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破臥雲王翼中奇計 探鐵崖陳音奮雄心

  話說養子敬見那員小將救了王子虎、郝天寵衝出重圍,心中忿怒,取弓搭箭,對準那員小將腦後射去,喝著「著!」無奈兩膀酸麻,弓力不足,箭頭不准,一支箭從那員小將耳輪擦過去。那員小將毫不驚覺,一直向臥雲岡去了。楚將四員商議一會,只得遵著密囑,跟向臥雲岡去,策應屈、成二將。
  卻說陳音扮了周奎,假作敗兵之勢,逃回臥雲岡。屈、成二將緊緊追趕,直到臥雲岡,人聲鼓聲哄成一片。王翼聽了,直上城樓了望。探子報導:「周頭領被楚兵趕殺甚急,特來報知。」王翼急下城樓,派了四員副領守關,自己帶了五百名精兵衝下關來,撥了船隻來救周奎。快到面前,周奎早被屈彩一槍挑下水去,周奎的認旗也飄飄蕩蕩地倒了。王翼吃驚非小,督率四將向前,屈彩、成允略戰數合便退。王翼把一些假賊兵救上岸去,一擁進關。屈、成二將領了楚兵跟蹤而至,逼關攻打。王翼急急上關策應,忽然關內人聲鼎沸,四面火起,卻是王孫建,雍洛等十一人及所帶楚兵二百名發作起來,關內大亂,王翼情知中計,急急下關,帶了十餘員小頭目並親隨數十人,開了西關逃出關去。王孫建、雍洛斬關落鎖,迎接屈、成二將進關,將卻勃安頓養息傷痕。屈彩問道:「王翼何在?」王孫建道:「王翼棄關逃了。」屈彩道:「諒去不遠,我追他去。成將軍在此安撫。」說罷,帶了本隊也向西關而去。遙見一起人正在上船,屈彩著急,急急招呼本隊戰艦向西移來,少時船到,一擁上船。此時王翼已離去三里水面。催船緊趕,看看趕上,大叫道:「王翼好賊,還不束手受縛,逃向哪裡去!」王翼著急,正想泅水而逃,忽然鼓似雷嗚,船如箭發,一隊戰船衝到面前,當先一船,認旗上是個「洪」字。王翼見是洪濤,心中狂喜,大叫道:「飛虎救我!」洪濤命王子虎守護王翼,命郝天寵押著後隊,挺戟在前。屈彩已到,見洪濤年幼,哪裡放在心上,笑喝道:「乳氣尚臭,也來逞狂!速速退去,饒爾一死!」洪濤並不回言,挺戟便刺,屈彩橫槍一格,覺得十分沉重,心中吃驚,用盡全身氣力,接著廝殺。槍戟飛騰,如兩條蛟龍攪海一般,約戰二十來個回合,屈彩已是氣喘汗流,漸漸支持不及。卻好養鬥四將趕來,一擁上前,圍著洪濤,刀槍錘劍上下翻飛,洪濤不慌不忙,把方天戟舞得呼呼風響,擋開刀口,格著槍尖,架過雙錘,逼轉長劍。屈彩見策應兵到,抖擻精神,一支槍穿梭船隻在洪濤面前胸脯上弄影。郝天寵見了,恐洪濤有失,急舞三尖刀來戰屈彩。屈彩回過槍尖,向郝天寵咽喉一划,郝天寵橫起三尖刀往上一格,屈彩早將槍頭掉轉,用個撥草尋蛇勢,向郝天寵兩腳一掃,喝聲「下去!」郝天寵立腳不住,跌下水中。王翼見了,急跳下水救起郝天寵,抱上自己船上,郝天寵早吞了幾口水,弄得腹脹頭昏。洪濤見郝天寵落水,又見屈彩槍法厲害,諒難取勝,戀戰無益,用力把戟桿一彈,戟尖上起個大花圈,五件軍器一齊擋開,虛掩一戟,掉轉船頭,保住王翼便走。鬥養四將還要追去,屈彩道:「二關已得,且到關上守護要緊。洪濤那廝必來攻關,再擒那廝不遲。」
  眾人聽說得了二關,大喜,急急向臥雲岡來,進得關去,見孫參謀已經入關,相見畢,孫參謀道:「我已探聽明白,蘇飛、張信去攻燕子礬,諒他必敗。屈將軍同陳巡官速去策應。眾位留此守關。」屈彩、陳音領命而去。
