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洞賓得遁天劍法 飛仙劍斬蛟殺虎

  卻說純陽子以鍾離師既去,拜而送之,且佇立以望,歎曰:「師去也,幾時歸?無可奈何丹鳳下,似難留住白雲飛。」悵望日輪西時,有火龍真人道裝素服,頭戴著逍遙巾,足穿著雲履鞋,腰繫著碧絲縧,身佩著兩口寶劍,乘一朵祥雲,自廬山翠微洞而來。見純陽子問道:「適乘彩鸞而去者誰?」純陽子道:「吾師鍾離也。」火龍真人道:「君為雲房之徒乎?」純陽子道:「然。」火龍真人道:「君丰標俊逸,態度閒雅,雲房得人矣。」既又問同升者二人:「彼何人也?」純陽子道:「一乃鄭神仙,一乃施真人,今邀吾師同去朝元。」火龍真人道:「雲房既去朝元,何不攜子同往?」純陽子道:「小子與師有誓,必欲度盡世人方始上升。」火龍真人道:「善哉!善哉!但恐世態紛挐,人心莫測。吾聞之孟郊詩云:『古人形似獸,皆有大聖德。今人表似人,獸心安可測。雖笑未必和,雖哭未必戚。面結口頭交,肚裡生荊棘。』以此論之,人間只是無波處,一日風波十二時。君度之難也。」純陽子道:「吾盡吾心耳。」既而問:「先生住居何處?」火龍真人道:「吾住居廬山之境翠微洞中,今遨遊山川以至此耳。」純陽子道:「先生攜此二劍何為?」火龍真人道:「此劍用崑崙山所產之銅,女媧煉石之炭,老君卻魔之扇,祝融燒天之火,煅煉而成。稟陰陽之純粹,凜雪霜之寒鋩。一斷煩惱,二斷色慾,三斷貪嗔,此非是凡間之劍。聽我道來:
  烘爐煅煉神冰鐵,磨琢青鋒光皎潔。
  天罡躬自動鈴鎚。熒 親身添炭屑。
  稜稜神將按天條,隱隱星辰依鬥列。
  名重幹將與莫邪,利過純豪於巨闕。
  天曹將吏魂魄驚,地府精邪心膽怯。
  下海掀翻龍住窩,上山砍碎虎狼穴。
  斷除煩惱及貪嗔,色慾從來俱斷絕。
  純陽子聞得其劍一斷煩惱二斷色慾三斷貪嗔,心竊欲之,但未可發言。火龍真人知得他愛惜此劍,即問道:「子欲吾劍乎?」純陽子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火龍真人道:「俗語道得好:『紅粉贈與佳人,寶劍付之烈士。』君既欲吾此劍,即當贈之。」遂解取二劍付與純陽子。純陽子即拜謝,說道:「先生惠我者厚矣。」火尤真人道:「此二劍一屬雄,一屬雌,君以此自衛則可,以此斬邪則可,若以此殺人,則不可也。」純陽子道:「敢不奉教。」於是火龍真人辭別純陽子,駕一朵彩雲而去。洞賓既得火龍真人之劍,遂攜了二劍游遨寰宇,一日,至地名呂梁洪,只見那一派水呵:
  洪流浩浩,大勢汪汪。流浩浩漫天溢地,勢汪汪攪海翻江。瀰瀰漫漫可比著龍門積石,渺渺蕩蕩即如那巫峽瞿塘。奔奔騰騰謾說道鄱陽湖之鼓蠡,澎澎湃湃又豈止洋子江之馬當。憑他天塹,只是這般兇險;縱是海門,不過如此汪洋。我道萬山而莫之塞,誰言一葦而可以航。更有錦帆而未能飛渡,從多桂棹而豈可泳揚。妙計若韓候囊沙而奚堪壅蔽,雄才如漢武罄竹而何可提防。瀉猛浪而花飛,山巔勢潰;激洪波而鯨吼,霹靂來揚。
  正是:
  黃河之水從天下,萬頃茫茫似沸湯。
  內中更有妖魔在,說起令人心膽寒。
  卻說呂梁洪有這般大水,水中就有一樣大蛟,鼓浪成雷,噴沫為雨,一年四季不知吞噬人幾多性命。一日純陽子游至其處,只見一婦人淡妝素服,手中提一壺之酒,沿河慟哭,悲悲切切,真個是「眼若懸河決,淚若河水流,河水須有竭,淚痕常在眸。」純陽子一見,心中惻然。因問道:「小娘子為甚的痛哭?」那婦人一見了純陽子,乃拭乾眼淚說道:「妾夫姓張,臨此河居住。此處有一大蛟,專一啖人性命。吾夫死於此,吾二子死於此,一家三命盡葬於蛟精之腹。今當清明之節,攜酒一卮,臨流奠祭一會,因此悲哭。」純陽子道:「昔義興有蛟,周處斬之。沔水有蛟,鄧遐截之。今蛟在呂梁水中,曾無一人勇士則揮劍斃之乎?」
