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泄龍精村婦貪重賞 治蛇毒唐懿傳妙方

  話說衛茜領了越王之命,斬除龍蛇,問了備細,便邀陳音、蒙杰、司馬彪、雍洛,同哥哥衛英,帶了五百名軍士,先到赤沙湖,離湖五里擇地扎住。
  當下眾人沒湖巡查一周,果然一片汪洋,水勢有漲無退。轉回住所,衛茜道:「看此情形,人多無用。只須陳伯伯同雍叔,連我三人,足矣。哥哥帶著眾人,只要鳴金擂鼓,搖旗吶喊,略助聲威便了。」陳音道:「一任姑娘調度。」
  衛茜道:「哥哥有青梭劍一口,是我下山師傅所賜之物,曾敵白猿。陳伯伯仗此寶劍,泅下湖去,尋著孽龍,與它爭鬥,引至近岸,我自誅它。雍叔架一隻小船,四圍照應,以防不虞。」二人依了。
  到了次日,陳音穿了水靠,仗了衛英的青梭劍,坐在船中。雍洛撐到湖心,陳音跳下湖去,四下張望,果然一個深潭裡,盤著一條烏龍,昂著頭,擺搖不定。陳音搶上前去,舉起青梭劍,劈頭便砍。那條孽龍霍地把頭一伸,尾梢一擺,立時浪湧如山,直向陳音掀來。陳音一劍砍了個空,見浪頭來得厲害,不敢抵抗,只得回身便跑。哪知孽龍見陳音跑去,並不追趕,仍舊盤著不動。陳音回頭不見孽龍追來,暗想道:「我不如從它的後面近身。想定主意,便一個大轉彎,繞到孽龍身後,悄悄走近前去。見那孽龍的尾梢,不住地搖動,便舉起青梭劍,橫向尾梢剁去。果然仙家的寶物,一股青氣直將尾梢截斷二尺餘長,血流不止。孽龍負疼,一掉身對著陳音撲來,陳音見來勢兇猛,不敢迎敵,拔步便跑。孽龍緊緊追趕,勢如放箭。若不是陳音水性精通,萬難逃脫。陳音用全力向上一鑽,透出水面。說也奇巧,恰恰在雍洛的船頭,一躍上船。雍洛極力向衛茜立處撐去。孽龍離船不過一丈之遠,張牙舞爪,飛奔趕來。波濤隨著孽龍湧起,聲如雷霆。
  衛茜騎著黑驢,立在那裡,看著陳音上了船,孽龍隨後,勢甚危急,正在著忙,那波濤滾滾而來,一瞥眼已到面前。衛茜卻待退讓,哪曉得波濤到了面前,便嘣的一響,退了轉去。衛茜驀然記起師傅說過,此驢入火不燒,逢水不溺,我何不湊上前去?急把驢兒一催,果然水向兩邊分開,恰恰讓過小船,孽龍撲到面前,衛茜舉起盤螭劍迎面揮去。孽龍探出一隻前爪,來搶寶劍。哪曉得盤螭劍的厲害,白光一旋,把龍爪剁下。孽龍痛得厲害,身子一掉,波濤排山般湧起,把一隻小船蕩翻,陳音二人齊墜湖中。孽龍鑽人湖中,霎時波平浪靜。衛茜握著劍,呆呆望著湖裡。陳音二人一齊袱上岸來搖頭道:「好厲害!」衛茜道:「孽龍被我剁了一爪,大約就在近處,陳伯伯可去尋了上來。」陳音聽了,與雍洛泅人水中,須臾尋了上來,鮮血淋漓,足有水桶粗細。衛茜道:「這孽障若是不出水面,就難制了。」陳音道:「我再下去,撩它上來。」此時金鼓齊鳴,與吶喊之聲,仍然未絕。陳音探手向著眾人擺了幾擺,住了聲息。雍洛已將小船拖起,把龍爪放在船上。陳音坐了船,仍到湖心,跳下水去,走到原處。哪有那孽龍的影子?四下裡往來尋找,毫無蹤跡。約莫一個時辰,袱到岸邊,對衛茜說了,好生詫異。衛茜道:「既無形影,留此無益,且回住所,再作商量。」雍洛己跳上岸,係好了船,抱了龍爪,大家轉回住所。衛英等已回,看了龍爪,人人吐舌。陳音說了尋無形影的話,一齊納悶起來,七嘴八舌,打了若干主意,毫不得用。
