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賴夙分惡遇變良機 依前緣悲惋化癡情

  且說祁夫人叫丫頭們引路往逸安堂來,金夫人忙迎了出來攜手入房歸坐。茶畢,祁夫人欲提親事,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正尋思時,賁侯從外走進來了。
  原來祁夫人小於賁侯,故見賁侯進來,忙起身問安,二人遂歸坐敘起家常。忽然綿長來了道:「老太太喚福晉太太暫來一來呢。」金夫人不知何事,忙至介壽堂來時,只見老太太帶了眼鏡看曆書,桌上放著一個小錦匣兒,地下只站著妙鸞一人。老太太見金夫人侍立,遂放下曆書道:「祁夫人向你說了甚麼話了?」
  金夫人道:「也沒說甚麼別的話,剛進去坐了一會子,老爺就進來了。」老太太道:「方才他問我,琴丫頭有了人家了沒有,便起身往你那邊去,看樣子似有為他兒子下聘的意思。因你是他的姑母,莫不是和你商議去的?」金夫人道:「雖然和我商議,他父母都不在此,我也不便做主依允的。」老太太道:「雖然如此,起了話頭兒便啟了事,方才問我時,我已失口說還不曾有人家兒了。我才看曆書,今日便是天德,上好的日子。我心裡早想著一件事,直到如今沒說出來,這會子再不說也使不得了。我看琴丫頭的模樣兒、性情兒和我們璞玉是天生的一對,不可坐著錯過了良機,不可坐視失口於別人。爐丫頭的聰明俊美雖不在琴丫頭之下,只是口角輕快,性情浮躁,終不如琴丫頭有福分。再說我的外甥女兒聖丫頭倒是極相當的,雖然如此……」說到這裡顏色有些變了,遲疑了一會子,方道:「也有分別,再三想來,沒有再比琴丫頭配得上的了。如今又到了不可不趕著定下的地步,你覺著怎麼樣?」
  金夫人見老太太言語裡有些嗔意,欲回先前已給爐梅插簪的事,又恐老太太責怪自作主張,又想老太太沒有不聽說的,因勉強道:「這也是老太太的深謀遠慮了,只是這裡沒個相當的人為那丫頭做主,怎麼就能定下呢。」老太太初時見金夫人言語遲遲,心中已不受用,如今見他這麼說,越發不悅起來,遂道:「也不是說就下定彩禮,你如何就知道他父母不願意給這裡了?我這也不過是先應個景兒,防著別人開口的意思罷了,偏除了你姪女,我的兒子就不得媳婦了不成?」金夫人見老太太真個沉了臉生起氣來,心中慌恐,忙應:「是,是。」不敢再言語了。
  老太太吩咐喚姑娘們來。不一時,德清、琴默、熙清等都來了。老太太先問了他們幾句話,方向琴默笑道:「你耳上戴的那環兒,看來雖然精細好看,到底不起眼,亦且不似個大家兒太太小姐們戴的東西。」因指著放在桌上的小匣道:「這是我小時素常戴的一對珠墜兒,取下你那環,換了這個戴上。吉祥的東西,好增你壽數。」妙鸞遂即向前摘下玉環,老太太又看了金夫人一眼,金夫人忙開了那小匣,取出那綠松石蓋的珠墜兒來,戴在琴默兩耳上了。琴默不解其意,慢慢跪下磕了頭。妙鸞、秀鳳等只顧悄悄捂著嘴笑。
  且說,金夫人歸逸安堂後,賁侯問道:「老太太喚你去為了何事,如何這半晌才回來?」金夫人笑道:「為給琴丫頭掛墜兒的事叫的。」賁侯問道:「掛甚麼墜兒?」金夫人道:「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來的,先前也曾因遲了璞玉的親事,說了我好多不是來著。」祁夫人聽了那些話,見此光景,已解了八分意思。知事不諧,遂止了聘琴默的念頭,不提。