  純陽子雖是這等說,豈知那蚊精卻不是義興橋下之蛟可以斬得的,又不是沔陽水中之蛟可以截得的。神通廣大,變化無窮。一聞得純陽子此言,遂躍出三層之浪,則見:
  爪牙厲厲,鱗甲紛紛。鼓浪而轟雷震地,噴沫而猛雨傾盆。揚鰭而神愁鬼哭,呵氣而地慘天昏。狡過洪都之孽龍,誰敢舉許旌陽之劍?毒如潮州之巨鱷,孰能驅韓昌黎之文?力大幾萬鈞,端可以攪翻滄海;身大數百丈,又可以繞遍崑崙。見者皆寒心破膽,聞者盡懾魄銷魂。
  正是:萬頃波濤瀉海門,鱗蟲數此獨為尊。鯨鯢未敢呼兄弟,鼇蜃甘心作子孫。
  卻說純陽子見了此蛟,尚未曾拔劍飛去,那蛟精先噴了一口妖氣,腥不可聞,將那慟哭的婦人並居民在旁看者盡皆衝倒。純陽子且救了此一干人,各人迴避去訖,乃拔出鞘中一雄劍,將欲飛去。那蛟只說純陽子是個好惹的,遂騰在半空之中,張口一噴,遂呵出大霧,濃如墨黑如漆。又張口一噴,遂噓出大雹,大如斗寒如冰。乃張牙露爪,正欲抓將下來。豈知撞壞個對頭,被純陽子一劍飛去,斬成兩斷。呂梁之水腥血通紅,那劍復飛入鞘中。後觀者看見此蛟長有數百餘丈,誰不驚駭。大家相聚說道:「此斬蛟者必是神仙。」齊來觀看。純陽子乃隱身而去。此不在話下。
  卻說純陽子一日遊至永寧城,正值申牌時分,斜日隨只烏欲墜,落霞帶孤鶩齊飛,天將晚矣。只見城裡城外百姓家家掩門閉戶,人人斷絕行蹤。純陽子尚不知其緣故,乃自東門行過西門,只聞得居民躲在門內大呼說道:「那道人快躲避快躲避,此處有一個白額猛虎,傍晚入城中食人。今天色已晚,那虎少刻就來。仔細仔細!」純陽子聞得此事,不以為意,說道:「此不打緊,等那猛虎來時,我又作區處。」言未畢,只見那個白額虎稜牙厲爪撲進城來,好兇狠哩!則見:
  鋒稜稜爪牙張利勢,精炯炯眼目放豪光。
  雄糾糾吼聲振山嶽,威凜凜殺氣逼穹蒼。
  奔騰騰人稱角而翼,猛烈烈今作獸中王。
  勇哮哮馮婦不可搏,烈轟轟仙子未曾降。
  那虎正奔入城中,將欲擇人而食,四下並無個人蹤。望見了純陽子,只說是好惹的,就張開牙爪有吞噬之意。好個純陽子,不慌不忙,遂就鞘中拔出一雌劍,望前揮去。那劍呵,活喇喇就把白額虎當頭一劈,分為兩半,那劍復飛入鞘中。城裡城外百姓看見那虎被斬,遂家家戶戶開了門戶,爭看那個虎兒。一見了純陽子,皆道:「此道人非凡夫也。」皆羅拜於地。純陽子道:「吾呂純陽也,斬此虎救爾生靈。」遂遁身而去。只見永寧百姓,見了的,則說好一個神仙;不曾見的,則說我無緣,不曾看得一看。嘈嘈雜雜,此也不在話下。
  卻說純陽子又駕了一朵祥雲,徑到衡山真寂觀,以為雌雄二劍一斬長蛟一斬白虎,恐鋒鋩俱鈍,遂臨吻淬之。有一道士侯用晦問道:「先生此劍何所用?」純陽子道:「世上一切不平事,以此去之。」侯見純陽子丰姿絕俗,心竊異之,乃以酒果召飲。既而問道:「先生道貌清高,恐非風塵中人。」純陽子道:「且劇飲,無相窮詰。」既辭,卻以箸頭書劍詩一首於壁。詩曰:
  欲整鋒鋩敢憚勞,凌晨開匣玉龍嗥。
  手中氣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條。
  好血默隨流水盡,凶豪今逐漬痕銷。
  削平浮世不平事,與爾相將上九霄。
  題畢,初見若無字,而墨跡燦然透出壁後。侯大驚再拜,因問劍法。純陽子道:「有道劍有法劍,道劍則出入無形,法劍則以術治之者,此俗眼所共見,第能除妖去祟耳。」侯曰:「此真仙之言也,願聞姓氏。」純陽子道:「吾呂公也。」言訖,因擲劍於空中,隨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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