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呂純陽度何仙姑 呂純陽升入仙班
卻說淮安府玉溪村中有一善信,姓陳名曰文,家極富,僮僕婢女百餘。
一日修建個預修功果,設大齋供。只見:香煙騰著紫霧,彩幡炫著紅雲。彩幡炫時,輝輝煌煌;香煙騰處,氤氤氳氳。參黃籙一宗,玉字金書御墨藹;建瑤壇一座,寶燈銀燈曙光輝。獻一杯茶摘來北苑之露,獻一枝花採取上林之春。獻一簋供刈著東郊之黍,獻一豆蔬採取南澗之芹。誦三官經玉樞經北斗經,紫府演金真之教;拜水府懺星辰懺東嶽懺,丹台開寶笈之文。吸鳳管吹龍笙,韻咿咿啞啞可聽;鳴金鍾敲玉磬,音鏘鏘喤喤可聞。遁士的羽衣炫耀日月,主人的精意感格乾坤。
純陽子彼時離了廬山,駕雲騰霧,來到此處。乃按落雲頭,扮作一個道人,卻也不齊整。一到了齋壇,只見掛有許多聖像,上三清,次四聖,次五帝,次四大真人。純陽子道:「此雖是畫像,這樣大齋事,豈無真天帝降下?若果天帝降下,不好迴避。」只得走在齋廚之中,更方便一二。
卻說那些丫環們見了這個道人襤襤褸褸,皆扯他出去,說道:「這個道人,此不是坐處,快出去!快出去!」只有這個何氏女,果與呂純陽有緣。何氏女見了呂純陽,就有顧盼之意。呂純陽見了個何氏女,就有憐惜之心。何氏女見那眾丫環推出這個道人,乃止之曰:「出家人隨他這裡坐罷,不要推他出去。」那些眾丫環方才罷手,只是沒有個好嘴臉相待。大的丫頭來也說是:「道人開些,不要穢我的齋。」小的丫頭來也說是:「道人開些,不要污我的供。」只有這個何氏女,齋熟時就把齋與道人吃,供熟時就把供與道人嘗。有茶奉一杯茶,有酒與一卮酒。
眾丫環皆笑著何氏女,何氏女道:「出家人把些他吃,也是我一點仁心。」卻說天地間有人就有神,有神就有鬼,卻道個鬼的說話。陳曰文做這樣大齋,就有著孤魂野鬼皆來求食。時有一客商姓陸名情,阻風淮河,泊船孤洲之畔,有事關心,惺眼不睡。至三更鼓,只聞得岸上有鬼叫,叫道:「周大哥,女陳宅吃齋。」那周鬼道:「我去不得,眼中生有翳障,疼得緊,你們帶幾個齋與我吃罷。」陸清大驚,一發不寢,至四更鼓,又聞叫聲:「周大哥,齋在這裡,你吃!」那周大哥說道:「多謝你了!」陸清想道:「此必是野鬼。」
至天明,上了淮河之岸,遍洲上尋覓,只見有一個骷髏腦骨,眼睛裡生有一根草,暗道:「昨夜叫眼疼者必是此物。此人或姓周麼?」遂拔去之。至次夜二更盡,陸清又聞得有人呼曰:「周大哥,去陳宅吃齋。」只見其人應曰:「我今夜眼睛好了,我與你同去。」至四更鼓方回,只聽得幾個鬼坐在洲上,其一鬼雲:「這個人家好齋供。」其一鬼雲:「齋供倒好,只是呂洞賓在那裡,打不得些兒亂攪。」其一鬼雲:「哪個是呂洞賓?」其一鬼雲:「東廚下那個襤褸道人,就是呂洞賓。」有一鬼雲:「你昨夜眼疼,今夜就怎的好了。」鬼雲:「我得一個客人替我去了那些翳障,就好了。」
時陸清在舟中未睡,聞得這些話兒仔仔細細。至次日,走上坡來,徑到陳曰文宅上,尋著這個呂純陽。只見齋廚之下,果有個襤褸道人。陸清乃跪下,言曰:「呂純陽先生,度一度小子。」純陽子道:「我不是純陽。」陸清道:「我曉的仔細,你不要瞞我。」乃扯著純陽子衣服,叩頭磕腦,左也叫一聲度一度,右也叫一聲度一度。純陽子道:「你這客人,既然要我度,你鑽進灶中而去,我就度你。」時廚灶之中烈火炎炎,陸清將欲不鑽,又恐怕做不得神仙。將欲鑽去,又恐怕火燄燒死。既而自思,還是鑽去。於是奮力一鑽,剛到灶門之邊,被煙氣一衝,就縮將轉來。又奮力一鑽,剛到灶門之邊,被火星一爆,又縮將轉來。乃叩著純陽子說道:「先生,你不要我鑽灶,白白的度一度我罷。」純陽子笑道:「神仙恁般易做。」乃云:「眼前不是成仙客,成仙只是姓何人。」乃以手招著何氏女,說道:「惠娘,我與你鑽去。」
時何氏手中拿著個笊籬,正欲撈飯,因純陽子一招,即忙過來。純陽子以手挽著何氏女雙雙進於灶中,火燄轉盛。眾皆大驚,哪個還敢鑽哩?時眾人只說何氏女被火饒死,正在嗟歎之際,只見呂純陽與何氏女坐在碧雲之上,吟詩一首雲:
直上雲端望八都,碧雲散盡月還孤。
