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王書手報恩嫁女 濟小塘擇日完親

  話說王太受了家童的密計,等到次日早飯以後,走到前邊與小塘閒談。小塘說:「賢東這幾日常在家中,外邊無有事麼?」王太說:「卻無什麼正事,只因敝友相托一言,甚難處理,我這個朋友與我同姓,年過五旬,只有一女,雖然不是出色,也算是才貌無比,如今年方二八,正宜求聘,不論本京、外省定要尋一個飽學秀才。恩人你說這事如何替他去做?」
  家童在旁說:「王大爺,這門親事何不給我家相公說呢?」小塘說:「好狗才,誰叫你在此多言!」王太明知故問,說:「恩人當真還未完婚事麼?」小塘說:「實不相瞞,只因功名未遂,苦守寒窗,二十有五載了。」王太說:「相公,你這就不是了,常言說得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功名雖然要緊,自有遲早不同,以有限之光陰,往再坐廢,豈不甚為可惜,不如俯就這段良緣,倒也使的,還請恩人三思。」小塘聽罷,心中想道:看來王長者之言皆是正理。我想家中又無父母兄弟,就在此作親倒也可以。想罷,開言說:「賢東之言使學生茅塞俱開,但恐貴友豪富,不肯招此窮酸耳。」王太見小塘有了口氣,乘勢說道:「實不相瞞,昨日我出監之後,前去看望敝友,他尊相公為人,就有許親之言,方才老漢不敢直言,恐相公不允,難收口耳。今若此,待我看個吉日,就下定禮。」言罷拿過曆書一看,說:「恩人,明日初七就是下聘的日子,十二日乃嫁娶良辰,事不宜遲,相公快拿聘禮過來,我好送去。」
  小塘連忙打開箱子,取出一對碧玉妃塊交與王太。王太辭出來,到後邊暗把家童叫進去,說;」如今親事已成,到過門的時候難道還能哄他不成?」家童說:「你老放心,我已籌計停當,到過門的時節,只用黃昏之時,叫我相公上了喜轎,拾出去多繞幾條衚衕再抬回家來,進門之時放著轎簾,他又從來沒進內宅,那裡認的?他若要見丈人、丈母,只說京內風俗,頭一日忌相見面,等他與姑娘入了洞房成了夫婦,次日見面也就沒的說了。」王太夫婦聽了心中大喜。
  到了次日,煩人寫了一張嫁娶良辰,後面寫著此日完親,男者忌見丈人丈母。王太親自交與小塘,小塘也甚歡喜。轉眼之間到了十二,王太在外邊僱下花轎、燈籠火把、樂器等類,到了黃昏之時,齊到門前,王太走進書房,看看小塘更完衣服,送在門外打發上轎而去。鼓樂喧天在街上轉了幾個灣子,復又抬將回來,把轎拾在大門以裡,燈籠散去,王太才請小塘下轎,黑夜之間小塘那裡認的,跟王太進了內宅,見堂前輝煌,擺著香案。王太說:「相公,岳父岳母今日不宜相見,已經托我夫人主婚。」言罷,叫馬氏撫出新人,拜了天地,送入洞房,轉身而去。
  且說小塘與玉容小姐一夜情景難以盡述。到了次日清早,小兩口起來桅洗已畢,小塘出了房門,拾頭一看,見王太夫婦坐在堂前,連忙上前,說:「老賢東為何來的尚早?」王太說;『我還未曾出門,這話從何而來?」小塘並不驚忙,復又言道:「老賢東,煩你把我岳父岳母請來,我好拜見。」王太說:「恩人,你那岳父岳母沒有工夫,說是叫我夫婦二人替他受了禮罷。」小塘說:「這事如何使的,還是請來為是。」正然間就看兩個家童在旁亂笑,小塘說:「沒規矩的狗才,在此笑的什麼!」正然怒罵,玉容走到跟前,說:「爹,娘,如今不必隱瞞,將此事說明了吧。」小塘聽見這話越發糊塗,呆呆的只是等著。王太將那始末情由說了一遍,小塘半信半疑,走到前邊看了一看,依舊還是舊的住處。自己不覺失笑,反身進來,說:「房東既要成全此事,何不明言?「王太說:「恩人你曾說過,君子施德不望報,我若明言,此事難成。略施小計才能得報大恩。」小塘聽罷倒身便拜,王太夫婦受了兩禮,小塘從此安心樂業以待下科。住了月餘自覺盤費短少,岳丈又不從容,無奈寫了一封家書,叫家童回家折變產業。
