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玉帝差女童獻劍 許旌陽一次斬蛟

  話說西方太白金星,雲頭觀看,見江西孽龍精將為民害。此時真君傳得吳猛道術,尤未傳諶母飛步斬邪之法,誠恐未能制伏。金星乃具表奏聞,於玉帝奏道:「中界南昌一郡,孽龍欲為民害。今有許遜,原係玉洞真仙降世,應在此人收伏,以除民害。望乞上帝,敕差天使,齎賜斬妖神劍,付與許遜,助斬妖精,免使黎民遭害。」玉帝聞奏,乃傳玉旨曰:「中界果有孽龍之精,毒害江西百姓。即宣女童二人,將神劍二口,齎至地名柏林,獻與許遜,斬滅妖精。」不移時,宣女童二人至殿,敕令領劍二口,下降塵凡。
  卻說真君一日在柏林中遊玩,忽有女童二人,各持一劍來獻。真君曰:「此劍將作何用?」女童曰:「昔者越有歐治,能造寶劍,取茨石之金,烈鼎山之火,煅煉三年、造成此劍,騰騰殺氣,閃閃豪光。今見先生濟物利民,特將相贈,除人間之患難,戩天下之妖邪。」真君遂拜而受之。回顧女童,已飛升雲端矣。後人有詩歎曰:
  堅金烈火煉將成,削鐵吹毛耀日明。
  玉女捧來離紫府,江湖從此水流腥。
  且說江南有一妖物,號曰孽龍。初生人世,為聰明才子,姓張名酷,因乘船渡河,偶值大風,其船遂覆。張酷溺於水中,彼時得附一木板隨水漂流,泊於江濱沙灘之上。肚中正饑餒,忽見沙灘上有珠一顆,那珠不是別的珠,乃是那火龍生下的一卵,圓淨淨就如天上一個明星,光溜溜又好似人間一個金彈。那張酷拿將在手,十分歡喜,遂含在口中,不覺的口涎又是潤的,龍卵又是滑的,卻把那珠吞下肚子裡去了。吞了這珠不打緊,卻不曉得饑餓,就在水中能游能泳。後過了一月有餘,脫胎換骨,遍身盡生鱗甲,止有一個頭還是人頭。
  其後這個畜生只好在水中戲耍,或跳入三級世浪,看那魚龍變化。或撞在萬丈深潭,看那蝦鱉潛游。不想那個火龍見了,就認得是他兒子,噓了一氣,教以神通。那畜生走上岸來,即能千變萬化。於是呼風作雨,握霧撩雲,喜則變化人形,而淫人間之女子。怒則變化精怪,而興陸地之波濤,或壞人屋舍,或食人精血,或覆人舟般,取人金珠,為人間大患。誕有六子,數十年間生息繁盛,約有千餘、兼之族類蛟黨甚多,常欲把江西數郡,滾成一個大中海。
  一日,真君煉丹於艾城之山,有蛟黨護為淵藪,輒興洪水,欲漂流其丹室。真君大怒,即遣神兵擒之,釘於石壁。又揮其寶劍,將一蛟斬訖。不想那孽龍知道殺了他的黨類,一呼百集,呼集了那一家的孽畜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打做一團兒。孽龍道:「許遜恁般可惡,把我的黨類,一個揮劍斬死,一個釘在石壁。不報此仇,枉徒然有許多族類。」內有一班孽畜,有叫孽龍做公公的,有叫做伯伯的,有叫做叔叔的,有叫做哥哥的,說道:「不要老成的去,只等我們去,把那許遜抓將來,報了冤仇,有何不可?」孽龍道:「聞得那個許遜,傳授了吳猛的法術,甚有本事,還要個有力量的去才好。」內有一長蛇精說道:「孽龍哥哥,等我去來。」孽龍道:「你賢弟到去得。」
