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濟小塘回家戲妻 遣五鬼混鬧家庭

  話說丫鬟跑進去,說:「奶奶,可不好了!當真的有了鬼了。」一言未盡,只聽著屋中亂響,滿院裡顯露鬼形,整整的鬧了一夜,天明方止。王氏向丫鬟言道:「你昨日說的那個道士想必今日還來,你在門前等著,他若來時,報我知道。」丫鬟答應,往大門而去。話不可重叔。丫鬟三天沒見道士,家中就鬧了三夜。到了第四日上,丫鬟又在門前等到日色平西,遠遠的聽著木魚響亮,待不多時,只見小塘來在門前,緊行幾步竟自過去。丫鬟著急,邁開三寸的金蓮,跑到跟前,一把拉住,說:「神仙爺爺,前日冒犯你幾句,休要在意。跟我來,有件事情合你商議。」小塘明知故問,說:「大姐,你有什麼事呢?」丫鬟說:「實不相瞞,我家果然有了鬼了。」小塘說:「信我的話麼?」丫鬟說:「神仙老爺的話誰敢不信,只求爺爺慈悲,與俺除了妖怪,俺多多進些謝禮就是了。」小塘說:「要我除怪還須你主母親自求我。」丫鬟說:「這個自然。你且少站一站,我去通報。」丫鬟進去不多時,出來說:「我家主母有請。」小塘聽說,跟定丫鬟直進後堂。但見王氏站在簾外,釵環不整,形容消瘦,好似帶病的一般。小塘看罷,心中暗歎。列位,難道小塘認的王氏,王氏就不認的小塘了麼?只因著小塘有意試探妻子,先用法術掩了本來面目,所以王氏不得認的。
  且說王氏一見小塘雖是道家打扮,卻是衣服華麗,行動輕薄,並不是久修的老道,她那心中就有些不悅,只得含羞開言,說:「道爺,只因我家宅子不淨,連日有鬼,聽說仙長能以預先知曉,若能與俺除了邪祟,自當重謝。」小塘故意前後瞧了一瞧,說:「貴宅妖氣甚重,皆因你家無有男子,妙女獨守空房,所以才有這些兒怪。除非得個男人在你臥房睡上一宿,方得除的邪氣。」丫鬟一旁多言,說道:「爺,你準是個神仙。自我家的爺走了,管家、小廝俱各逃散,果然沒個男人。你倒是個男子,何不住下,與我家鎮鎮邪呢!」王氏喝道:「好個多言的丫頭,我的臥房難道叫人住麼!」小塘聽說微微冷笑說:「既沒緣法,何必苦苦求我。」說罷邁步就往外走。丫鬟僕婦一齊怨道:「好容易才等來的,又給放出去,還當請回他來,方是正理。」王氏無奈,又叫丫鬟去請。小塘說:「若叫我回去,只得你主母親自留我。」丫鬟報明瞭,王氏不允。忽然空中磚瓦亂響,更甚於夜。王氏無奈,親自出來說:「仙長,方才是我喝罵丫鬟,別見怪,且請回去。」小塘說:「叫我回去,須把你的臥房讓我。」王氏說:「但憑尊意。」小塘復又回到後宅,空中磚瓦還是亂響。小塘用手往空中一指,忽然平靜。丫鬟把小塘領至臥房,秉上燈燭,說道:「爺可用飯麼?」小塘說:「不用,暖壺酒來就是了。」丫鬟暖了一壺酒來。小塘說:「你們各去安歇,不許輕出房門。」丫鬟領命,各自散去。
  這小塘早已留心,看看王氏宿在那房中,打發丫鬟散去,自已吃酒多時,從新又作起法來,滿院中鬼哭神叫,嚇的丫鬟蒙頭蓋被不敢作聲。小塘出房,走到王氏窗下,將窗櫺彈了兩下,低聲言道:「女菩薩你枉守空房,豈不害怕!貧道與你作伴一宿,何如?」王氏聞言心中好惱,說:「好一個無法的野道,休得胡言,若不快著走開,到明日送官問罪,看你那顏面何光!」小塘聽了滿心歡喜,說:「既是娘子這等貞烈,我也不好強求,待我與你除去妖邪,宅內平安。但只一件,孤陰無陽,久後怕是又有鬼怪,若有當家公子前來求親,你要許他,設若不許,必有災難。」小塘言罷,借土遁而去。到了天明,丫鬟們見院內平安,無有動靜,一齊起來,走到臥房一看,只見房門半掩,並無道人。又把王氏叫起,問及道人的去向,王氏並不說破,只推不知。丫鬟又把前後門看了一遍,俱各沒變動,以為神仙顯聖,都望空叩謝。
  且說小塘從土遁走了,到了一枝梅家,待不多時,一枝梅收拾早飯與小塘、承光食用。承光見正中擺著一尾鮮鰣魚,說:「苗賢弟,這等美味,你自何處得來?」一技梅說:「實不相瞞,昨在彰儀門閒走,見有兩匹報馬,馬上之人皆著朱紅箱子,街上人等都說是與嚴府進的鰣魚。我想,還沒進上,他先受用,氣他不過,晚間暗進嚴府開了吃食庫,見有十二尾鰣魚,我拿了它四尾,兩尾奉敬仁兄,那兩尾孝敬我的姑母。」
