看罷點頭贊歎,回身從帝王廟南夾道出磚塔衚衕,過了石橋,低頭一看,見橋下有個乞丐的死屍,看了看左右無人,照那死屍吹了一口仙氣,立時變成慕懷古的模樣,爬將起來。小塘又從囊中取出一道靈符,給那乞丐貼到頭上,跟著小塘上了石橋,直奔法場而來。此時慕爺在法場以內,只等三道駕帖一到,就要開刀,小塘看了看,天將近午,急忙領著死乞丐來在法場之外,用手往西北一指,猛然間狂風大作,飛砂走石,迷人眼目,刮的劊子手、監斬官一些軍兵人等俱都是袍袖掩面,不敢抬頭。小塘趁勢領進死屍,與慕爺解了繩鎖,把死屍綁上,抓了一撮土塵往慕爺臉上一撒,借著土遁與小塘出了法場,小塘叨念真言,把風沙息了,同慕爺往通州而去。這且不表。
且說風砂方定,三道駕帖已到,劊子手才要開刀,看了看,已經是個死人,連忙報與監斬官。監斬官說:「不論死活,給他一刀罷。」劊子手答應一聲,走到死花子跟前,揪住頭髮呵哧一刀,人頭落地,地下流了些紫血,監斬官驗了首級,回朝交差。
再說小塘同慕爺借著土遁來在通州北關無人之處,收了遁法,但只見慕爺昏迷不醒。小塘喚了他幾聲,慕懷古漸漸醒來,把眼一睜,看了看四顧無人,面前惟有一個儒者,心中不解,怔怔的只是發呆。小塘說:「大人不必狐疑,我學生救你脫了大難,逃到此處來了。」慕爺聞言,定醒多時,心中方漸明白,向小塘言道:「先生貴姓尊名?仙鄉何處?素日並不識面,因何前來救我?還求先生說個明白。」小塘說:「學生姓濟名登科號小塘,原籍遼陽人氏,只因功名不遂,棄家訪道,曾遇真仙點化,普救眾生。今知大人有難,所以特來搭救。」慕爺說:「雖承先生的美情,只恐歹人不甘心。」小塘說:「大人無慮,已有替身,在法場受刑,包管無事,請與學生同行,再作計議。」言罷邁步,方進了店,正遇徼、苗二人也是才到。四人合在一處,復出了店街。找在一塊高粱地裡邊坐下,小塘把慕爺的姓名來歷與二人說了,又把二人的姓名出身與慕爺說了,彼此謙遜了一回,小塘給了苗慶一塊銀子,立時叫苗慶買來道衣、道巾,與慕爺把囚衣換了,又叫苗慶到下店僱來四個驢子一齊騎上,直奔山海關的大道。往前行走。
小塘說:「慕大人如今要速離北直,遠走高飛,得保無事,但一路同行,須得改名更姓方好稱呼,這如今趨吉避凶,你就改名為化吉罷。」慕爺說:「多謝美言,往後就以道友稱呼。」小塘說:「化道友,你這官司倒是因何起呢?」慕爺說:「濟兄,這個官司提起來,令人可惱。當初一日,老夫下朝回家,正遇見天降大雪,轎至草帽衚衕,見一人凍倒雪內,是我一時起了善念,叫人把他扶到私宅,用熱湯把他灌醒,他說他是蘇州人,專會裱畫,叫作楊振,昔日因投親不遇,無有盤費,所以凍在雪中。我聽了這話,叫人與他換換衣服,留在府內,時常裱些字畫,吃穿之外,還加手工。誰知這個奴才不是好人,偶然看見賤妾玉娘有幾分顏色,他就生了歹心,不知怎的投在嚴嵩門下,在嚴世蕃跟前暗進讒言,說我藏有的玻璃盞,價值千金,叫那狗子來與我要。那狗子聽了這話,竟自寫字差人前來。那時老夫不睬,給他來人空回。狗子因此懷恨在心,上本參我私通倭寇,朝廷不察詳細,遂至屈打成招,問成死罪,所以綁赴法場。若非濟兄打救,早作無頭之鬼。」濟小塘三人聽了,因此嗟歎。
四個人在路行走,非止一日。那日到了山海關上,商議過關,小塘又作起難來了。要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