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昆吾山越王鑄八劍 演武場衛英服三軍

  話說陳音要替衛茜進言,寧毅便矍然起立,問是哪一個。陳音便把衛茜的事,從頭至尾詳說一遍。寧毅聽得眉飛色舞,贊歎不絕。聽畢,皺皺眉頭,沉吟半晌道:「殺諸倫一家不要緊,殺楊祿第一家,這罪可犯得不輕。現在四處訪拿,看來一時不能替她解釋,且慢慢看機會。只要可以用力,老拙自然盡心。」陳音又起身謝了,重複坐下。暢飲一會,陳音便問寧毅的近況。
  寧毅道:「老拙那年回越,一路甚是平安。尋了住處,便在兵政司報到,把利穎的功勞也報了。大王回國,念我二人都是臨陣受傷,不忘本國,便賞了我個半俸,坐享天年,無非為後來臨陣者勸。利穎忠義可嘉,授了戎右之職,半月前同泄大夫聘楚多了。上年遇著年荒,我把賊巢所得的財物,一概報效賑濟。范大人替我奏聞,賞授下大夫之職。每有朝政,倘得與聞。只恨自己才疏學淺,身廢年衰,不能替國家效絲毫之力,實在慚愧。」陳音道了賀,吃過飯告辭。寧毅直送出大門,再三叮囑明日等候的話。陳音領諾,回至寓所,對眾人說了,眾人甚喜。聽了那番議論,沒一個不贊服。
  次日,陳音引了眾人去見寧毅。寧毅見他四人,都是英風颯爽,豪氣飛騰,留酒暢談。寧毅見衛英英俊,司馬彪猛勇,蒙杰剛直,雍洛樸質,十分歎賞,便將眾人留住府中。眾人再三推辭,怎當寧毅堅意苦勸,只得稱謝。
  寧毅叫人去寓所搬取行李來,在西首一個小院住下。早晚暢談,好不高興。
  陳音過了兩日,告辭回家,眾人都要同去,陳音不肯,只得罷了。
  陳音到了家中,韓氏娘子接著,十年離別,一旦相逢,好不歡喜,略慰問了幾句路上的辛苦。陳音問道:「繼志哪裡去了?」韓氏笑道:「他在後面,也象你小時,專喜舞槍弄棍。」陳青笑著,連聲道好。韓氏要去呼喚,陳音搖手,攜了韓氏,悄悄同到後面隔著窗偷看。見繼志正在舞動花槍,使得挑撥有勢,攔隔得法,翻身如蚊龍攪海,騰步似虎豹下山,舞得緊時,呼呼風響,槍影翻飛,不見人影。陳音不覺失口誇道:「好槍法!比我強。」
  這一聲把繼志嚇了一跳,急收住槍,間道:「甚麼人?」韓氏急急走出,叫道:「兒呀,你父親回來了!」繼志聽得父親回來,慌忙撇了槍,連跑帶跳,見了父親,叩頭下去。陳音見他長得一表非凡,只樂得哈哈大笑,牽著手,到了廳堂,問他近年讀的甚麼書,這槍法是何人教的。繼志此時已經十六歲了,立起身來,垂著兩手,對道:「墳典以外,讀些兵書。這槍法是兒去年在後面舞弄,忽然來了個丐兒模樣的人在旁笑兒胡弄,兒自家曉得未經傳授,不過看別人使運,想看樣兒使的斷然不好,便苦苦求他使與兒看。他把槍舞了一回,真正矯捷非常。兒便不放他去,要他傳授。那人道:「我不傳你,也就不來了。』教兒舞了幾路,舞到吃緊處,他就去了。兒遍尋不著,心中好恨。不料,到了次日,依舊來了,兒好不歡喜,告訴母親,備些好酒好菜,請到堂前。他不肯進來,叫把酒菜搬到後面,坐在地下胡亂吃完,又教兒一遍。從此日日必來,教了槍,又教刀棍鞭斧,件件武藝,完全指點。剛整半年,他忽然不來了,累得兒城廂內外,尋得好苦。」陳音道:「你何不先問他的住處?」繼志道:「兒何曾不問?他總不肯說。只說遠得很,遠得很。兒恐生疏了,日日在後操演,不知爹爹回來,恕兒失迎之罪。」陳音知道是異人傳授,滿心暢快,韓氏道:「那個人本來希奇,滿臉的塵垢,一件衣服大約打了百十個結,遠遠的都聞那臭穢難當。嚴冬霜雪,也是那一件,從不見他畏寒。我替他備了一件新厚棉襖送他,當天拿去,次日不見他穿。問他時,他說換酒吃了。最可怪是那身臭氣,繼志說聞著是香的,你說夷怪不可怪?」陳音不住地點首,勉勵了兒子幾句話,又把自己的事,詳說一遍。韓氏道:「雖然常接著你的書信,哪裡放心得下?且喜今日回來。只是公公的屍骨,總得早早搬回安葬,才是人子之心。」說罷,流下淚來。陳音也揮淚道:「眼前不能說起,且待破了吳國,自然風風光光地載回。」繼志見父母傷心,也暗暗地飲泣。韓氏進內,端整酒飯,繼志幫著搬出來,大家吃過。