茫茫四海人無數,哪個男兒是丈夫。
時眾人看見陸清默然,眾丫環亦默然。那羽士們望見也默然,就是陳曰文亦默然。皆道:「神仙已在此三日,並不曉得。」皆十分懊惱。時陳曰文建此大齋,感神仙下降,齋罷獲福,此也不在話下。
卻說純陽子同著何氏女駕著雲,騰著霧,徑望終南山碧天洞而來,拜見鍾離師父。鍾離雲房正當壽誕之日,就有那一班仙朋仙友:持著柱杖的鐵拐李、拿著羽扇的張果老、提著花藍的藍彩和、拿著雲陽板的韓湘子,與著清溪道人鄭思遠、大華施真人正在那個所在作賀。又只見天台山仙女,遣人送甚麼仙桃,麻姑山的仙姑遣人送甚麼仙酒,瑤池上王母饋娘遣入送甚麼仙藕,武夷山武夷君遣人送甚麼仙茶。又有東泰山、西華山、中嵩山、南衡山、北恒山五嶽聖帝遣人送甚麼玄鹿脯、赤鱗蹄。又有東海、西海、南海、北海四海龍王乃敖家兄弟遣人送金鱗尾、錦鼇頭。鍾離子命著那仙庖的官君烹著那些肴饌,列著那些果品,擺開筵席,注上酒來。那些神仙依次而坐。
正在宴飲之際,忽見純陽子、何氏女按落雲頭,直進了碧天洞中,望著鍾離子稽首。鍾離子不勝之喜,乃曰:「純陽一去,何歸來之遲乎?」純陽子與鍾離師稽首畢,復對眾仙稽首。張果老等乃間於施真人曰:「此何人斯?」施真人道:「雲房之徒也。」眾仙曰:「久聞,久聞,但未得會面,今見其仙風飄逸,雲房果得人焉。」清溪鄭思遠乃問乾純陽子曰:「你出家人,還帶妻子麼?」純陽子道:「此女子係淮安人氏,姓何名惠娘,名在仙籍,火龍真人命我度之耳。」眾仙說道:「原來是這等。」雲房子又問純陽子,說道:「你當初誓欲化度世人,度有幾否?」純陽子道:「人心奸險,未易度化,止度有何氏女一人而已。」鐵拐李道:「今日令師壽旦,我輩承他厚愛,賜以佳宴,你來得恰好,大家縣飲一回。」
於是眾仙齊坐下,純陽子、何惠娘亦侍坐於側,勸勸酬酬,極有佳趣。
純陽子道:「吾師今日壽旦,吾初回,未有賀物,聊將所佩之劍試舞一回,以勸吾師並列位仙丈之酒。」何惠娘亦道:「妾亦無有賀儀,將所執笊籬亦舞一回,奉勸諸仙之酒。」眾仙道:「試舞來。」於是純陽子將寶劍拋起,活喇喇化作一條神龍,夭夭矯矯。何惠娘將笊籬拋起,活喇喇化作一隻丹鳳,翩翩翻翻。你看:一龍一鳳,龍對鳳,鳳對龍,盤空飛舞。龍一翻身,甲鱗炫耀;鳳一轉翅,毛羽輝煌。眾仙長看見,拍掌大笑,皆曰:「妙!妙!後?進們有這樣奇術,來得來得。」於是大家狂歌劇飲,不覺的白雲歸洞口,紅日架山腰,天色晚矣。純陽子乃指一下龍,龍依然成劍。何惠娘指一下鳳,鳳依然成笊籬。眾仙長愈加稱贊。此且不題。
卻說張果老、鐵拐李二仙問於鍾離子道:「令徒授何仙職?」鍾離子道:「敝徒度化多年,未受仙職。」鐵拐李道:「既如此,明日乃朝元之期,領他們同去吳天金闕,受了天恩,豈不是美事?」鍾離子道:「某亦有此意。」於是眾仙長皆約會朝元,辭散而去。
及至次早,碧雞三唱,丹鳳雙儀。燄摩天中,紅雲繚繞;通明殿上,瑞氣氛氳。時玉帝御座,兩階文武,列著鷺序鵷班;一派將軍,號著龍驤虎賁。時三天門大開,只見張果老、鐵拐李、施真人等一齊在那裡聚會。及鍾離子須著呂純陽、何惠娘至,大家拶挨而進,山呼禮畢,文武退班。鍾離子復領著呂純陽、何惠娘,俯伏金階之下,奏道:「臣鍾離權有表奏聞,伏乞聖覽。」玉帝道:「有何表文?」鍾離子道:「臣先年度有何中府永樂縣一弟子,姓呂名巖,未蒙天恩授以仙職。又呂巖弟子度有淮安府玉溪村一女,姓何名惠娘,亦未受以仙職。臣今領至闕下,伏候金旨,擢入仙班。」玉帝見奏,天顏大展,說道:「鍾離權既度有呂巖,呂巖復度有何惠娘,源流一派,仙籍垂芳,太是美事。就封呂巖為演正警化真人之職,封何惠娘為太玄演化仙姑之職,各賜金書玉旨,擢入仙班。叩頭謝恩。」
鍾離子同呂真人,何仙姑謝恩已畢,玉帝覆命,著金童持彩仗,玉女捧香花,又命奏樂官史奏一部鉤天廣樂,又令六丁神將、六甲神將擺列儀仗,送呂真人、何仙姑回轉終南山碧天洞中。時呂真人榮沾天寵,各洞神仙萬萬千千俱來賀喜。
予素慕真仙之雅,愛捃其遺事為一部《飛劍記》,以闡揚萬口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