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試遁法苗慶出獄 顯神通小塘傳法

  話說苗慶兩眼含淚,說:「李七哥,自從小弟進監,家中並未通信,老母在家不知怎樣懸望。小弟想要回家走走,不知七哥放與不放?」李七說:「恩人,這事如何使的?一來你是賊情重犯。二來監中耳目甚多,我若放你出去,你是罪上加罪,我是知法犯法,咱二人都有性命之憂。」一枝梅聽了這話心中煩惱,忽然想到濟仙長曾傳我隔牆遁身之法,今日何不試他一試,若果靈驗,自然可以回家。想罷改變愁容,說:「七哥的話句句有理,我是出去不得,到明日煩七哥到我家中探望一番可使的麼?」李七說:「這個容易,到明日小弟親去送信,再與老母留下二兩銀子,可以無他慮了。」二人言罷復又飲酒。李七說:「恩人,常聽說你夜間得了買賣,臨走必留一枝梅花,今日無事何不畫枝梅花瞧瞧?」這句話正合一枝梅的心意,遂從草紙袋內取出一塊石灰,說:「七哥,我這花從不空畫,你先吃三杯我才畫哩。」李七依言吃了三杯。苗慶走近牆邊畫了一枝梅花,又畫了一隻小船,說:「七哥,我這小船是個戲法,你若再吃三杯,我就叫他會動。」李七說:「大話哄誰,明是叫我吃酒就是了。我就吃上三杯,看你怎樣!」
  李七言罷又吃了三杯。一枝梅走到牆邊暗暗念咒,往那牆上一指,只見那只小船在牆上幌幌蕩蕩來往行走。李七一見拍手大笑說:「好妙法,真真的奇怪!」一枝梅說:「這不為奇,你若再吃三杯,我上到船上與你瞧瞧。」李七並不推辭,一連又吃了三杯。一枝梅暗暗念咒,將身往船上一跳,站在船頭就如一張活畫一般,喜的個李七手舞足蹈,說:「眾位夥計,你看我這朋友變的戲法兒何如?」眾人看了俱各驚訝,只聽著一枝梅在船上言道:「李七哥,今日暫且失陪,我要開船去了。」
  李七有了酒意,說:「再憑你往那裡去罷!」一枝梅借著這個口氣,把船撐開,轉眼不見。眾人站在那裡,怔了一回,說「李鎖頭,你那朋友坐船走了。」李七聞言,睜眼一看,果然無影無蹤,只急的他抓耳撓腮,把酒醒了大半。正然害怕,獄官進來查監。眾人不敢隱瞞,把實情稟了,獄官動怒,把李七上了刑具,若是拿住一枝梅便罷,若拿不住就叫他頂一枝梅的重罪。
  這節書暫且不表。且說一枝梅遁出監來,到了家中,見過他的母親,又到後院見了小塘、承光,說:「二位太爺,這幾日有失奉陪,多有得罪了。」小塘說:「苗朋友,我預先算定你有三十日牢獄之災,今方七日你就用遁法逃回,這個罪該加一倍,六十日始能脫身。」一枝梅說:「濟仙長真神仙也。果然是我事犯,只因垂掛老母,所以回來。」小塘說:「既然如此,咱且坐下吃酒,明早速速回去。」言罷三人同坐共飲。
  承光說:「濟兄,咱在苗賢弟家中打攪多日,只傳了他一個遁法,今日趁此端陽,意欲和他結為生死弟兄,不知兄長以為何如?」小塘說:「我也總有此意,只因未見苗朋友的心田,自今觀之,果然是個義氣男子,咱三人正當結拜。」言罷一齊淨手焚香,對天發誓。小塘居長,承光為次,苗慶第三。三人復整肴饌飲酒,天晚各自安眠。到了明日早晨,小塘向苗慶言道:「賢弟,你今日當回監中去了。」苗慶說:「小弟來時多仗仁兄的法術,今要回去可怎樣去法?」小塘聞言從紙袋內取出一根草來,又取出一張符來,交與苗慶,說:「賢弟,這草叫作隱身草,這符乃是來去符,你若要往哪去,把符貼在頭上,即可遂心所欲,如遇急難之時,將此草插在領項上,人即看不見你。將此二物緊緊收藏,速回監去,不可有誤。」
  一枝梅接了兩件寶貝,辭別老母與徼、濟二人,出門貼上靈符,不知不覺到在牢內。只聽得李七在牢房之中,時出怨言。一枝梅說:「七哥不必著急,我回來了。」李七聽的是一枝梅的聲音,說:「我的祖爺爺,你可坑殺我了,快救我罷。」
  一枝梅說:「七哥放心。」正然說著,只見獄官進來查監,一枝梅取下隱身草來,上前跪倒,說:「老爺在上,小人一枝梅叩頭。」獄官一見,說:「好一個大膽的奴才,倚仗妖術,私自脫逃,連累禁子受罪,人役們快與我拿下,先打三十,打在他死囚牢裡。」一枝梅說:「老爺息怒,小人脫逃不過一時戲要,仍自回來投首,若不難為小人,小人也就安分,若要打我,又鎖銬起來,我就又要走了。」說著把隱身草往領內一插就不見了。獄官著忙,左右觀瞧並沒蹤影,又聽的李七喊冤,說:「是獄官放走囚犯。」他要稟明堂上。嚇的個獄官只是跺腳,說:「賊王爺,是我的不是,你回來罷,再也不敢難為你了。」一枝梅見這光景,將隱身草收了,顯露身體。獄官一見,上前拉住。說:「賊王爺,任你怎麼著罷,只求別賣神通私自出監,我情願把官房讓與你住。」一枝梅說:「小人怎敢,只求免責,大家安穩。」獄官吩咐放出李七。這李七一來感念一枝梅的恩惠,二來怕他遁走,比著從前更加敬重。一枝梅在這監中倒也自在。