  再說老太太趁此一怒,次日便命賁侯備了車馬,差往西河郡接賁夫人母女去了。祁夫人知這裡要來客人,住了兩三日,便欲辭歸。向老太太說了,老太太笑道:「我接我女兒來,原是因為你來了,姊妹們多日不見,趁著這機會互相見見面,以盡多年思慕之心的,想是不過幾日必至,如何不等一等,卻這般匆忙?」
  祁夫人道:「孩兒自來,已住了好幾日了,也不知道姑老爺如今在家不在家,去的車馬接得來接不來也說不定。而且我出來時,我們老爺說要往鳴鳳州去,所以曾吩咐我們娘兒兩個:多則十日之內必回來的。如今算將起來,趕到家也得十天了,再不可不起身了。」
  老太太聽了斷然不許,因此只得又住下。過了兩日,不見接賁夫人的車馬回來,且無音信。祁璞玉也時時進來催促,老太太無奈何,只好設筵為他母子二人餞行。
  不料祁夫人起程的次日,賁夫人真個帶著女兒來了。忠信府闔府大小都出來相迎。老太太見賁夫人比那年來時胖了好些,心中歡喜不盡。賁夫人見老太太年雖愈老,面色紅潤,身體硬朗,心下也覺欣慰。賁侯、金夫人等也歡歡喜喜的互相廝見。德清等姊妹們,也因相幕日久,與孟聖如攜手談心,親熱非常,不必贅述。
  內中惟璞玉聽他們來的消息,只喜得手舞足蹈起來。在介壽堂賁夫人跟前站了片刻,見人多,遂轉身入西屋內來。問了聖如好,再問沿途中耽延之故,二人對面相視,心中說不盡的親熱。
  孟聖如笑道:「那年兄弟送我時,臉色原比現在白了,如今這一兩年間,身材雖然長了好些,臉色卻如何這般紅了?」德清笑道:「去年冬天因公到外邊,成了大黑子回來的,如今這還是變白了呢!。」聖如又笑道:「豈知這世上真個也有一樣的人呢。我們此次來的道上,遇著一群騎馬的,僕從們都係著紅裙子,前頭走的一人帶著一把綠鞘刀,後邊跟著的一個,在馬上馱了鞴著紅氈的行李。當中走的一個騎著高頭白馬,穿著黑絨掐牙的鹿皮白坎肩,下身也係著鹿皮裙子,年紀也不過十四、五歲的光景,遠遠看去和我們這個兄弟一模一樣的。只是身材略威武些。挺著胸堂,倒象學唱戲的武生似的。走近前來,行過車旁時,我們太太幾乎不曾叫了聲璞玉,幸而我眼尖看出來,忙從背後扯了一把才止住的。那人在馬上端詳來著,走過去後,一個騎馬的問明了我們後邊的從人們,那人便駁轉馬頭加鞭縱馬過來,到車前跳下馬來了。這裡去的高亭回明了緣由,停了車後,我們太太方知其所以,忙掀車簾子相見了。說是甚麼又是這裡老太太的姐姐生的姪女的兒子?虧我記著我們這兄弟是個白臉子,所以沒弄錯,若是如今這臉色也許錯認了呢。」熙清笑道:「人們都說和我們哥哥一模一樣的,我也曾信來著。那日他們一處走時看,那裡是一樣的,不但面龐不同,況且身端也極不相同。常言道『遠看不如近比』,可是真話呢。」璞玉站在地下笑著問道:「姐姐看著那個璞玉究竟比我如何?」聖如大笑起來。璞玉見他不說,再三盤問,聖如只是搖頭不語。璞玉再追問時,琴默從旁啐道:「說是強似你十倍呢,不但模樣兒好的多,並且身材也象個男子樣,不似你象個女人。」璞玉聽了,遂轉身笑道:「那你如何不和他……」說到這裡,見琴默放下臉來,便不言語了。德清問道:「那璞玉和他母親祁姑母同去的,如何分開了?」聖如道:「倒不是分開了,原是將祁太太留在打中火的地方,先去安排下處的。那時我們也要打中火,所以那祁璞玉回馬跟著我們回他打中火的地方來,差一從人帶著行李前往宿處,又差一從人馳馬回往打中火地方報了祁太太,說知我們來到的事,請在客店裡候見。