  陳音道:「我不能在家久住,所在行囊被蓋,都在寧大夫府中,稍住兒日,即進寧府。我想孩兒已經成立,娘子撫養不易,又要諸事操勞,愚夫心甚不安,可尋個婢婦,執爨浣補,替娘子分勞。」韓氏道:「為妻的做慣了的事,也不覺勞苦,何必尋甚麼婢婦?」繼志道:「兒曾向娘說過幾次,娘總不肯,總得依爹爹之言,尋個婢婦。」韓氏見丈夫兒子一般體貼,不忍強執,點頭應了。繼志大喜,便飛跑出去托人尋覓。夜間至親三口,又細談衛茜諸人之事。繼志聽了,好不驚喜,恨不得立時見面。又聽得衛英本事如何高強,心中也是羨慕。談至夜深,方各就寢。久別的夫妻,雖是中年,這恩情二字總不能忘,不必細說。次晨,婢婦已來,韓氏一一交代過,陪著丈夫,帶著兒子,圍聚閒談,何等適意。不覺過了五日,陳音自到寧府,不時回家看望。
  話休煩瑣,到了周敬王三十七年,越王臥薪嚐膽,朝夕謀伐吳國。只因吳國將勇兵強,伍子胥智勇蓋世,無人可敵;又有莫邪寶劍,吳鴻、扈稽神鉤,不能抵敵。連年費盡心力,用白馬白牛祭了昆吾之神,命工人採取昆吾山之金,鑄成寶劍八口。一名掩日,把劍指著日,日光就掩蔽了。這劍是金的純陰煉成,陰盛則陽滅也。二名斷水,把劍划水,水即分開,半日不能複合。三名轉魄,把劍指月,月中蟾兔顛倒。四名懸翦,把劍懸在半空中,鳥雀飛過,觸在刃上,便成兩段。五名驚鯢,帶著此劍泛海,鯨鯢望影而逃。
  六名滅魂,挾著此劍夜行,魑魁遠避。七名卻邪,無論是何妖邪,此劍到處,便潛伏不動。八名真剛,將此劍切玉斲金,迎刃立斷,鑄此八劍,以應八方之氣。雖說多著奇異,苦於無人教練,又不知能否敵得莫邪。又因吳國兵陣堅整,非強弓巨鏃不能推陷,加以吳越濱水之區,水戰不習,萬難制勝。時時憂慮在心。也曾出榜招募些人,也曾因薦錄用些人.無奈真才絕少,徒費時日,不見實效。這時寧毅已將陳音、衛茜諸人對范大夫詳細說過,范大夫曾請陳音諸人相見,試驗多次,十分信心。
  一日,越王與范大夫商議報仇之事,因國無能人,愀然不樂。范大夫乘勢把陳音諸人極力薦舉,且道:「經臣屢次試驗,這五人實係真才實學,必能為國宣力。如有錯誤,臣甘同罪。」越王聽了大喜,便立時宣請,內侍至寧毅府傳宣詔命,陳音五人整理衣冠,拜舞畢,由寧毅帶領上殿,俯伏階下。
  越王傳詔起立,五人一字兒排立在殿左。越王見五人一個個精神壯健,氣象威嚴,暗暗心喜。傳詔道:「臣妾之恥,寡人刻不去心,隱忍十年,每一念及,肺腑寸裂。越之家國,寡人與爾等實共之。爾等忠義性成、當以寡人之心為心。茲范大夫竭力薦舉,極稱爾等之能,寡人需才正亟,特賜爾等列將之職。著陳音督練彎弓隊,兼練水軍,雍洛為佐;著司馬彪、蒙杰訓練騎兵,歸疇無餘管轄;著衛英訓練軍陣,歸諸稽郢管轄。尚其勉旃,毋負委任!」
  五人俯伏謝恩,齊奏道:「敢不竭犬馬之力,以報殊恩?」陳音復奏道:「臣弩駘劣質,難勝兼任,臣有一老友,齊國人氏,姓趙名平,即蒙杰舅父。此人水勢精通,在臣之上。更有鮑皋、魯直等十人,熟習水性。臣在楚隨徵雲中岸,甚得臂助。伏乞准臣致函來越,趨朝候試,自能不負委任。」越王滿臉歡容,對范蠡道:「陳音初人朝班,便能薦賢讓位,甚是可嘉,當准所奏,趙平未到,仍著兼攝。」范蠡頓首道:「多士奮興,並得借材異地,國家之福也。臣為大王賀。」寧毅也同聲稱賀。