  過了兩大,且喜湖水定了,不往前漲,卻不肯退。衛茜道:「湖水不退,孽障還在湖中無疑。如何想個好法,引它出來才好。」忽見曹淵拍掌道:「我有一計了。」眾人忙問:「何計?」曹淵道:「龍性極淫,須得三五個壯大的村婦,赤身裸體,各坐一小船,不論晝夜,在湖心來往遊蕩。溲溺姅水,流在湖中,孽龍定然上來,與婦人交媾。元精一泄,制之不難。」眾人齊聲稱妙。陳音道:「哪裡去尋這些婦人?」衛茜道:「他們周圍一帶的居民,被這孽障擾害得人畜房地糟踏不少,豈有不寒心的嗎?我們懸下重賞,尋著本地的鄉老,叫他們自去預備。他們一則要除本地的巨害,二則要貪我們的重賞,想來斷元做不到的事。」眾人一想不錯,便懸了二百金的重賞。不過三日,就有鄉老尋了四個極壯極肥的村婦來。一個個蓬頭粗服,見了人,全然不曉得羞恥。用了四條小船,把四個婦人分裝在船上。且喜是七月天氣,十分炎熱,婦人赤身裸體,臥在當中。每人一面紅旗,一個旗花,只待孽龍精泄,日舉紅旗,夜放旗花為號。交待清楚,日夜在湖心遊蕩。衛茜、陳音、雍洛各人另坐一般,緊緊不離。
  且說孽龍被陳音斷了尾梢,被衛茜剁了前爪,負了重傷,不敢出頭,把身子縮來,同小蛇一般伏在崖穴裡養傷,所以陳音尋抓不見。過了幾天,傷痕略愈,便時時有這些污穢氣味衝到鼻裡,動了淫興。不時潛到水面游弋,嗅那股腥臊之氣。一日傍晚,孽龍一聽水面上清清靜靜,毫無聲響。看官,龍既無耳,所以聾字,從龍從耳,如何能聽?原來龍聽以角,與馬聽以目一樣,讀者須知。孽龍便冒出水面,恰好一隻小船,湊在面前。孽龍便騰身上船,伏在婦人身上,淫蕩起來。約有一個時辰,臥著的婦人,放起旗花。衛茜在前,陳音在後,鼓棹近前。孽龍正要騰身下水,被衛茜一劍劈去,砍下頭來。陳音在後面,攔腰一劍,劈成兩段。霎時之間,身體粗大如前,不似在婦人身上的小蛇樣子,真也奇異。見那婦人已是面黃身癱,四肢不動。急叫人把被蓋好,餘者都穿上衣服,一併送上岸去。幾段龍身,拖在岸上。那湖水便挨次退落。陳音另外取了五十兩銀子,賞與受傷的婦人,遣發去了。
  衛茜帶領眾人,回朝繳旨,越王大悅,賞賜有差。
  略歇數日,衛茜領了眾人,到了落雁峰,四圍巡查過,定了一個主意,同陳音商議道:「地方遼闊,去尋毒蛇,豈不費事?我的主意,四圍放火,把山一燒,那蛇便藏身不住,出來時除它,何等省力?」陳音稱妙,吩咐五百名軍士,四面堆積枯柴,灑滿硫磺燄硝,加些魚油,約定時辰,四面一齊放火。衛英、曹淵在西,陳音、雍洛在南,蒙杰、司馬彪在北,衛茜一人在東。頃刻之間,火熱飛騰,咇咇剝剝,黑煙騰空,火星亂落,十分猛烈。蒙杰、司馬彪正在瞭望,忽然火光對面飛來,箭射一般,躲避不及。蒙杰腳步快,一口氣跑開五六里,雖然頭面受傷,卻無大礙,已是捧著臉,蹲在地上,哼聲不止。司馬彪逃跑不及,燒得焦頭爛額,倒在地下。眾軍士跑脫者,不過十之二三,餘者概被燒傷,衛茜聽得人聲嘈雜,急急把驢兒一碰,跑到北面來。火勢正往前進,衛茜迎將上去,見火光中隱隱一條大蟒,對火吐信,急驟而來。且喜火到了驢兒面前,便都退轉。衛茜見師傅之言都驗,乘勢迎著火光,一衝向前。驢兒昂起頭,長叫一聲,展開四蹄。比箭還快。火勢倒退,一條黑白斑紋的大蟒,頭生紅肉角,身體與毒龍不差粗細,對面撲來。
