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李瓊瓊不守女節 薩真人遠絕女色
卻說薩真人一日雲游至一地,名賽花村。怎麼叫故「賽花村」?其村山形古怪,東西南北各有一嶺,相似個美人仰臥,俗呼「美人賽花。」村故名其形曰賽花村。其村中女子多淫亂。有一李瓊瓊嫁與周天榮為妻,天榮有一契兄姓姚名九德,為四川成都府知府。天榮往其任所相訪,姚九德一見天榮,此是他鄉遇故知,不勝之喜,逐留於任所,二年不曾回來。其妻瓊瓊在家卻交有兩個情人。一個是劉嬌郎,一個是沈俊郎。這嬌郎、俊郎,總覺相好的朋友,且同窗讀書,有管鮑分金之雅,效廉藺刎頸之交。劉嬌郎又與周天榮有姑表之親,叫著李瓊瓊是個表嫂。一日,嬌郎至天榮家中問表兄在成都去了,還有信回來沒有。只見這個李瓊瓊就出來與姣郎相見,則見他,姿容雅淡,氣質溫佳,腰似嫩柔柔凝煙楊柳,貌如嬌滴滴出水荷花。莫羨著秦弄玉樓頭吹蕭管,休誇著王昭君馬上撥琵琶。嬌郎一見,就深深唱一個偌兒,說道:「表嫂嫂拜揖。」那李瓊瓊連忙回禮,說道:「嬌郎叔叔莫怪。」就問道:「嬌郎叔叔,你自表兄去後再也不到我家,不知甚麼事惱了你?」嬌郎道:「豈有此說。只是宗師接臨,考期在邇,我們要讀些書,因此不曾來得。」這李瓊瓊因丈夫去了,不知辜負了幾多佳期,一見了這個嬌郎潘安之貌,子建之才,不覺花心動也。這個劉嬌郎是個少年子弟,一見了這個瓊瓊,「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也不覺的春心動也。真個是:「佳人貌美郎君俏,郎才女貌兩堪誇。新柳戀鶯鶯戀柳,好花迷蝶蝶迷花。」那李瓊瓊就問道:「劉郎叔叔,今年可娶嬸嬸麼?」嬌郎道:「漸愧,漸愧,我婚姻未動,還早哩。」瓊瓊道:「有這樣少年的才郎,哪裡愁沒有妻子。」嬌郎見這個瓊瓊有憐惜之意,乃問道:「嫂嫂,你表兄去後,虧了你獨睡,可不槌床倒枕麼?」李瓊瓊但笑而不言。嬌郎又道:「嫂嫂若不棄嫌於我,我今晚特來相陪。」瓊瓊又笑而不言。嬌郎見瓊瓊有些意思,乃近前將瓊瓊摟抱,親了一個嘴兒。你看他兩個,淫興俱發,如魚戲水,似鳳求鸞,就走進臥房之中,解了紐扣、鬆了羅帶、脫了衣服,興濃濃做一個握雨攜雲,好不快活也。雲雨罷,嬌郎乃告辭而去。李瓊瓊又約他夜間早來,兩意躊躕,此且不在話下。
卻說劉嬌郎轉到館中就與沈俊郎講及此事,說道如此如此,卻引得沈俊郎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去了。至黃昏之後,劉嬌郎與沈俊郎道:「你今晚一人睡罷,等我去與表嫂歇一晚來。」沈俊郎道:「你只管去。」他口裡說便是這般說,心裡卻使個機關,等嬌郎出門時節,他就躡著腳蹤兒同去。去到周家,只見李瓊瓊正坐在燈光之下,一見了嬌郎,兩個就摟抱起來,不住聲的叫「心肝哩。」沈俊郎乃忽然走將出來:「好嫂叔,好嫂叔。」李瓊瓊吃了一驚,劉嬌郎道:「天殺的,你卻來怎的?」李瓊瓊遂問道:「嬌郎叔,此是甚麼人?」嬌郎道:「是我結交的沈俊郎。」李瓊瓊方才與俊郎施個禮兒。沈俊郎見這個女子果然是「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臉似文君俊,丹青難畫描。」止不住的神魂飛越。那李瓊瓊也見了這個沈俊郎標標緻致,溫溫存存,卻被那崔鶯鶯愛了張生,非但是漢相如喜著文君。沈俊郎就與劉嬌郎說道:「契哥,契哥,今晚可平分風月,豈可獨佔上林春色乎?」劉嬌郎:「我與你相好的人,有甚話說?只要問我瓊瓊嫂嫂。」瓊瓊道:「沈官人既是嬌郎叔叔的心契,我也不好推辭。」於是三個人共著一張床而睡。李瓊瓊睡在中間,沈俊郎睡在裡邊,劉嬌郎睡在外邊。這一晚,卻是沈俊郎先與李瓊瓊雲雨。你看他兩個是新相交的人,幾多意思,幾多溫存,幾多摩弄,親個嘴兒舌尖上卻是有糖的,聞著氣息兒鼻孔裡都是有香的。此正是:「樂莫樂兮新相知也。」沈俊郎雲雨已罷,卻輪到劉嬌郎來。你看他兩個,日上已交合一次,到此乃是愛上增愛,情上加情。劉嬌郎叫不住「嬌嬌的嫂嫂」,瓊瓊叫不住「乖乖的叔叔」,何等的妙妙。既而,沈俊郎又問著瓊瓊:「事齊乎?事楚乎?」瓊瓊道:「我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於是,面朝著外邊就抱住劉嬌郎,面朝著裡邊就抱住沈俊郎。此正是:「洞房春似海,一刻值千金。」李瓊瓊好不快活哩,劉嬌郎好不快活哩,沈使郎好不快活哩。自是兩人夜去明來,此且不在話下。