幸而我們相逢處離店家不甚遠,走不上二里路便到了店裡。那祁太太早已備飯等候了。一見我們太太,老姐兒兩個拉著手,一語不發,先哭了一場,哭罷,方點煙敘話了。那祁太太可真是個好性子,一見我就拉著手問長問短的,慈愛非常,比至親骨肉還親近。分手時又請我們太太歸途必到他家。我們太太說繞道不便,他執意不從,又叫他兒子跪下請,等到我們太太答應後才磕頭起來的。後來路上聽說,我們這二十多人一干人馬的用度都是他們開銷的呢。」德清笑道:「慢說你們一干人的用度,就是開銷你們一路的盤費,又有何難?我們這一郡第一個有名的財主呢。」璞玉又笑問聖如道:「那麼,姐姐你們歸沿一定是到那裡去的了?」話猶未了,正遇賁侯出去,聽見西屋裡璞玉說話,遂喚了出來,低聲喝道:「這畜牲,不在你姑母跟前伺候飯,只顧在姑娘們群裡混甚麼?」璞玉大懼,忙入東屋去了。
  彼時,賁夫人正和老太太說著趕路遇祁夫人之事。金夫人命丫頭們放桌安箸,親手斟上一杯酒,獻與老太太。老太太吩咐叫姑娘們過來,也命金夫人在這裡吃飯。上席坐了老太太、賁夫人、聖如、琴默四人,地下高幾上坐了金夫人、德清、熙清、璞玉四人。一時飯畢。因琴默占著海棠院,遂叫賁夫人母女在翠雲樓安歇了。聖如的丫頭梨香、鳳梅等搬運箱籠細軟時,璞玉見了笑道:「妙人們都來到了。」梨香冷笑道:「妙人們這會子也不是自己來的。」璞玉知他們疑心自己不喜歡他們,也不分證。
  且說從此璞玉又有了一個知心人,每日下了學,即往樓下,與聖如說笑。有時往海棠院,琴默雖也相敬如故,然自那日老太太給他掛墜兒後,究竟腼腆了些。況且如今璞玉又有了個密友,遂順水推舟,撂過一邊了。兩人相逢時,雖也說話,畢竟不怎麼親熱了。璞玉雖然也看出了那般光景,只當是女人家常情,不以為怪,卻不知他別有一段緣故。因此,雙方越發疏遠起來了。
  一日,金公那邊,專差人來請了老太太安,問了賁侯、金夫人好。為與其旅姪金紹聘定德清,送過花紅酒禮來了。金夫人在逸安堂同琴默一一點收從娘家寄來的東西,見全家大小人等都有禮物,只沒有爐梅的,金夫人便疑惑起來,出到正堂坐下,叫壽兒喚入從娘家來的管家來,問過了家中兄嫂及及家平安,又盤問:「自下邊的媳婦丫頭們起,都有信簡問候,為何只沒有爐姑娘的?」那管家回道:「二姑娘如今病著呢,想是為此不曾具禮。」
  金夫人大吃一驚,問道:「爐姑娘怎麼病的?」管家回道:「奴才也不知道是甚麼病,但聽大夫們說,病雖久延,卻無妨礙。」金夫人忙問道:「何時病的,多久了?」管家問道:「約摸自今年正月病的,二月一個月不曾理會,聽說自本月起,日間多是躺著呢。有的大夫說,過了立夏就能見好呢。」金夫人愁眉雙鎖道:「這也是妄談罷了,病人總是見熱越重的,那裡能夠不醫治入夏倒好了的呢?如何病了不趕著快治,耽擱了這麼多日子了呢?」
  管家道:「起初大夫們說是咳傷寒來著,到了如今又說不是了。」金夫人啐道:「呸,那樣的大夫還算個甚麼大夫!如今究竟當做甚麼病治呢?」管家道:「如今當肺癆治著呢。」金夫人問道:「飯食如何?瘦了不曾?你們大太太怎麼樣?」管家回道:「飯食的事奴才不知道,這二月裡往廟裡上香時,奴才們見瘦了些,看那瘦的光景,想是飯食也不太好呢!大太太成天家拜佛,到處請僧唸經不止。」金夫人聽了此話,遂低了頭,半晌不言語。管家見金夫人愁容可掬,因又慢慢回道:「這病多般是去年秋天,自這裡回去的途中著涼上得的,又添了些症侯,奴才聽家裡的說,才知道成了癆瘵。我們老爺也已不用那些大夫,竟差人往木蘭山取茸角去了。姑太太也不必憂心,趕到奴才回到家時,差人想也回來了。若果然診為癆瘵,只怕不得茸角罷了,若有了茸角,不久即可痊癒的。」金夫人點頭,命管家吃了茶出去了。