  屈彩在路上與陳音道:「又好痛痛快快殺他個血濺肉飛!」陳音道:「將軍英勇,不亞督糧官,末將十分佩服。」屈彩笑道:「甚麼叫做英勇,不過不要命罷了!」陳音道:「武將上陣,只要有個不要命的念頭,便能建立奇功。
  多少偷生怕死的深恐壞了性命,退退縮縮,到底把性命丟了,不但誤了國家大事,還落個罵名千載,你說夷笑不可笑?」屈彩聽了,把陳音十分敬愛,二人談談笑笑,早離燕子磯不遠。卻見一隊船來,是公子成英與梁邱二將。
  屈彩跑至船頭,高叫道:「二位何往?」公子成英也與梁邱出立船頭,應道:「我二人奉了元帥將令去臥雲岡。屈將軍何往?」屈彩道:「難道燕子磯就沒事了嗎?」公子成英道:「張信那賊被我二人殺敗,只剩得隻身逃走,蘇飛那賊去攻關,被元帥督同申先鋒用埋伏兵殺得一個不留。元帥親斬了蘇飛,即命我二人到臥雲岡策應。」屈彩哈哈大笑道:「好極好極!」就此合兵一處折回臥雲岡。到得關前,果然洪濤會齊鴉嘴灘的守將黃通理前來攻關,正在攻打甚急。屈彩對眾人道:「洪濤小子十分了得!聽說黃通理那個老賊也是個驍杰,我們總得想個法子退他才是。」公子成英作色道:「難道他二人是三頭六臂不成?我倒要試他一試!」屈彩搖頭道:「我是已經試過了,厲害,厲害!」公子成英只是不服。梁邱道:「我們不如分兵去攻他鴉嘴灘、鐵崖兩處,臥雲岡之圍自然解了。」公子成英、屈彩道:「好計!」陳音搖頭道:「大難大難!」公子成英問道:「卻是為何?」陳音道:「末將與王慶等各處俱已哨探明白,鐵崖的山勢如削,全無進兵之路,沿崖一帶水勢緊急異常,不但船不易到,就是深通水竹的人也難泅過,是個明險。」公子成英道:「他的兵難道是飛出來的不成?」陳音道:「他出兵時止在南面懸梯而下,過後即將懸梯拽起,我們如何得近?」公子成英又問道:「邪嘴灘卻又為何?」陳音道:「鴉嘴灘外面似甚平衍,水裡都沒有鐵鏈暗弩,尖樁木柵,是個暗險,倉卒也不能攻人。」公子成英與屈彩、梁邱俱皺著眉頭:「難道這兩處就不攻取了嗎?」陳音道:「那兩處須得慢慢設計,自有攻破之時。此刻只想這臥雲岡如何解圍的是緊要。」眾人想了一會,陳音道:「末將想得一計在此,如此這般,諸位以為何如?」眾人拍手稱妙。各人將船隻移至僻處,到了黃昏後,帶了火繩燄硝悄悄去臥雲岡,分四面上去,各作準備。
  此時王翼督同洪濤等攻打半日未能取勝,已是疲倦,暫時休息。二更以後,忽然西面山坳裡火光沖天而起,鼓角之聲震動山谷。王翼急命洪濤前去迎敵。
  洪濤急急提戟上馬,帶了本隊向西跑去,約定二里,火影全消,人聲俱寂。
  勒馬四望,黑黝黝的不見影響,只得回營。將待下馬,東面山坳裡又是鼓聲大作,火勢燒空,喊殺之聲不絕。王翼聽了,急叫洪濤休得下馬,速向東去迎敵。洪濤帶著本隊向東去了,不到一刻,遙望火光已絕,喊殺無聲。正在心疑,西北角又是火起。急命黃通理前去哨探,黃通理尚未起身,東北角喊聲又發,急命王子虎前去。霎時之間,幾處的聲響全無。三人陸續轉來報知。