  於是長蛇精帶了五六十個蛟黨,一齊衝奔許氏之宅,把那個一字陣兒擺開,叫道:「許遜,許遜,敢與我比勢麼?」真君伏劍在手,只見是一伙蛟黨,問雲:「你這些孽畜,有甚本事,敢與我相比?」長蛇精道:「你且聽我說本事哩:
  鱗甲稜層氣勢雄,神通會上顯神通。
  開喉一旦能吞象,伏氣三年便化龍。
  巨口張時偏作霧,高頭昂處便呼風。
  身長九萬人知否,繞遍崑崙第一峰。」
  卻說那長蛇精恃了本事,耀武揚威。眾蛟黨一齊踴躍,聲聲口口說道:「你不該殺了我家人,定不與你干休!」真君曰:「只怕你這些孽畜逃不過我手中寶劍。」那長蛇精就弄他本事,放出一陣大風來。只見:
  視之無影,聽之有聲。噫大塊之怒號,傳萬竅之跳叫。一任他乒乒乓乓、慄慄烈烈,撼天關、搖地軸,九天仙子也愁眉;那管他青青白白、紅紅黃黃,翻大海、攪長江,四海龍王同縮頸。雷轟轟、電閃閃,飛的是沙、走的是石,真總的滿眼塵霾春起早;雲慘慘、霧騰騰,折也喬林,摧也古木,說甚麼前村燈火夜眠遲。忽喇喇前呼後叫、左奔右突,就是九重龍樓鳳閣,也教他萬瓦齊飛;吉都都橫衝直撞、亂捲斜拖,即如千丈虎狼穴,難道是一毛不拔?縱宗生之大志,不敢謂其乘之而浪破千層,雖列子之泠然,吾未見其御之而旬有五日。
  正是:
  萬里塵沙陰晦嗔,幾家門戶響敲推。
  多情折盡章台柳,底事掀開杜屋茅。
  真個好一陣大風也。那真君按劍在手,叱曰:「風伯等神,好將此風息了!」那風須臾之間,寂然不動。誰知那些孽怪,又弄出一番大雨來。則見:
  石燕飛翔,商羊鼓舞。滂沱的雲中瀉下,就似傾盆;忽喇的空裡注來,豈因救旱?逼逼剝剝打得那園林蕉華,東一片西一片翠色闌珊;淋淋篩篩滴得那池沼荷花,上一瓣下一瓣紅妝零亂。溝面洪盈,倏忽間漂去高鳳庭前麥;簷頭長溜,須臾裡洗卻周武郊外兵。
  這不是鞭將蜥蜴碧天上,祈禱下的甘霖;這卻是驅起鯨鯢滄海中,噴將來的唾沫。
  正是:
  茅屋人家煙火冷,梨花庭院夢魂驚。
  渠添濁水通魚入,地秀蒼苔滯鶴行。
  真個好一陣大雨也!真君又按劍叱曰:「雨師等神,好將此雨止了!」那雨一霎時間,半點兒也沒有了。真君乃大顯法力,奔往長蛇精陣中,將兩口寶劍揮起,把那長蛇精揮為兩段。又將那五六十蛟黨,一概誅滅。於是真君徑往群蛟之所,尋取孽龍斬之。
  那孽龍聞得斬了蛇精,傷了許多黨類,那些兒心裡〔豈〕肯干休?就呼集一黨蛟精,約有千百之眾,人多口多,罵著真君:「騷道野道,你不合這等上門欺負人!」於是呼風的呼風,喚雨的喚雨,作霧的作霧,興雲的興雲,攫煙的攫煙,弄火的弄火,一齊奔向前來。真君將兩口寶劍,左砍右斲,那蛟黨多了,怎生收伏得盡?況真君此時未傳得諶母飛騰之法,只是個陸地神仙。那孽龍到會變化,衝上雲霄,就變成一個大鷹兒。真個:
  爪似銅釘快利,嘴如鐵鈷堅剛。展開雙翅欲飛揚,好似大鵬模樣。雲裡叫時聲大,林端立處頭昂。紛紛鳥雀盡潛藏,那個飛禽敢擋。
  只見那鷹兒在半空展翅,忽喇地撲將下來,到把真君臉上撾了一下,撾得血流滿面。真君忙揮劍斬時,那鷹又飛在半空中去了。真君沒奈他何,只得轉回家中。那些跤黨見傷得性命多了,亦各自收陣回去。
