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偃月塘屈彩報兄仇 飛雲渡洪濤施神勇

  卻說屈光大敗而回,獨臥艙中納悶,忽然隨申黑上岸的軍健回報導:「大事不好了!」大吃一驚,一蹶劣掙起身來,急問道:「何事不好?」軍健回道:「小人隨申將軍上岸,約行三里,到了高阜,聽得鼓聲大作,遙望關上火燄沖天。申將軍頓足道:「關上必然有失!』急命小人轉報將軍,火速帶兵前往。」屈光聽了,心中一急,眼前一黑,胸脯窩瘡口齊裂,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倒在艙板。左右大駭,上前看時,早已咬牙關,面如黃櫱,突然大叫一聲:「氣死我也!」須臾氣絕。
  可憐赤膽忠心將,作化黃泉異路人!
  左右見屈光死了,驚得手足元措,面面相覷,只有流淚而已。倒是軍健略有主意,對左右道:「屈將軍已死,留此無益。此處離爛泥溝不遠,且將船隻移向爛泥溝近處,報知蘧將軍,再定計較。」左右聽了有理,用錦被將屈光的屍身蓋好,急急開船向爛泥溝而去。
  原來屈光被圍之時,即卻勃戰敗之際。只因蘇飛、郝天寵折回二關,對王翼說了備細,王翼道:「頭關即失,皇甫葵等諒來凶多吉少,明日必有楚兵到此。」既命周奎、游龍、蘇飛、郝天寵四人四面埋伏,以待敵軍。果然殺敗屈光。又命王子虎、張信繞到燕子礬,先破他的水寨,破寨之後,如此如此,頭關可復。王子虎、張信受計而行,到了水寨鼓噪而進,卻勃卻未防備,被他衝進。片時水寨大亂,卻勃披掛不及,搶鞭在手,向前抵敵。怎奈王子虎、張信十分兇猛,張信用力逼住卻勃的雙鞭,王子虎覷得親切,舉起鐵銅當頭劈下,正打著卻勃的右肩,立時握鞭不牢,掉在船板,止將左手的鞭來支格,被張信一刀撇開,縱過船頭,攔腰一把提起來,擲過本船,賊兵用繩索綁了。楚兵見主將被擒,紛紛上岸逃走。王子虎、張信令人將死楚兵的衣甲剝下百十套,把與賊兵穿好,就用孫參謀賺關之計,照樣做去。百十餘名嘍兵依計而行,一擁上岸,趕著楚兵混在裡面,一齊向頭關跑去。到了關門,一齊亂嚷道:「水寨被賊人破了,卻將軍已被擒去。速速開關,救我們的性命!」守關的牙將聽了,不敢作主,急急報與孫參謀。孫參謀聽說,急上城樓,命人用火把往下一照,果然通是楚兵,叫關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
  抬頭往後一看,卻不見有賊兵追趕,心中略一躊躇,便對逃兵道:「黑夜之間難分真假,且喜賊兵尚遠,爾等可向山徑僻處暫躲一夜,明晨進關不遲。」
  一起楚兵皺著眉頭哀懇,一起楚兵挺著頸項亂鬧。孫參謀越發疑心,大聲喝道:「不到明晨決不開關!爾等速去!」說罷急下城樓,傳集牙將等從速佈置一切。傳命眾軍飽餐,準備抵禦攻關。城垛上竹木擂石備得十足。不到一個時辰,果然賊兵咆哮而來,火勢沖天、鼓聲震地。王子虎、張信揮兵一擁而上,即有數十架雲梯城垛靠來。哪曉得賊兵一鬆手,雲梯通共倒了。王、張二人心中疑駭,不知是何緣故。原來孫參謀早防他雲梯攻城,用些粗竹巨木支在垛口外,參差不齊,雲梯如何依靠得穩。王、張二人見雲梯元用,命人多用火箭射上關去,垛口上卻擎起竹排,沿城一帶的房屋早用水澆過,火箭射上去,一齊都熄了掉下來。關上轉將滾木擂石向賊兵多處打下,打死賊兵不少。王、張二人弄得元計可施,又不敢逼城攻打,相持兩時之久,毫無半點便宜。