  王翼道:「此是孫承德疑兵之計,止須緊守營寨,不必理他。」頃刻之間,忽東忽西,忽左忽右,不是鼓鳴,就是人喊,不是火勢飛騰,就是火星起滅,一連十數次,已鬧到四更天氣。賊寨中料是虛張聲勢,全不在意,大半偷空歇息。不料楚兵從四面撲進營去,火光毫無,人聲不作,逢人便砍,遇馬便殺,好似千百隻猛虎在營中東闖西突。立時賊營大亂,洪濤與黃通理手執軍器要尋人廝殺,卻不得一個頭腦,亂嘈嘈無處用力。城上早見賊寨擾亂,知有人去劫寨,急派鬥蕩、公子申從西關出去接應,養子敬、成允從東關出去接應。城上擂鼓助勢,四將衝進賊營,鬥蕩、公子申遇著洪濤,一場惡戰;養子敬、成允遇著黃通理,丁字交鋒。王翼一見大勢已壞,同了王子虎落荒而走。卻說鬥蕩、公子申哪裡敵得住洪濤,看看遮攔不住,且喜公子成英衝到,大叫:「小兒休得逞強,照槍!」一個怒龍探爪勢,直撲洪濤的心窩。
  洪濤將戟一豎,一個旋風,三般兵器一齊碰開。公子成英暗吃一驚道:「真好手段!」說時遲,三人舉起兵器攢蜂地遞上前去,那時快,陳音卻好撲到,一蹲身,把牛耳尖刀在馬腹上一划,立時腹破,將洪濤撞下馬來。公子成英急用槍向洪濤咽喉戳去,洪濤左手握著槍頭一躍而起,右手的戟一擺,一個大撒手,好似一匹白練,叮叮噹當將四般兵器一裹,洪濤趁勢向亂軍中一鑽,早已不知去向。公子成英此時驚得呆了,歎口氣道:「此賊不除,終是後患!」
  陳音道:「賊既逃去,不必說了。東邊喊聲正高,我們速去策應。」大眾向東跑去,卻是成允、養子敬同黃通理廝殺,梁邱也在助戰,三人裹住老將。
  黃通理的一口刀風車一般,舞得呼呼有聲,三員將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處。公子成英正待驟步上前,黃通理用刀桿蕩開成允、養子敬的槍矛刀鋒,向梁邱劈去,梁邱側身一躲,黃通理把馬一挾,嘩喇喇乘勢突圍而來,向黑暗處逃去,眾人趕去,聲影全無。公子成英道:「這一老一少倒是一對兒,以後須好生對付他!」眾人莫不驚歎,只得把些賊兵亂殺,屍首堆山,槍刀滿地,跪著乞降的一一收了軍器,卻不見了王翼。陳音道:「且進關去再作計較。」
  大家一同進關,孫參謀接著,大喜。陳音忽然失聲道:「屈將軍然何不見?」大眾一齊驚覺,都發起慌來。孫參謀喚過王慶吩咐道,「你熟此地路徑,速領眾人前去尋覓。」王慶領了眾人正走出關,忽見屈彩橫槍在肩,滿面是血,右手提了兩個人頭,低頭走來。眾人齊叫道:「屈將軍何處去來?」
  屈彩方抬起頭,見了眾人,立定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兩隻手把人頭擎起道:「你們來看,是何人的首級?」陳音用火把一照,見一個是王翼,一個是王子虎。眾人問道:「你從哪裡取得來?」屈彩道:「賊寨亂時,我一時內急,去草地裡出恭,正蹲下去,見兩個人影匆匆過去,我便悄悄地隨後追趕,足趕了三里方才趕上,王子虎在前,王翼在後。只聽王翼道:「只得去見大王,請兵來復此仇!』我躡步湊上前去,用槍向王翼背心一戳,王翼哎喲一聲撲地倒了。王子虎回過頭用鐧來劈我,不到三兩個回合,也被我一槍糊裡糊塗地戳去,戳翻在地,割下兩個首級。此時也不內急了。」眾人道:「屈將軍報了兄仇,又得大功,明日同你駕喜!」說說笑笑已進關門,見了孫參謀述了一遍。孫參謀道:「令兄九泉之下諒來也是快活,暢暢地出一口怨氣!眾位且去安歇,我自申報元帥,速進大兵。」眾人謝了,各去飽餐一頓,高枕而眠。
  孫參謀備了申文,派人去報元帥,默默畫計,攻打鴉嘴灘、鐵崖兩處。