  小塘說:「令姑母在哪裡居住?一向作何生理?」一技梅說:「我這姑母住在東四牌樓三官鋪西,有名的許姥姥,專做官媒保山。」小塘聽說,將鰣魚眼點成兩顆明珠,又用磚塊點成兩錠黃金,交與一枝梅,說:「煩你把這金、珠送與令姑母,煩她到肖家衚衕我的家中,見了王氏如此這般,無論事成與不成先謝她銀子十兩。還有書信一封,你可裝作外來客人,先將此書送到我家,見了使女這般如此。」說罷取了十兩銀子一封書信交與一枝梅。
  一枝梅揣在懷中,用飯巳畢,換上衣服,到了他姑母家中,把金、珠交付明白,又把小塘的話說了,留下十兩銀子出門往肖家衚衕而去,到了肖家衚衕濟家門首,將門打了兩下。裡邊出來一個丫鬟。原來一枝梅能通十三省的鄉語,他就裝成揚州的口音,說:「你們可是濟相公家的人麼?」丫鬟說:「正是。我家相公出家好幾年了,你今問他怎的?」一枝梅說:「我乃揚州人氏。只因你家相公出外訪道,流落在揚州,我二人說話投機,結成兄弟,來往一年有餘,不幸他身得大病,寫下遺言家書一封,倘若不好,叫我與他捎在家來。誰知寫書之後,不多幾日竟是死了。我今進京買賣,故將家信與他捎來。」丫鬟聞言開門接過書信,說:「大爺少等一等,待我報知主母,再來回話。」說畢進內,把書信呈與王氏,又把一枝梅的話學了一遍。
  王氏聽畢,將書拆開,上寫著:「拙夫親筆拜上姣妻王玉容:自從出外訪道,數年辛苦,勞而無功,流落揚州,不幸身得重病,幸有結拜兄弟煎燙服藥,寸步不離,豈知命中無救,丹藥不靈,故寫遺言,以通音信。倘若拙夫辭世,賢妻只管另嫁,莫誤青春。餘不及言,特此奉聞。」
  王氏看罷,不由的放聲大哭。丫鬟說:「奶奶且莫悲傷,捎書人原是死鬼爺的朋友,現在外面等候你老人家。還見他不見?」王氏想了一想,從櫃內拿了四兩銀子交與丫鬟說:「你到外邊學說,就說你家主既然亡故,主母就是寡居,不便與人相見,權送這四兩銀子以當路費。多多拜上他罷。」丫鬟聽罷,到了外邊,向一枝梅把話說了,又把銀子獻出。一枝梅說:「我與你家主原是相厚的朋友,捎書寄信理之當然,怎好受此程謝。」言罷竟去,頭也不回。丫鬟把門關上,到後邊回復了王氏。王氏取了幾百銅錢,叫老丫鬟買了些紙錢果品,設下小塘的靈位,自己換上重孝,祭了一番。正然守著靈位啼哭,丫鬟說:「奶奶,四牌樓的許姥姥來了。」說著許媽走到跟前,明知故問,說:「濟奶奶這是誰的靈位?」王氏說:「媽媽你還不知道麼,我家相公死在他鄉了。」說著放聲又哭,許媽說:「奶奶,人死不能復生,哭也無益,我想濟爺放著偌大家財不享,撇下姣妻要去修行,到如今死不見屍,活不見人,撇下奶奶青春年少,算是他的心也太狠。依我說別哭他了,還是另尋個主兒,再風光幾年罷。」王氏聽說歎口氣道:「這也是我命該如此,怨不得丈夫。少不的苦熬,以盡我的心罷。」許姥姥說:「罷呀,他如今又沒留下一男半女,你可熬個什麼,待我給你打聽個好主,嫁了是正理。」說罷告別而去。
  過了兩日,許姥姥又到濟家,見了王氏,滿面堆歡說:「奶奶,恭喜了。」王氏說:「丈夫新死,喜從何來?」許姥姥說:「奶奶有所不知,如今嚴閣老府裡主文的相公姓齊名好善,青春年少,好齊整人物,又有家財,新近沒了當家的奶奶,要尋個斯文人家的二婚,我就提起你老人家來,齊相公甚是如意,當時與了我明珠二顆,黃金二錠,要求這門親事,你老人家嫁了他去,他還有個七品的前程,後日官位出來,你就是誥命的夫人了。」言罷,將金、珠取出,放在王氏面前,說:「這就是定禮,不久就來娶你,你可早些打點打點。」王氏一見而帶怒色,說:「姥姥休得胡言,一來我丈夫的死信才到,二來我原有願在先,誓不改嫁,快把這些東西拿去。」許媽微微冷笑說:「濟奶奶休要錯了主意。齊相公乃閣老幕賓,誰敢惹他,他既要娶你,那怕你不願意,這定禮我也不敢拿回,你親自回復他罷。」言罷,頭也不回竟自去了。王氏見這光景,氣的似啞人一般,只是發愣。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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