看看天將發曉,孫參謀目不交睫,四面巡視,一點不敢疏虞。忽然賊隊擾亂,晨光中見申黑揮斧而前,王子虎接住廝殺,約戰十餘合,張信上前夾攻,申黑看看抵敵不住,瞥見西面火光閃的而來,勢甚急驟。少時一隊人馬早到關前,當先一員大將,紫袍金甲,手挺方天畫戟,惡狠狠闖迸賊陣。賊兵當之輒糜。王子虎讓張信戰住申黑,提起鐵銅拍馬向前,那將舞動畫戟,呼呼有聲,殺得王子虎骨軟筋蘇,滿頭是汗。張信見了想去助戰,申黑那肯放鬆,雙斧一起一落,勢如風雨。王、張二人只有招架之功,並無回擊之力。孫參謀此時看得清晰,見陣中一桿認旗,鬥大一個「蘧」字,知是蘧季高到了,心中大喜。即派四員牙將,各帶三百人,從東西兩門出去助戰。
  親自在城樓上援桴擂鼓。楚兵見蘧季高得勝,一個個奮勇當先,只殺得賊兵東逃西竄,人頭如爪滾,鮮血似水流。王、張二人見大勢已敗,不敢戀戰,一齊退走,奔至水寨上了船隻,押著卻勃轉回臥雲岡去了。
  孫參謀見賊兵退盡,大開關門迎接,蘧季高連忙下馬,同申黑走進關中,一同步行,到了帳中坐下。孫參謀對著蘧季高道:「若非將軍相救,此關斷然難保。」蘧季高道:「未將因屈糧官的部下,將屈糧官的屍身載至爛泥溝……」孫參謀急問道:「怎麼,屈糧官死了嗎?」蘧季高將屈光成敗氣死的情形一一對孫參謀說了。孫參謀痛哭道:「屈糧官忠勇性成,遇戰當先,今日身亡,楚國失一股肱,不才折一膊臂矣!」說罷,號啕不止。蘧季高與申黑也是淚流滿面。孫參謀急命人去爛泥溝迎取屈光的屍身。忽又想卻勃,急問左右道:「水寨失守。可知卻將軍的下落?」申黑道:「未將到水寨時,人影俱無,甚是疑惑。水寨的逃兵難道一個都不曾到關嗎?」孫參謀道:「我真是糊塗了,逃兵到關口,稱水寨打破,卻將軍被擒。我因恐中賊人的詭計,不敢開關,此時天已發曉,大約逃兵也快進關了。」須臾水翼逃兵紛紛投進關中。孫參謀命人點名歸伍,幸無賊人混在裡面。喚兩個來問了詳細,果然卻勃被擒。大哭道:「只因屈糧官一時忿氣,致失大將二員,我將何顏會見元帥!」蘧季高與申黑竭力勸解道:「勝敗兵家常事,俟大兵到來,諒此小寇,難逃天誅!」孫參謀默默無言。左右搬上酒飯,大家胡亂用些,暫時安息,孫參謀倒在床上,翻來覆去,哪裡睡得著。忽然坐起道:「如此如此,可復此仇。」午後屈光的屍身已到,一番的哭奠不必細說,香湯沐浴,棺殮停妥,就葬在關外。
  不一時探子報導:「元帥的大隊已到關下。」孫參謀等出關迎接,鬥元帥進關,立了帥府。眾將參見畢,孫參謀將以上的情形一一稟知。鬥元帥聽說屈光戰死,卻勃被擒,只氣得長髯飄動,虎目圓睜,忿然道:「擒盡狂賊碎屍萬段,方泄我胸中之恨!」孫參謀獻計道:「不才想得一計在此,如此如此,可復此仇。」鬥元帥聽了,點頭稱善,拔了一支令箭去傳陳音,少時陳音進府參見,元帥吩咐道:「明日如此如此,速去準備。」陳音領令,正要退出,鬥元帥問道:「王孫建等可曾回寨?」陳音答道:「今晨已經回寨了。」鬥元帥道:「二人替屈糧官解圍,力敵賊兵,忠勇可嘉。照此努力,本帥自有重賞。」陳音鞠躬道:「為國效力,分所當為,何敢望賞!」說罷稟辭出府,自回船上準備。
  到了次日,孫參謀寫了一封書,命人去到臥雲岡投遞。書中所說,要將皇甫葵調換卻勃,大家在飛雲渡會齊對換。王翼見了書,批了准字,付與來人去了。對眾人道:「孫承德來書,將皇甫葵來換卻勃、倒無折便宜之處,只怕他另有詭計,不可不防。」眾人稱是。王翼喚過周奎吩咐道:「周頭領鋇戰船二十號,押了卻勃去飛雲渡對換皇甫葵。對換之後,他若沒有動作,頭領也不必妄動;他若來衝殺,只須略戰數合便向綠楊灣退去,我自有接應。」