  衛茜一劍刺去,毒蛇吐出信來,與劍鋒相敵,宛轉相交,不能傷它。原來蛇信上有一股毒氣,經數百年凝練而成,無論金鐵,迎著便化。且喜盤螭劍是個神物,不能傷損分毫,只剛剛敵個住。相鬥許久,衛英、陳音兩處得了消息,一齊奔來。衛英仗劍相助,二件神器,蛇信招架不來,一掉身向南縱去。
  衛茜兄妹隨後追去,驢快腳慢。衛茜追了二三里,忽見毒蛇向叢樹鑽了進去,四面尋了一會,不見下落。衛英趕到,又四下仔細尋覓,哪裡有點蹤跡?只得轉回。
  遇著陳音說了,約齊眾人,轉到住所。見蒙杰、司馬彪呻喚不止,司馬彪傷痕尤重,命在垂危。許多軍士,輕重不等,眾人心中十分難過。陳音道:「不如寫了招貼,命人四處發貼。如有人能醫此病,從重相謝。或有人來此醫治,亦未可知。」衛茜一想,不能坐視其死,只得知此,或有一線之望。
  便叫人多寫招貼,四處去貼了。不到半日,果然有一個老翁,葛巾野服,拄杖而來。衛茜迎接坐下,正要問他姓名,老翁道:「此時不暇閒談,且去看病要緊。」衛茜便同老翁去至蒙杰二人床前。老翁詳細看了傷痕,指著蒙杰道:「此人傷輕,容易醫治。」指著司馬彪道:「此人傷勢極重,再遲兩日性命休矣。」又看了軍士,隨即取了筆墨開方。蒙杰的先用真桐油敷之,敷後加食鹽少許,再用生大黃研末摻上,外用新汲水調香白芷末一片灌之。司馬彪的是用蚯蚓數十條,加白糖拌入,用碗蓋之,少時即化為水,搽之,再用兩刀在水內相磨取水飲之。軍士遙用此水。開畢,一面命人去置辦,一面留老翁點茶相待。叩其名姓,老翁道:「老漢姓唐名懿。」陳音失驚道:「老先生可是昔年做過西鄙關尹的唐長官嗎?」唐懿也失驚道:「尊官女何認得老漢?」陳音大喜,即對衛英、衛茜道:「這就是當日因諸倫那廝奪劍,替你令祖不平,與吳人力爭不遂,掛冠而走的唐長官。」兄妹二人聽了,急急離席叩頭稱謝,慌得唐懿手足無措,立起身道:「二位是誰?老漢斷不敢當。」
  二人叩頭起來,陳音方把二人的姓名說合,又把以前一切事說個詳細。衛茜取出寶劍,遞給唐懿看道:「我阿公丟命,就是為的此劍。」說著,與衛英都流淚不止。唐懿甚是感歎,把劍看了一回,給還衛茜。大家坐下,唐懿道:」
  且喜大仇已報,神器已歸。今又為國宣力,將來為國雪恥,竹帛記勛,名垂萬世,令祖九泉也自含笑。」衛英兄妹遜謝幾句。陳音道:「長官為何在此?」
  唐懿歎口氣道:「老漢掛冠之後,見時事如此,宦情已淡,自知庸碌無能,不能替國家爭得分毫之氣,徒虛糜朝廷厚祿。每一念及,浹背汗流,因此摯家到此,守著幾畝薄羽,督耕自給,不時為兒輩課讀。雖有時想著國事,寢食不安,到了此時,只好付之無可如何而已。」衛英道:「長官幾位公子?」
  唐懿道:「一個犬子,今年二十五歲,雖略略懂些,卻不是個有用之材。有一弱女,今年十六歲,名叫翠娟。」衛茜道:「這是長官自謙,公子諒來必是不凡。貴宅離此多遠?何不請來相見?」唐懿道:「歸時再叫他來與諸君候教。」軍士搬酒上食,大家入座暢談。衛茜提及毒蛇一事,唐懿道:「此地被這孽畜攏害得人民逃散,土地荒蕪。若蒙諸位除得此害,造福不淺。」
