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孽龍精入贅長沙 許旌陽六次擒蛟
卻說孽龍精硯池變去,又化為美少男子,逃往長沙府,聞知刺史賈玉家生女,極有姿色。怎見得標緻?
眉如翠羽,肌如凝脂。齒如瓠犀,手如柔荑。臉襯桃花瓣,鬟堆金鳳絲。秋波湛湛妖嬈態,春筍纖纖媚姿。斜軃紅綃飄彩豔,高簪珠翠顯光輝。說甚麼漢苑王嬙,說甚麼吳宮西施。說麼趙家飛燕,說麼楊家貴妃。柳腰微擺鳴金珮,蓮步輕移動玉肢。月裡妲娥難比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宮妝巧樣非凡類,飛瓊昨夜降瑤池。
卻說此女姿色冠絕江南,孽龍遂來結拜刺史賈玉。賈玉問曰:「先生何人也?」答曰:「小人姓慎名郎,自幼頗通經典,不意名途淹滯,莫能上達,今作南北經商之客耳。因往南國販其貨,今得明珠數斜,生乃無處作用。茲者特來獻與使君。伏望笑留,幸甚。」賈使君曰:「此寶乃先生心力所求,況汝我萍水相逢,素無心□,吾豈敢受此厚賜哉?」再三推拒不受。慎郎獻之甚切,使君遂不得已而受之。留住數日,使君見慎郎禮貌謙恭,丰姿美麗,琴棋書畫件件皆能,弓矢干戈般般慣熟,使君遂謂慎郎曰:「吾有一女,未曾許配他人,今當配汝為妻,汝意若何?」慎郎鞠躬,致謝而退。慎郎又將珍寶厚賄使君親信之人,悉皆稱贊慎郎之德。使君乃擇吉日,將其女與慎郎成親,不在話下。
卻說慎郎既在賈使君府中,成婚以後,歲遇春夏之時,則告稟使君,托言出遊江湖,經商買賣。至秋冬之時,則重載船隻而歸,皆是奇珍異寶。使君大喜曰:「吾得佳婿矣。」蓋不知其為蛟精也。所得寶財寶貨,皆困春夏大水,覆人舟船,搶人財寶,裝載而歸。慎郎既贅使君府中,計有三年,復生三子。
一日慎郎尋思起來,不勝忿怒,曰:「吾家世居豫章,子孫族類一千餘眾,皆被許遜滅絕。破我巢穴,使我無容身之地。雖然潛居此地,其實怨恨難消。今既歲久,諒許遜不復知有我也,我今欲回豫章,大興洪水,潰沒城郡,仍滅取許遜之族,報復前仇,方消此恨。」言罷,來見使君。使君問曰:「賢婿有何話說?」慎郎曰:「貧婿自思男子者志在四方,豈能向故園空老?方今春風和暖,正宜出外經商,特來拜辭岳丈前去。家中妻子、大小事務,望岳丈看顧。」使君曰:「賢婿放心前去,不必多憂。若得充囊之利,早回馬首之鞭。」言罷,分別而去。
時晉永嘉七年,真君與其徒甘戰、施岑周覽城邑,遍尋蛟孽,杳無蹤跡,已三年矣。今且置之度外去了。不想道這個孽龍自家卻來尋死。忽一日,變一少年子弟,丰姿美貌,衣冠俊偉,稱言吳地人氏,來謁真君。道童通報畢,真君命其入見。真君問曰:「先生何處人也?」少年曰:「小生姓慎名郎,金陵人氏。久聞賢公有斡旋天地之手,懾伏孽龍之功,海內少二,寰中寡雙。小生特來過訪,別無他意,蓋欲遂識荊之願爾。」真君曰:「孽精未除,徒負虛名,可愧,可愧!」真君言罷,其少年告辭而出,真君送而別之。