  又換過游龍吩咐道:「游頭領領二十號戰船,去綠楊灣埋伏,讓楚兵追了過去,截住他的歸路,周頭領轉身夾攻,定可獲勝。」又換過王子虎吩咐道:「王頭領領二十號戰船,去飛雲渡左近埋伏,他既敢衝陣,後面必有接應。且等楚兵追趕周頭領之後,他的接應兵必起,便截住廝殺。」又換過郝天寵吩咐道:「郝頭領領二十號戰船,也去飛雲渡側近埋伏。見王頭領與楚兵接戰不必相助,領戰船向北而去,作出打燕子磯之勢。如另有接應兵,此時必起,可接住廝殺。若元另起接應兵,前路楚兵必退,頭領與上頭領兩面夾攻,何患不勝!」又喚過蘇飛吩咐道:「孫承德因屈光敗死,卻勃被擒,心中忿恨,必盡起燕子磯的全隊拼命而來,燕子磯必然空虛。蘇頭領帶二十號戰船到燕子磯,四面縱火燒關,若元大將鎮守,軍心必亂,頭關可復。」又喚過張信吩咐道:「張頭領領二十號戰船,隨蘇頭領進發,在燕子磯水路埋伏,楚兵敗回銳氣已失,攔住廝殺,楚兵必敗,可乘勝奪回頭關。」六員賊將稱贊道:「王頭領有此謀略,哪怕楚兵百萬!」王翼搖首道:「孫承德那廝機詐百出,我雖然這般調遣,終有點放心不下。」又喚過兩員副頭領吩咐道:「二位可分路去鴉嘴灘、鐵崖兩處,報知黃洪二將軍:一面緊守汛地,一面來飛雲渡近處救應一切。」又命一員副頭領人爛泥溝報知洪濤:趁蘧季高不在,作速出戰,我自緊守此關,諒來無大妨礙,六員頭領和三員副領各領命而去不提。
  且說楚營下書的人回轉燕子磯,將回批呈上。鬥元帥即時升座,喚過屈彩密囑道:「如此如此。」這屈彩是屈光之弟,武藝不在乃兄之下,性如烈火。屈光死了,屢次哭討令箭,要去報仇。鬥元帥與孫參謀極力勸上。此刻得了將令,磨拳擦掌,帶著王慶而去。又喚過成允密囑道:「如此如此。」
  又喚過鬥蕩密囑道:「如此如此。」又喚過養子敬密矚道:「如此如此。」
  又喚過公子申密囑道:」如此如此。」又喚過鬥必勝密囑道:「如此如此。」
  又喚過公子成英、梁邱密囑道:「如此如此,」又喚過蘧季高密囑道:「速轉爛泥溝,如此如此。」九員大將各受密計而去。鬥元帥督同申黑守護燕子磯,另作準備。孫參謀帶了一隊戰船相機策應。安排已定,一夜無話。到了次日,屈彩押了皇甫葵,帶了戰艦,直到飛雲渡。周奎早到,列齊船隻,立在船頭大喝道:「我皇甫頭領何在?速速獻上,還你的卻勃!」屈彩命人將皇甫葵帶至船頭,大喝道:「還我卻將軍來!」周奎也將卻勃帶出、兩面都是去了衣甲,赤著身體,剪著兩手。周奎道:「各放小船一隻,當中對換。」
  屈彩應了,兩邊俱用小船蕩至適中之地,兩船相接,卻勃、皇甫葵互跳過船。
  楚兵催槳歸陣。賊兵蕩槳轉去,將近大船,忽然水面起兩個漩窩,冒出兩個人來,扳著般邊用力一搏,喝聲「下去!」立時船翻,皇甫葵與蕩船的通落水中。周奎見了大駭,霎時之間,水面上泛出血色,見兩個人各提一個頭首,從水面上走到楚陣,如履平地。駭異一陣,不覺勃然大怒道:「匹夫焉敢欺人!」頓忘了王翼的吩咐,挺戈直上,來戰屈彩。屈彩挺槍相迎,略戰數合,掩一槍便退。周奎哪裡肯捨,鼓掉追來,屈彩彎彎曲曲引到一個所在,四面都是蘆葦,屈彩停了船,笑叫道:「這裡來,與你戰三百合!」周奎一看是偃月塘,驀然醒悟道:「不好了!」一句話未完,成允帶了一隊戰艦截去歸路,橫矛大叫道:「周奎!留下頭顱讓爾歸去!」周奎到此沒法,只得抖擻精神,與二人廝殺。