  住了兩個整月,嘉靖爺生了太子,天下大赦,李七買酒與一枝梅賀喜,一枝梅才把真名姓告與李七,飲酒多會,拱手相別。這日小塘、承光早在門前等候,一見苗慶,說:「賢弟,恭喜了!」一枝梅說:「借二位兄長洪福,得遇大赦,這也是大家同喜。」言罷進門。一枝梅先拜見了母親,然後到後院之中與徼、濟二人飲酒敘談。自此以後,苗慶也不去做賊,終日與濟小塘言論道術,堪堪兩月有餘,苗慶的母親忽然得病,醫藥無效,數日之間氣絕而亡。苗慶本來是個孝子,見他母親辭世,痛哭不止。徼、濟二人勸解了半日,一枝梅方止住悲聲,拿了三十兩銀子,買了一口棺木,把苗奶奶成殮起來,放過一七,僱人抬出與他父親合葬。發喪之後,一枝梅只是啼哭。
  那日,東四牌樓唱戲,小塘與承光商議,要約一枝梅看戲解悶,承光說:「小弟難以進城,仁兄陪去何如?」小塘說:「賢弟也進得城了。一來日久事冷,二來你的災星已退,三來我還有個方法與你改頭換面,叫人認不出來。」承光大喜,當下約了苗慶。小塘說:「苗賢弟,你時常竊取物件,可有收著的新鮮衣服沒有?」一枝梅說:「這卻現成。」走去取了兩件上色衣服。小塘叫承光把這衣服穿上,一枝梅說:「還少兩件東西不大相稱。」言罷又取來收著的方巾皂靴都叫承光換上。小塘看了看,沒有牲口,照著門旁那條板凳吹了一口,立時變作一個騾子,搖頭擺尾,色樣鮮明。苗慶一見,心中歡喜,說:「仁兄,這個騾子雖然好看,總歸是條板凳。」小塘說:「二位賢弟以後再別說破,方才幸是我還掐著訣,不然被你說破,就還了原了。還有一件,不可叫四眼人看見。要緊切記。」言罷,叫承光上了騾子,當作財主,自己當作幫閒的陪客。還未出門,小塘往承光臉上一吹,立時聞形容改變,面如古月,額下生須,腆著肚子,真真是個財主氣像。一枝梅說:「這真是神仙的妙法,待我取面鏡子,叫徼兄自己照照。」言罷,取了鏡子遞與承光。承光接來一照,連自己也不認的自己。三人笑了一回,小塘又點化了一個小廝,拉著騾子,一同出來,把門鎖上,走到永定門,又僱了兩個騾子,三人一齊上去,不多時到了四牌樓戲台跟前。三人下了牲口,一同觀戲。看了會子,戲罷人散,小塘叫趕腳的牽著牲口到了燈市口路西酒樓跟前,小塘說:「二位賢弟,咱們在此沽飲三杯。你二人且先上去,我小解小解就來。」言罷掏了幾十文錢與趕腳的去買飯吃,自己走到包辦席面的鋪中,給與櫃上一兩銀子,叫他治辦一桌整席,又與他一塊青紗說:「立時把席辦完,用此紗蓋住,我自差人來取。不可有誤。」吩咐已畢,上了酒樓。三個人坐在一張桌上,走堂的擺上果碟,篩了兩壺暖酒,弟兄三人慢慢的敘談。
  飲了幾杯,苗慶想起他的老母,手端酒杯只是發愣,小塘要與苗慶解悶,遂向承光言道:「員外,你看苗朋友飲酒不樂,想是為沒有肴饌可以下酒,待我取些現成的東西來用何如呢?」承光說:「使的,不知你往哪裡取去?」小塘說:「不用遠求,只從這牆上取罷。」承光說:「這個最妙,你若果取的來,我與你做身衣服。」別的席上聽見這話,不知是真是假,一個個呆呆觀看。只見小塘走近牆邊,用手畫了個小小的門兒,口中不知念了些什麼言語,把手往牆上一拍,從裡面拉出二張桌子,桌上擺著一桌席面,齊齊處處盡是新鮮之物。小塘說:「員外,東西已竟取來,你可勸苗朋友多吃幾杯。」承光說:「這個自然。」滿斟一杯遞與苗慶。苗慶不好推辭,一氣飲盡,就將小塘取來的席面,任意揀用。旁邊眾人,這個說是真的,那個說是假的,就有好事之人走將過來,說:「先生們請了,方才取來的肴饌我們嚐嚐何如?」小塘說:「列位疑我是假東西么,只管請嘗。」眾人聽說,夾肉的夾肉,吃雞的吃雞,俱各誇獎真正不錯,俱是真的。眾人說:「不知先生還有什麼戲法?變個大家瞧瞧才好。」小塘說:「列位既然高興,我也不好推辭,變個空中飛杯,大家取個笑罷!」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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