  卻說真看見孽龍能變能化,敬來吳君處相訪。吳君接入,問曰:「許君至此,有何見諭?」真君曰:「吾郡有一孽龍精,毒害生民。區區曩者在艾城山煉丹,被其湧水加害。吾驅以神兵,擒其蛟黨,釘於石壁。然孽龍族類甚眾,一呼百集,竟與吾比勢。若不除之,必為江南大患。今特相訪,願示破蛟之策。」吳君曰:「孽龍神通廣大,變化無窮,久為民害。小老素有剪除之心,但恨道法殊欠,莫能取勝,吾持疑未決者久之。汝今既擒蛟黨,孽龍必然忿怒,愈加殘害江南,休矣!」真君曰:「既如此,將復奈何?」吳君曰:「我近日聞得鎮江府丹陽縣地名黃堂,有一女真諶母,深通道術。吾與汝一同敬往師之,叩其妙道,然後除此妖物,未為晚也。」真君一聞此言,喜不自勝,遂乃整治行囊,與吳君共往黃堂謁見諶母。
  諶母曰:「二公何人也?到此有何見諭?」真君曰:「某姓許名遜,某姓吳名猛,今因江南有一孽龍精,大為民害,吾二人有心殄滅,奈法殊欠。久聞尊母道傳無極,法演先天,吾二人徑來懇求,望指示仙訣,實乃平生之至願也。」言訖跪拜,付於地下。諶母曰:「二公請起,聽我言之。君等乃夙稟奇骨,仙名在天。昔者學悌王自上清下降山東曲阜縣蘭公之家,謂蘭公曰:『後世晉代當出一神仙,姓許名遜,傳吾至道,是為眾仙之長。』遂留下金丹、寶鑒、銅符、鐵券,並飛步斬邪之法,傳授與蘭公,復令蘭公傳授於我。蘭公又使我收掌以待妝等,積有四百餘年矣。子今既來,吾當傳授於汝。」
  於是選擇吉日,依科設儀,付出銅符、鐵券、金丹、寶鑒,並正一斬邪之法、三五飛騰之術,及諸靈章秘訣,並各樣符錄,悉以傳諸許君。諶母又謂吳君曰:「君昔者以神方為許君之師,今孝悌王之道,惟許君得傳,汝當退而反師之也。況玉皇元譜君為元郡御史,許君位高明大使,總領仙籍,自今以後,宜以許君為長。」
  真君傳道以畢,將欲辭歸,心中暗想:「今幸得聞諶母之〔教〕,每歲必當再來謁拜,方可盡弟子之禮。」真君只是心中忠篤,口未曾言,諶母即先知之,乃對真君曰:「子從此以後勿來謁我,我將〔返〕帝鄉矣。」乃取香茅一根,望南擲去,其香茅隨風飄去。諶母謂真君曰:「子於所居之南數十里尋,認香茅落在何處,其處立吾廟宇,每歲逢秋,一至吾廟來謁足矣。」諶母言罷,只見空中忽有龍鳳輦之駕來迎,諶母即凌空而去。
  其時吳、許二君,望空拜送。即還本郡,遂往尋飛茅之跡。行至西山之南四十里,覓得香茅叢,已生發茂盛。二君遂於此地建立祠宇,亦以黃堂名之,令匠人塑諶母寶像,嚴奉香火,期以八月初三日必往朝謁。真君亦於黃堂立壇,悉依諶母之言,將此道法傳授於吳君,吳君則又拜真君為師焉。自此二人始有飛騰變化之術。
  回至小江寓客店,主人宋氏進酒食相待,二君感其恭敬,乃厚賜酒錢,宋氏固辭不受。真君曰:「世人多貪財物,今汝恭敬我等,又不取酒價,是可敬也。」遂求筆星,畫一松樹於其壁上而去。自二君去後,其松樹青鬱鬱如生,風動則其枝搖搖,月來則其影淡淡,露下則其色濕濕,往來觀者日以萬計,去則皆留錢謝之,宋氏遂至世富。後其江漲潰堤,市店屋俱漂,惟鬆壁不壞。二君回至西寧,聞得蛟孽腥風襲人。真君大怒曰:」吾與此孽誓不兩立!」試看二次斬蛟何如?且聽下面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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