  琴默在內間,聽了這些言語,已知爐梅患病的原委。至親骨肉,豈不掛懷!只因為他自尋病苦而歎氣。金夫人自外屋走了進來道:「大姑娘,你可聽見了方才說的這些話?」琴默忙笑道:「姑母也不必為此擔憂,我妹妹原是有點癆病的,又因去年秋天回去時,那幾日真個也冷些,所以中了邪風得的。縱有了別的病,我們老爺也知道醫理,想也無甚妨礙,未必就重起來。」金夫人聽了,方略放了心。
  午時璞玉下了學,來到自己房裡,脫了裌衣便往外走。福壽道:「忙忙的又往那裡去,上房裡還沒搬飯來呢。」璞玉也不言語,只顧往外走。福壽從身後扯住道:「且住,你可曾聽見了一件事?」璞玉已走到門首,方止步問道:「何事?」福壽哼了一聲,笑道:「何事!事倒與你無乾,只是聽說爐姑娘病的將要死了。」璞玉聽了此話,吃了一驚,忙回身問道:「怎麼說,爐姑娘病了?你聽誰說的?」福壽回過身去道:「我也沒聽誰說,甚麼時候他死了,你才聽說呢。」璞玉心中慌恐,跟著福壽問道:「福姑娘,你實告訴我,這話終究出自誰口?」福壽冷笑道:「你也不必問誰說的,且同著眼前的人說笑玩樂就完了,又問已去了的姊妹做甚麼?」璞玉越發焦躁起來,扯著福壽的衣袖叫他坐了,央求道:「好姐姐,你實說與我,我如何不想已去的姊妹呢,只沒說出口罷了。終是如何病的,此刻可好了不曾?」福壽見他坐了下來,方說道:「不然我也聽不見的,因今早聽小丫頭們說:建昌來的人給我帶來了爐姑娘的丫頭畫眉送的東西。我往逸安堂去取時,聽玉清姑娘說的,那人說:自今年正月起就不好,二月一個月沒甚管,久而久之,到了三月便躺倒了,不怎麼吃東西,瘦的很厲害呢。」璞玉聽了,好似頭上傾下一桶冰水來,直涼到腳底。又忙問道:「姐姐的話可是真的?」福壽道:「好沒意思,難道我平白的咒他不成?如何不真,只看爐姑娘沒給我們這裡一個人送禮物,也可知道了。」璞玉道:「哎喲!這麼說是我害了爐姑娘了,這病好了便好,苦或越發沉重起來,可了不得。」
  福壽道:「重起來是一定的了,你只顧終日過著快活日子便罷了,又何必管他重與不重呢?」璞玉道:「這是甚麼話,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個孤鬼兒還活著做甚麼?」說到這裡,聲音顫抖,眼中流下淚來。福壽道:「噯喲!你倒成了小孩子了不成?人家在那邊病著,你如何卻在背地裡招不祥?」璞玉道:「非我招不祥,想我二人,自幼意氣相投,親熱不比別的姊妹,別人不知道也罷了,你是知道的。且不說別的,那年因爐姑娘惱了我,總不理我時,我求你去訪畫眉,以尋釋怒之計,這你還不知道了不成?」福壽道:「你那時既那般好,後來琴姑娘來了,又如何不理他了,及至他去時連一句話也沒有了呢!你這一種性子,慢說爐姑娘惱,我從旁看著也覺不平動氣呢。」璞玉急得捶胸搗膝的道:「啊呀!這可真真是難事了,我如何見了琴姑娘便忘爐姑娘呢?這不過都是你們隨心所見的,又說不理他是甚麼話,難道只有並肩攜手連膝坐著才算得理了不成?