  越王退朝,范大夫帶領眾人出殿。寧毅同陳音五人,自回寧府,置酒慶賀,互相勉勵。陳音道:「我們當到范大夫府中叩謝才是。」寧毅道:「這話錯了。官爵是朝廷的懸以待天下士,人臣薦賢,分內之事,何謝之有?若是受爵公廷,拜恩私室,直以祿位為市恩之地,這還成活嗎?范大夫公忠為國,諸位若去叩謝,范大夫反而不樂,不去為是。就是同朝同事的人,依禮往拜可也,不必虛文酬應。」陳音五人諾諾連聲。酒後,陳音便修書一封,差人送往齊國與趙平,書中諄諄勸駕;修書一封,差人送楚國與鮑皋諸人;並修一書與王孫建,大旨是如能離楚,務望早降。如老伯執意不允,不敢強邀等語,兼問候王孫無極夫婦的安,又修稟與二太子請安。把信發了,回家對娘子說知,繼志也知道了,歡喜無限。陳音把繼志交付衛英,令他在戎行學習。
  衛英甚是喜愛,呼兄叫弟,一如同胞。
  陳音五人各有職守,盡心報效。卻有一班淺見小量之人,見陳音五人驟得重用,心中不服。初而目笑腹誹,後來便任情毀謗。范蠡聽了,與寧毅商議道:「大王聽我們的舉薦,陳音五人不次擢用。近來一班小人,甚是不服,嘖有煩言,恐互相猜忌,一旦有事,貽害不小。如之奈何?」寧毅沉吟了一口道:「大夫不如啟奏大王,以考拔驍將為名,定期在演武場調齊各將,當場比武,不愁人心不服。」范蠡點頭稱是。次日奏過越王,果然傳下詔命:五月初三日,在演武場挑選驍將。無論軍民人等,有膂力出眾,技藝超群者,准當場演武,一體錄用。這道詔命一下,一個個磨拳擦掌,準備當場角勝。
  那一班譏刺陳音五人的,聚在一處商議道:「我們自家人,不必爭強奪勝,只與他們比較。務要使他們一個一個當場出丑,才不失我們的銳氣。」眾人稱是。陳音五人見了這道詔命,聚齊眾人道:「范大夫因眾人不服,替我們打的主意。我們當得步步留心,占著上風,方不辜負范大夫的用心。」眾人稱是。卻好利穎已回來對眾人道:「寧大夫著我來關照眾位,比武之際,只可取勝,不可恃勇殺傷,恐致激怒,反而不便。」陳音五人齊應道:「我們體會得。」利穎道:「到了初三日,我也要去觀場,尋個弱的來臊皮臊皮,也是快活。」只有蒙杰心中煩躁道:「他們既不相容,我自回齊國去,要這官來何用?」陳音道:「賢弟千萬生心不得,我們驟然超拔,怪不得眾人。」
  大家勸說了一會,蒙杰才罷了。利穎別去。
  到了初二日,已將演武場打掃得乾乾淨淨,座帳、將台、戰場、箭道,一一收抬齊整。初三日,天尚未曉,執事的人便去懸鑼,架鼓,設垛,扯旗。
  正廳上,設了公案,插上令箭,旗牌,擺列硃墨筆硯,當中豎起一桿紅旗。
  將台上,豎起一桿白旗,臨風招展,呼呼有聲。刀槍架上,安放著十八般軍器。座帳後面,一片空地,釘了無數的繫馬樁。果然佈置得十分嚴肅。應試的人陸續到來,不但越國的武將,人人想來角勝,就是江湖上的散人,草野間的豪士,並有外國的遊客,都想到此當場出色。至於看熱鬧的,挨挨擠擠,真個人山人海,黑鴉鴉圈著圍場,異常嘈雜。
  陳音五人都披掛整齊,帶了軍器,走到帳後,係好了馬,那班忌刻的人,見了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大有鼻嗤目笑之狀。陳音恐蒙杰、司馬彪發作,暗暗禁止,只當不見。到了卯牌時候,遠遠的聲音僚亮。眾人哄道:「大王來矣。」少時族旗儀仗,挨次而來,場中奏起軍樂,四匹駿馬,金鞍玉勒,拖著寶輦,越王端坐在內。武夫前導,內侍後隨,大夫范蠡、文種,元帥諸稽鄂,大將疇無餘、泄庸等,隨駕而至。直到帳裡,換了戎衣,鼓樂齊鳴。