甘、施二弟子曰:「適間少年是何人也?」真君曰:「此孽龍也。今來相見,探我言虛實耳。」甘、施曰:「何以知之?」真君曰:「吾觀其人妖氣尚在,腥風襲人,是以知之。」甘戰曰:「既如此,即當擒而誅之。何故又縱之使去也?」真君曰:「吾四次擒拿,皆被變化而去。今佯為不知,蓋使彼不甚提防,庶可以隨便擒之耳。」施岑乃問曰:「此時不知逃躲何處,吾二人願往殺之。」真君舉慧眼一照,乃曰:「今在江滸,化為一黃牛,臥於郡城沙磧之上,我今化為一黑牛,與之相鬥,汝二人可提寶劍潛往窺之,候其力倦,即拔劍而揮之,蛟必可誅也。」言罷,遂化一黑牛,奔躍而去。則見:
拔山氣力,轉地施為。乘風愈奔,見月不喘。卻好似函谷關中,老子乘來傳道教;又恍如即墨城下,田單驅出助軍威。奔奔騰騰,縱庖丁發硎之刀解之未可;踴踴躍躍,任賈堅穿楊之箭射之不能。長安道上,毋煩丙相問行程;渤海郡中,奚事襲公償賈價。使耕夫縱力本,豈敢清晨起去,大叱之以拖犁;憑牧子恁忘憂,那能暮夜歸來,倒騎之以吹笛。
真個是:
爪蹄堅固如山虎,頭角崢嶸似海龍。
今向沙邊相抵觸,神仙變化果無窮。
卻說真君化成此牛,早到沙磧之上,即與黃牛相鬥,恰鬥有兩個時辰,甘、施二人躡跡而至。正見二牛相鬥,黃牛力倦之際,施岑用劍一揮,正中黃牛左股,甘戰亦揮其寶劍,斬及一角,黃牛奔入城南井中,其角落地。真君此時未除,此角後乃變一牛,在黃牛洲與馬當相對,常常出來害取客商船隻,此不在話下。
卻說真君謂甘、施曰:「孽龍既入井中,諒巢穴在此,吾遣符使吏兵導我前進,汝二人可隨我之後,躡其蹤跡,探其巢穴,擒而殺之,以絕後患。」言罷,真君乃跳入井中,施甘十人亦跳入井中,符使護引真君前進。只見那個井,其口上雖是狹的,到了下面,別是一個洞府,別是一個乾坤。這邊有一個孔,透著那一個孔,那邊有一個洞,透著這一個洞,就相似杭州城二十四條花柳巷,巷巷相穿,又相似龍窟港三十六條大灣,灣灣相見。常人說道:井中之蛙,所見甚小,蓋未曾到這個所在,見著許大世界。
真君隨符使一路而行,忽見一樣物件,不長不短,圓圓的,相似個擂槌模樣。甘戰抬起看時,乃是一車轄,問於真君曰:「此井中怎的有此車轄?」真君道:「昔前漢有一人姓陳名遵,每大會賓客,輒閉了門,取車轄投於井中。雖有急事,不得去,必飲罷才撈取車轄還人,後有一車轄再撈不起,原來水蕩在此處來了。」又行數里,忽見有一個四方四角新新鮮鮮的物件,施岑撿將起來一看,原來是個印匣兒,問於真君。真君曰:「昔後漢有宦官張讓劫遷天子,北至河上,將傳國玉璽投之井中,再無人知覺。後洛陽城南驪宮井,有五色氣一道,直衝上天,孫堅認得是寶貝的瑞氣,遂命人濬井,就得了這一顆玉璽。璽便得去,卻把這個匣兒遺在這裡。」又行數里,忽見有一物件,光閃閃白淨淨,嘴彎彎腹大大的,甘戰卻拾將起來一看,原來是個銀瓶。甘戰又問於真君,真君曰:「曾聞有一女子吟雲: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係繩絕。想這個銀瓶是那女子所引的,因斷了繩子,故流落在此。」符使稟曰:「孽龍多久遁去,真仙須急忙追趕。途路之上,且不要講古。」真君於是命弟子趲步而行。只見水族之中,見了的唬得魂不附體,鮎魚兒只是張了一個口,團魚兒只是縮了一個頭,蝦子兒,只是拱了一個腰,鯽魚兒只是搖一搖頭,擺一擺尾,鑽在洞孔裡去。真君都置之不問。
卻說那符使引真君再轉一灣,抹一角,正是行到山窮水盡處,看看在長沙府賈玉井中而出。真君闖見孽龍蹤跡,謂甘施曰:「今得其巢穴矣。」遂辭了符使回去,不在話下。