  衛茜把今日的事說了,唐懿道:「不必尋它。這孽畜每日已時兩刻,必然出來,垂頭在山南谿澗裡吸水。只見半截身子,半截盤在樹林裡。只要想個好法子制它,何愁它不出來?」眾人聽了大喜。又飲了幾杯,曹淵走來道:「老先生真神醫也。」眾人問道:「如何?」曹淵道:「照著老先生的方子,先敷了復灌藥,不過片刻,都止了呻喚,朦朧睡著。不是老先生妙手回春,焉能有此神效?」眾人稱謝,心都穩了。唐懿起身稱謝道:「老漢厚擾了,暫時歸去,明日再攜小兒同來。一則診視病症,二則著小兒領候眾位的大教。」
  眾人起身相送去了。
  轉身來,衛茜對陳音道:「既是這孽畜天天要赴溪吸水,我心中想了一個主意,與陳伯伯商量。」陳音道:「有何妙計?」衛茜道:「陳伯伯將弩弓端整好,箭頭上多涂毒藥,埋伏在兩旁。俟孽畜出來,一齊施放。我立在它進去的要路上,迎擊它的頭。我哥哥去暗擊它的尾,再叫曹叔擊它的腰。它首尾不能相應,且受了弩傷,斷然無力相鬥,諒來可以得手。」陳音道:「大妙,大妙!就照此而行。」大家先去看了,蒙杰二人果然睡得沉靜,傷痕也輕緩許多,把心放下。陳音自去安排弩弓,煎了濃濃的毒藥,塗抹得厚厚的。到了次日卯時,大家便悄悄至山南左近了望。到了辰正,果然那條毒蛇伸出林來,垂頭在谿澗裡吸水,吸得漬漬有聲。直到已正,方昂起頭來,望空南向,吐了一回信,方慢慢地縮了進去。眾人看得親切,心中大喜,轉來大家準備。卻好唐懿帶了公子到來,眾人迎接。唐懿指著公子道:「小犬必振特來與諸位大人請來,眾人齊稱不敢,見唐心振生得溫厚儒雅,舉止大方,十分敬愛,招呼坐下。唐必振侍立在父親身旁,不肯就坐,眾人極力相強,方從權側坐了。唐懿去看二人的傷痕,都能起身稱謝,蒙杰臉上已經結疤。唐懿囑咐不可輕動,又與司馬彪開了一方,用嫩葉黃荊搗法敷之。又看了軍士,轉到客座,見兒子與眾人談得高興,不覺喜形於色。眾人讓坐,陳音道:「適才衛氏兄妹之意,要約公子一同至都,稍酬長官從前顧恤之恩,萬祈勿卻。」唐懿掀髯笑道:「犬子得隨諸位左右,老漢求之不得,焉有推卻之理?至於西鄙之事,老漢不但與令兄妹無些須關涉,就是令祖也與我無一面之識,顧恤不敢言,何敢言恩?身受國家職任,自應替國家盡心。老漢當時只行我心之所安,於民無在,斯於君無愧己志。不行,不去,何待?這就是老漢的本心。不想倒結識了諸位,也是老漢意外之幸。」眾人聽唐懿說得光明正大,甚是欽敬。大家開懷暢飲,飲畢約定日期,唐懿帶了唐必振回家。
  陳音去看蒙杰二人,把安排的計說了。蒙杰道:「我要去親手把這孽畜剁成肉泥,方泄我胸中之氣。」陳音止住道:「千萬不可,唐長官言過,十日之內不可受風,千萬保重身體,不可輕動。」蒙杰只得罷了。又與司馬彪說了幾句,方出來挑選健漢,乘著夜黑,把弩弓安頓好了。到了次日,仍是卯時就去,衛茜兄妹與曹淵三人,各尋了地段,隱身等候。一到辰正,毒蛇蜿蜒而出,由衛茜三人面前,一節一節的過去,好一會方不見動。陳音見毒蛇垂下頭去,一聲梆子響,弩弓齊發,攢在毒蛇身上如刺蝟一般。毒蛇初時揚起頭來,兩面吐信,似了望的光景。霎時毒發,突的把身子一起向溪水裡鑽去。衛英正待下手,忽見蛇尾刷的一聲,就不見了,吃了一驚。正是:擊首不妨翻擊尾,毒物還須以毒攻。
  欲知毒蛇如何斬除,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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