怎奈兩將都異常驍勇,略一鬆手,被屈彩一槍挑入左肋,倒在船頭,血流加注,成允跳過船去,拔出寶劍,割了頭顱,提在手中,厲聲喝道:「敢動者以周奎為例!」賊兵嚇得膽戰心驚,齊跪船板上乞降。屈彩要一齊洗殺,替兄報仇。成允附著耳說了幾句,屈彩方才依允。問了賊兵的口供,叫賊兵穿了楚兵的衣甲,楚兵穿了賊兵的衣甲。對陳音附耳道:「如此如此。」陳音領計,帶了假楚兵,屈彩、成允帶了假賊兵,屈彩,成允在前,陳音在後,向綠楊灣而去。游龍正在揚頭揚腦地張望,忽見周奎的認旗過去,後面楚兵緊接而來,認旗上一個「屈」字,一個「成」字,游龍急將戰船橫截出來。舉斧便砍。陳音假意跌下水去,可憐一些賊兵倉卒之間不能分訴,只殺得頭顱亂滾,鮮血長流。屈彩、成允早折轉船頭,逼將攏來。游龍見了急來船頭問話。屈彩覷難咽喉,一矛刺去,刺個正著,游龍叫也不曾叫一聲跌下水去,諒來不能活了,賊乓弄得糊糊塗塗,哪裡還敢廝殺!識水性的鳧水而逃,不識水性的只好伸頸挨刀。屈彩倒殺得暢快,洗戮淨盡,伸了一口氣道:「此刻方出了我十分的怨氣!」成允道:「我們快到臥雲岡要緊,」陳音上船扮作周奎,帶了假賊兵在前,屈彩、成允帶了楚兵在後,離了綠湯灣直向臥雲岡而去。
  卻說鬥蕩帶了一一隊戰艦,來至飛雲渡不遠,果見二十號賊船。認旗上是個「王」字,一直掉來,大叫道:「認得王將軍否?」鬥蕩大笑道:「區區小丑,何足道哉!」王子虎大怒,舞起鐵鐧向鬥蕩劈來。鬥蕩舞動潑風刀急忙相架。雙銅似流墾趕月,大刀如滾雪飛花,酣戰四十五個回合,正在相持不下,郝天寵領了二十號戰船掠陣而過,大叫道:「爾的巢穴尚且不保,還敢在此恃蠻!」說罷催船向北掉去。養子敬艦隊恰到,攔住去路,手執長鋒寶劍,大喝道:「匹夫向哪裡去?養將軍等候多時了!」郝天寵急舉三尖刀迎面刺去,養子敬舞劍相還,長鋒槍似蒼龍探爪,三尖刀如銀蟒翻身,兩處殺聲相應,約有半個時辰。公子申與鬥必勝卻從兩面抄來,公子申舞動雙槍,幫著鬥蕩,鬥必勝舞起雙錘,幫著養子敬,只殺得賊兵七零八落,王子虎、郝天寵死力抵敵,滿面是汗,喘氣呼呼,看看就擒。忽來一隊賊船,直衝向前,船頭立一少年賊將,銀盔銀鎧,面如傅粉,唇若抹朱,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挺一桿方天畫戟闖入陣中。鬥必勝撇了郝天寵來戰那員小將,那員小將唬唬唬一連幾戟,戟沉手快,勢如撤豆,哪裡招架得來。公子申瞥眼望見,撇了王子虎來幫鬥必勝,那員小將全不在意,運戟如飛,戟鋒總不離二人的面門喉頸,只殺得二人眼花繚亂。鬥必勝一錯眼,手腕上早著一戟,戟桿過處,將公子申右手的槍桿碰成兩截,二人吃驚,不敢阻擋,只得退開。
  王子虎、郝天寵見有救兵,方才定一定神,那員小將早衝近前去,戟尖上彈起一個花圈,把鬥蕩的潑風刀、養子敬的長鋒劍噹的一聲一齊蕩開,只震得二人兩膀酸麻,汗流夾背,急急退下。小將在前,王子虎、郝天寵在後,一衝出圍,無人敢擋。四將面面相覷。養子敬忿然變色,回顧左右叫道:「取弓箭來!」這子敬是養由基之子,神手世傳,箭不虛發。按過手來,搭箭拽弓,對準那小將的腦後射去,喝聲「著!」正是:啼猿神手驚天下,射虎奇能試夠中。
  未知小將性命如何,下回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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