卻說薩真人云游至賽花村,來時天色已晚。真人遙望著前村絕無煙火,欲向前進,又看見山高樹密。剛剛的來到周宅門首,只見有一個槽門。真人卻不敢驚動裡面,悄悄的坐在槽門之下,意欲坐過了此一晚,明早好行。那知道李瓊瓊在裡頭望見,心裡想道:「我今晚約了劉嬌郎、沈俊郎來赴幽期,這個道人卻又在門首,好不方便。」乃叫著一個小廝,名喚周保,這周保是天榮往成都時節僱著他供給柴水的。瓊瓊與他說道:「外面槽門下有個道人,你叫他進裡面來睡罷。」那周保就去與真人說:「先生,天黑了,此間不好坐,請進裡面去睡。」真人道:「我是出家之人,你這裡又不是客店,我不好進去。」時李瓊瓊就在裡面說道:「先生,那外面不方便,你只進來睡罷。」此時真人只說是這個人家賢惠,就跟著那小廝在裡面去歇息,竟不曾問得他家中有男子沒有。
卻說沈俊郎與劉嬌郎日上去酒家飲酒,飲到中間,劉嬌郎道:「今晚到李瓊瓊家去,頭一次雲雨可讓我先。」沈俊郎道:「我要先。」你看他兩人相爭前後,就在酒樓之上打將起來。沈俊郎把一個杯兒劈面打去,那杯兒破了,卻把劉嬌郎的面皮割破,鮮血長流。劉嬌郎就拿起一雙箸劈頭打去,打得沈俊郎眼上青腫腫的。兩個轉到書館,劉嬌郎道:「今晚大家不要去。」就與沈俊郎封定衣襟,兩個只對著一盞青燈,眼睜睜的對坐。不想道,李瓊瓊倚著個門兒長望短望,望著兩個情人,自言自語,說道:「往夜兩個雙雙而來,今夜卻怎的一個也不來。劉嬌郎不來,得沈俊郎來也好。沈俊郎不來,得劉嬌郎來也好。」你看他轉思轉量,越愁越惱,真個是望得人眼兒穿,想得人肝腸斷的。
說話時至三更,李瓊瓊思情難遏,慾火炎炎,乃罵道:「兩個短命死的,害殺人也。」猛然間暗想道:「適晚來的那道人,丰姿瀟灑,卻也生得好個人品。莫若與他消遣一番,豈不是好?」乃提過個燈亮,走在薩真人睡處而來。時真人又不曾閂上房門,李瓊瓊一推就開。真人一見,遂欠身而起。李瓊瓊乃施著一個禮兒道:「先生休怪。」真人也只得作個揖兒回答於他。時王惡就舉起鋼鞭,磨拳擦掌,嚼齒咬牙,對符使道:「明府,明府,我跟了十年並不曾遇有此孽障,今晚該死了。他若少有邪曲,就賞他一鞭。」正是:閻王注定三更死,斷不留他到四更。符使道:「這是個大關鍵,薩君若有不停當處,憑你處置。」此且不題。
卻說薩真人回了那瓊瓊一揖,說道:「小娘子提亮來此,欲何為耶?」瓊瓊道;「適晚先生來,婦人不曾慇懃得,今特來相陪一陪。」真人道:「小娘子差矣,『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嫌疑之際,不可不謹,請迴避。倘有人知道,不當穩便。」瓊瓊道:「我的丈夫遠去,公姑又無,只有個小廝而今睡得濃濃的,先生,你卻要知趣些兒。」真人道:「婦人家,三從不失,四德無虧,才是好婦道。出家人六根俱淨,五蘊皆空,才是個好道人。小娘子你讓貧道做一個好道人,你卻也做個好婦道罷。」言罷就要走出門去。不想道這個瓊瓊把定著門兒,說道:「先生,你進了我的房門,出不得我的房門,走哪裡去。」真人道:「小娘子,看天面,貧道實不喜乾著此事。」瓊瓊道:「青春易謝,佳遇難逢。今夜先生遇妾,不與妾相交一場也是先生蠢。妾遇著先生,白白的放先生脫去也是妾身癡。」遂挨就真人身傍,欲與交合。真人無奈,只得拔出所佩之劍,遞與瓊瓊,雙膝跪下,兩淚長流,說道:「小娘子,你今晚必欲貧道交合,願借小娘子之手,將貧道之劍,刎下頭來。」瓊瓊見真人這般言語,心才休了,說道:「先生,你是個好人,恕賤妾戲謔之罪。」才提著燈亮出去。至天明,真人以這個婦道不德,卻不辭而行。
符使看見搖一搖頭,伸一伸舌,說道:「這樣大孽障,虧薩君擺脫,難得,難得。」此時,王惡亦稍心服,說道:「這一個關頭,准擬他吃我一鞭,不想他又逃脫去了。再跟他兩年,看是怎的。」但不知此後何如,下面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