卻說孽龍精既出其井,仍變為慎郎,入於賈使君府中。使君見其身體狼狽,一家之人大諒小怪,問其緣故,慎郎答曰:「今去頗獲大利,不幸回至半途,偶遇賊盜,貲財盡被劫擄,又被殺傷左額左股,疼痛難忍。」使君看其刀痕,不勝隱痛,即令家童請求醫士療治。真君乃扮作一醫士,命甘施二人扮作兩個徒弟跟隨。這醫士呵:
道明賢聖,藥辨君臣。遇病時深識著望聞問切,下藥處精知個功巧聖神。戴唐巾披道服,飄飄揚揚,呂洞賓模樣;搖羽扇背葫蘆,瀟瀟灑灑,孫思邈行蹤。診寸關尺三部脈,辨邪審病,奚煩三折肱,療上中下三等人,起死回生,只是一舉手。真個是東晉之時,重生了春秋扁鵲;卻原來西江之地,再出著上古神農。萬口共稱醫國手,一般都是活人心。
卻說真君扮了醫士,其童僕見了,相請而去。真君遂進了使君宅上,相見禮畢,使君曰:「吾婿在外經商,被盜賊殺傷,左額左股,先生有何妙藥,可以治之。容某重謝。」真君曰:「寶劍所傷,吾有妙方,手到即愈。使君大喜,即召慎郎出來醫治。當時蛟精臥於房中,問童僕曰:「醫士只一人麼?」僮僕曰:「兼有兩個徒弟。」蛟精知疑是真君,不敢輕出。其妻賈氏催促之曰:「醫人在堂,你何故不出?」慎郎曰:「你不曉事,醫得我好,也是這個醫士。醫得不好,也是這個醫士。」賈氏曰:「終不然。這個醫士不是三折肱來的。」慎郎曰:「好便是個折肱醫士,不好卻是個取命閻王。」賈氏竟不知所以。
使君見慎郎不出,親自入房召之。真君乃隨使君之後,直至房中厲聲叱曰:「孽畜,再敢走麼!」孽龍計窮勢迫,遂變出本形,蜿蜒走出堂下。不想真君先設了天羅地網,活活擒之。賈使君不知緣故,卻喚慎郎三子急忙逃遁。真君以法水噴之,其三子悉變為小蛟,真君拔劍並誅之。賈玉之女此時亦欲變幻,施岑活活拿住,使君大驚。真君曰:「慎郎者,乃孽龍之精,今變作人形,拜爾為岳丈。吾乃豫章許遜,追尋蹤跡至此擒之。爾女今亦成蛟,合受吾一劍。」賈使君乃與其妻跪於真君之前,哀告曰:「吾女被蛟精所染,非吾女之罪,伏望憐而赦之。」真君遂給取神符,與賈女服之,故得不變。真君謂使君曰:「蛟精所居之處,其下即水,今汝舍下深不逾尺,皆是水泉,可速徙居他處,毋自蹈禍。」使君舉家驚惶,遂急忙遷居高處。原住其地,不數日果陷為淵潭,深不可測。
施岑卻從天羅地網中取出孽龍,欲揮劍斬之。真君曰:「此孽殺之甚易,擒之最難。我想江西係是浮地,下面皆為蛟穴。城南一井,其深無底,此井與江水同消長,莫若鎖此畜。回歸吾以鐵樹投之井中,係此孽畜於鐵樹之上。使後世倘有蛟精,見此畜遭厥磨難,或有警惕,不敢為害。」甘戰曰:「善。」遂鎖了孽龍,徑回豫章。於是驅使神兵,鑄鐵為樹,置之郡城南井中,下用鐵索鉤□鎮其地脈入口擺數尺,牢係孽龍於樹,且祝之曰:
鐵樹開花,其妖若興,吾當復出。鐵樹居正,其妖永除。水妖屏跡,城邑無虞。
又留記雲:
鐵樹鎮浜州,萬年永不休。天下大亂此處無憂,天下大旱此處溥收。
又元朝吳全節有詩云:
八索縱橫維地脈,一泓消長定江流。
豫章勝地由天造,砥柱中天億萬秋。
真君又鑄鐵為符,鎮於鄱陽湖中。又鑄鐵蓋覆於廬陵元潭,今留一劍在焉。又立府靖於岧嶢山頂,皆所以鎮壓後患也。真君既擒蛟孽,功滿乾坤,但不知後來飛升如何,且聽下面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