  越王升座,文武大臣兩旁侍坐,以下雁翅般兩列排齊。疇無餘立在將台,場裡場外,肅靜元嘩。鼓樂聲止,越王昭告大眾道:「寡人不德,厚吳兩年。上承天寵,得歸故土。仇深恥重,夙夜在心。竊念際此群雄競爭之秋,非戰元以立國,深恐奇技異能,屈在草野,無由自效,特從左右諸臣之請,開場演武。無論軍民人等,有能當場勝眾者,寡人不惜高爵厚祿,破格超升。其各勉旃,無負孤望。至於刀槍來往,不死即傷,生死聽之,寡人不罪。」
  告畢,帳右隆鼕鼕擊起鼓來,三通鼓罷,將台上吹起軍號,麾動白旗。
  一個武官手擎著令箭,立在正廳,高叫道:「開演。」此時來演武的人,都上了馬。陳音等五人齊在左隊,勒馬觀看。傳令方畢,忽見左隊中一騎馬跑到垓心,那人生得白面微須,全身披掛,手執大刀,勒馬大叫道:「俺單輔在此,誰來比試?」右隊中跑出一騎,那人生得豹頭燕頷,手執水磨竹節鞭,大喝道:「某來也!」單輔認得是夏奎,見他一鞭蓋下,即橫刀招架,還刀挑進。夏奎急掣轉鞭稍一擋,將刀碰開。戰到五六個回合,夏奎一鞭將單輔打落馬下。單輔滿臉羞慚,爬起來,牽馬退下。右隊中一人大叫道:「夏奎休得逞強!認得俺薛耀德麼?」話聲未了,已到垓心。夏奎並不答話,揮鞭接戰,薛耀德舉槍相迎,翻翻滾滾,戰了十餘合。忽聽一聲大喝:「去罷!」
  眾人看時,夏奎滾下馬來。兩邊喝了一聲彩。眾人見薛耀德生得面闊額寬,腰圓膀細,煞是威風。右隊中衝出一騎,並不打話,挺戈便鬥。陳音一看,見是利穎,皺著眉對衛英道:「利大哥不是敵手。」衛英點頭。果然不到十合,被薛耀德一槍挑入肋下,將戰袍挑去一大塊。利穎大驚,撥馬而回。左隊中衝出一騎,與砍耀德交手,不到三合,也敗下陣來。薛耀德連敗七將,勒馬垓心,好不高興。雍洛實在忍耐不住,揮起熟銅棍,驟馬而出,厲聲喝道:「某來擒你!」一棍掃去,薛耀德舉槍相還。二人大戰三十餘合,原來薛耀德武藝不在雍洛之下,只因戰了多人,氣力乏了,手略一鬆,被雍洛一棍,點到心窩。薛耀德哎喲一聲,撥馬而逃。右隊中一人咆哮而出,大叫道:「匹夫休狂,照傢伙!」嘩的一矛,拋梭般遞到。雍洛把棍撇開,用個猛火燒天勢,滾將進去。那人將矛一卷,將棍彈開,唬唬唬一連幾矛,殺得雍洛手忙腳亂。司馬彪見了,把馬一拍,驟上前去叫道:「雍大哥且退,小弟來也!」雍洛掉轉馬頭,退入左隊。喘息著,見司馬彪把雙鞭一起一落,舞得呼呼風響,那人一枝矛也是左飛右舞,狠命相鬥。陳音見那人武藝不弱,悄悄問挨身的人,知是司晨皋如之弟,名叫皋鍔。兩人龍爭虎鬥,大戰七十餘合,兩面喝采聲不斷。忽見司馬彪鞭影一閃,喝聲著,皋愕丟了矛,拍馬逃去。司馬彪大叫道:「不怕死的快來!」左隊中惱了一人,擺動八稜金錘,躍馬而出,大喝道:「僥倖一勝,何足道哉?」一錘打來,司馬彪舉鞭相還,一個兩錘打來如流星趕月,一個雙鞭到處如落葉飄風,酣殺約一百個回合,不分勝敗,蒙杰恐司馬彪力乏,舞動九環刀,撞上前去,大叫道:「彪哥稍歇。」便把刀從中划人。那人大叫道:「你兩個一齊來,我裡璜懼你的,不算好漢!」司馬彪那裡肯退,無奈蒙杰已經同里璜交手,只得快快退下,對陳音道:「再得二三十合那廝就要敗了。」陳音點首,兩隻眼睛望著二人廝殺。見蒙杰展開刀,好似瑞雪飄飄。梨花點點,滾作一團。約略五六十合,二人中一人落馬,正是:英雄且慢誇無敵,勝負相當猝不分。
  不知是誰落馬,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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