  這家童去了半載。一日回來,見了小塘說:「小人到家把書信與大爺看了,大爺找了一個財主將地當了五百銀子,小人怕路上難走,買了一些人參帶了來了。」說罷,從被套裡一包一包掏將出來,一共五十五斤。小塘一見大怒,罵聲:「不中用的狗才,銀子乃是活物,你買這些東西幾時打發出去?」
  正然罵著,王太走來問知情由,說:「賢婿,咱的時運到了,如今人參賣價很高,這些人參足值三千銀子。」小塘聽說大喜,遂將參包交與王太。王太叫家童跟著,找著經紀,會了鋪家,每兩六換,除了花消,淨落銀子三千。小塘也給家童娶個媳婦,又買了兩個使女,王太用兩千銀子在關東販買貨物,數次賺了五萬多兩,從此就在肖家衚衕開了一座當鋪,玉容又生一子,起名財哥。小塘到了丁卯年間連場科舉,不料又被嚴嵩所阻。
  那日,小塘騎馬走到西四牌樓,見鬧鬧哄哄,軍兵排列,不能行走。不多一時,只見劊子手架著一名斬犯亡命,旗上寫著員外楊繼盛。這位爺仰面朝天不住大笑,看的人等無不落淚。小塘看到這裡心中納悶。只聽眾人紛紛議論說,是因他參了嚴嵩一本,沒有參倒,今被奸臣假傳聖旨問了斬刑,小塘聽到這裡,猛然心中一轉,起了一點修行之心,把那功名就看輕了。從那人空之中催馬出來,回到家裡坐了一會,自己出來,走到街上買了一副道家行頭,回至書房穿帶起來,走到院中。王老者一見,說:「賢婿真會取笑了。」小塘說:「並非取笑,小婿實要出家,就此告別了吧。」王太看小塘的光景非有虛言,連忙說道:「賢婿,我夫妻雖然有些不週之處,也當包含一二。」小塘說:「並無不週,實乃心有所感,自欲修行,今立志已決,岳父不必狐疑。」小塘說了這話,一家大小你說我勸,俱皆淚垂,又有財哥拉住衣服,大放悲聲。小塘一見這個光景,自知不能脫身,故意的拍手大笑,說:「我原是試探你們,誰知盡皆當了真了,卻惹一場好笑。」家人聽說,止住淚痕。馬氏說:「姑爺,叫你可騙死我了,快把這宗行頭去了罷!」小塘脫了道衣、道冠,交與丫鬟,馬氏吩咐排酒筵合家暢飲。這日把小塘灌了個大醉,從此門常上鎖,出入皆有人相伴,縱然有翅也不能飛上天去。
  這小塘原有神仙的果儀,修道之念一起,早驚動了純陽老祖。這日,老祖正在洞中打坐,忽然心血來潮,掐指一算,早知其意,說:「柳樹精,你速到北京安定門內肖家衚衕顯個手段,把濟秀才領出城來。」柳樹精領命不敢怠慢,一駕雲頭轉瞬就到,從那雲端之中往下觀看。這日小塘與玉容對坐飲酒下棋,柳樹精一見收落雲頭,變了一條板凳放在門前,專等度脫小塘。且說小塘吃的有幾分酒意,猛然抬頭見門外一條板凳三尺多長,一頭青一頭綠,並非家中之物,不由心中猜疑,說:「莫非是我出家心虔,那家仙長變化,前來度我,待我暗暗試探,看是如何?」想罷,說:「那條板凳若是仙家點化,你可動上三動。」柳樹精早知其意,便往前踮了三踮。小塘心內明白,說:「賢妻,你看這條板凳好哇不好?」玉容往外一看,並非家中之物,不由的心內驚疑。小塘說:「賢妻你不知道,這是我的一件寶貝,你看我變個戲法,你們看著。」
  說罷,走到跟前騎在凳上說:「你們都看著,我要上天去了。」
  玉容與丫鬟見這光景,不禁大笑,小塘說:「賢妻你休要輕視這條板凳,只因我看破紅塵,求道的心誠,所以這板凳前來度我,咱二人的恩愛從今算割斷了。」言罷,把那板凳一拍,不覺不知起在空中,轉瞬不見。玉容一見,面目更色,放聲大哭。一家大小無不垂淚,這且不提。
  且說小塘在那凳上旋轉多時,落在塵埃。小塘定了定神思,往東一看,波浪滔天,一道大河,河上一座板橋,來來往往都是馱煤的垛子。小塘這才知道是過了運河,但不知是什麼地名,回頭一看,又不見了那條板凳,心中自己後悔,少不得邁步往西走。到天晚,在店中住了一宿,明日又行,書要簡短,絕不可重敘,一連行了幾天,一日走到百花山內,遊玩多時,忽見有一座洞,門半掩半開,小塘想著洞內必有神仙,遂自側身而進。欲知後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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