我們比別人親近,原是出於心意相合之故罷了,斷無淫心邪念。姑舅姊妹,雖非骨肉族親,也是血緣相連的,我們院裡非但沒有那種行徑,況且若或露出些許來,爐姑娘也不那麼看待我了。有一等愚賤之輩,不知我們的事,偏又與他們悖倫亂綱的言行一般相看,見我們互重互敬,倒以賤卑穢污之言猜疑,若真個有手足廝磨之事,越發不免說成真實的了。再說他去時,連句話也沒有,這雖說的極是,我當時只因有事相纏,不得工夫之故。後來忙著過去,欲說一兩句心裡話時,又因爐姑娘移至海棠院,與舅太太在一處了,所以不曾說得一句話。這倒實是我的不是。」福壽聽了這番大議論,也便無言,躲到一旁去笑道:「君子自知君子心,對著我們這等愚昧之輩,也無須說那麼多大道理。」
  璞玉也沒聽真切,沒情沒趣的走了出去。欲往逸安堂細問玉清,方走到門首時,只見賁夫人同著賁侯、金夫人共坐敘話,錦屏、玉清等在下伺候。料他們不得閒,遂徑往西去,走入綠竹齋護綠門,便覺心酸。悲悲慼戚入了內間,坐在爐梅常坐的那張椅子上,抬頭見了爐梅在畫上的題詩中「心頭悲愴多一儔」一句,如同萬箭穿心,淚如泉湧,獨自一人不言不語的哭起來了。常言道:「世間苦事莫若哭,無言之哭最為苦。」璞玉這一哭,真個是:
  流淚眼看流淚詩,斷腸心憶斷腸人。
  璞玉哭了一場。自忖:「爐姑娘的病,別人雖不知道,琴姐姐必聽說了,且去尋他問個端底。」想畢,遂出綠竹齋,無精打采,迤邐往海棠院來。
  當時,正值暮春下浣,天長日暖,但見淡雲籠空,日色將晡,和風撲撲,輕塵滿院。璞玉心中愈覺鬱悶,來到海棠院時,寂然無聲。掀起門簾子,見反扣著槅扇門,知琴默不在家。推門走進來看時,屋內灑掃得清淨,幽靜無比。入東邊紗櫥內,只見炕上鋪著綠絨褥子,靠東壁放的花梨木條桌上,正中放著碧玉高爐,南邊是綠松石鏤瓶,北邊是紅瑪瑙盒兒,壁上依然掛著那幅水月觀音像。西邊放著藏書的鐵梨木長櫥,上邊擺了古皿茶具之類。
  璞玉隨手拿起一兩件看,都是真正汝窯細瓷的,況其托盤都是海棠、梅花式樣的各色玻璃做的,精美異常。只因春日天氣,櫥上落了些細塵。遂即除下巾子慢慢撢著。見了一個插花的大角瓶北邊放的紫檀木方匣,自語:「不該放在這裡。」雙手捧起來,送到窗前小幾上放了。自忖:「這才好了,琴姐姐看了,可知我諸般都替他盡心的。」想畢,轉身坐在琴默素昔躺的半舊綠緞繡花條褥上。長春天氣,居此深院,在此幽靜房中,想起與琴默二人相親相愛的厚誼,也不在爐梅之下。想到其間,不覺衷心油然,推琴默的黑緞圓枕,枕上去,只覺一股異香撲鼻。閉了服,心中思量:「天啊!偏叫我生在這幾人中,偏又聚在一處,然終為名分所阻,使不得極其親熱,噫!是何故也?若說爐姑娘之穎悟,世無其匹,而琴姐姐亦誠可謂絕代之佳人了。我雖俗劣,也可說是為他們所親近了。琴姐姐來此,又與我居於一牆之隔,也不可謂無意了,若說有意,性情雖如此相投,終無一句分外情語、無一愛目知會,又是何意?這都是為緣分所阻,禮法所束罷了。嗟夫!可悲之緣分,可恨之禮法。」正自感極生悲,悶悶不樂時,忽聞窗外長裙窸窣,屐聲笈笈,一個人悄悄進來了。璞玉想必是琴默歸來,忙起身立候。欲知來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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