  左思右想,毫無計策。次日鬥元帥已到,眾人迎接進關,參見畢,孫參謀將眾人的戰功敘明呈上。鬥元帥見了,喚過屈彩、陳音道:「攻取二關,是你二人的首功!」此時申黑鎮守頭關,屈彩拔充先鋒,陳音拔充水陸都巡官。
  二人拜謝。餘者各有賞賜。只有卻勃憂忿成疾,病臥在床。鬥元帥一面告捷,一面命人修整城垛,盤查米糧,編插降賊,磨礪刀槍,忙了數日。與孫隨謀商議攻打鴉嘴灘、鐵崖之計。孫參謀道:「此二處不取,不能制賊人的死命。數日來,洪龍那廝不見動靜,久聞華勛奸詐百出,須妨他的暗算。」鬥元帥道:「無論他有何暗算,總須取鴉嘴灘,鐵崖兩處。只是兩處地勢奇險,守將兇悍,參謀可有妙策?」孫參謀道:「不才連日思索,實不曾有善法。」
  陳音近前鞠躬道:「末將承元帥的起拔,願寬限三日,去到兩處,或者尋個路徑,遇個機會,也未可知。」鬥元帥大喜,允了。
  陳音退下,只帶王孫建、雍洛二人,離了臥雲岡,先到鴉嘴灘巡視一回,無路可進。然後轉到鐵崖,見正面東向崖石如斧劈劍截,高約八九丈,寸草不生。崖之南面有鐵柵一道,圍著船隻,日前曾經構過。水裡通罩鐵網,多係銅鈴,利刃如筍,萬難挨近。岸之北面水流浪湧,一瀉如注,奔騰有聲。
  大家呆看了一會,陳音道:「不知崖的西面是何形勢?我到夜間泅水過去探個明白。」王孫建道:「這樣水勢如何泅得過去?大哥不可造次!」陳音道:「事已至此,只得冒險一行。」王孫建、雍洛再三勸止。陳音道:「二位賢弟好意我豈不知?只是我來楚國何事,若不冒險立功,何能遂我來楚之意!」
  王孫建追:「既是大哥要去,我願同行。」陳音不允,只令與雍洛在此守候。
  用了夜膳,陳音帶了牛耳尖刀,穿了水靠,往水裡一撲,浪花迴旋,人影不見。王孫建對雍洛道:「大哥的水性真真令人羨煞!」雍洛點頭,四隻眼眼望著急水處,只見波翻浪滾,心中甚難放下。卻說陳音到了水裡,逆流而行,看看快到崖根,一個巨浪拍胸而來,把陳音打退兩丈之遠,陳音定一定神,又並一口氣,排浪而上。那浪勢如排山倒海般對面壓來,陳音身子挺一挺,止想抵過這個浪頭便好攏去。無奈浪勢太大,仍被打退。只得衝出水面換一換氣。此時六月中旬,月明如晝,見那北來水勢堆銀滾雪,月光人水如萬條金蛇,蜿蜒不絕,浪沫賤胸,濤聲震耳。陳音此時甚是為難,忽然想到君虜父亡,大仇在身,不覺一股熱氣從腿跟直透頭頂,哼了一聲,泅下水去,頂浪前進。卻也作怪,一股勁早衝透浪頭,直到崖根。看官:看到此處,切莫疑神疑鬼。大凡人生做事,要想博個美譽,建點奇功,總沒有便易得來的。
  到了那艱難險阻的地方,心一灰頹,越覺得艱難險阻,一步也行不動。只要打定個雖死不辭的主意,任他刀鋸在前,鼎鑊在後,毅然直進,艱難處也就容易了,險阻處也就平坦了。精神專注,真個象有神鬼扶持,天地呵護一般。
  那曹娥投江負屍,周處入水斬蛟,豈不是個榜樣嗎?陳音到了為難之際,只因想到君父之仇,心中便定了個雖死不辭的主意,便覺全身出神,浪頭無力,一直衝到岸根,急急冒出頭來向北一望,不禁大喜,叫聲:「奇怪!」正是:精神到處鬼神避,意氣專時金石開。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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