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王孫建隨徵雲中岸 皇甫葵大戰燕子礬

  話說陳音要隨徵雲中岸,借此替二太子出力,為學習弩弓地步。王孫建聽了,鼓動了少年的銳氣,豪傑的雄心,一心要同陳音前去。王孫元極不知道兒子近來的本事如何,到底去得去不得,問於陳音。陳音道:「論賢弟近來的本事,水鬥陸戰俱有進步,去是盡去得的。只是賢弟年紀尚輕,老伯止有賢弟一人,雲中岸地勢險惡,攻取甚難,倘有疏虞,如何是好?依愚兄相勸,賢弟暫時按捺性子,歷練幾年。大丈夫生當亂世,只愁沒有本事,何愁沒有用本事的去處?」王孫無極連連點頭稱是。王孫建忿然作色道:「這就是哥哥的不是了!」陳音愕然道:「然何是愚兄的不是?」王孫元極笑道:「你哥哥是一片金石良言,你倒派起他的不是來了!豈不是胡鬧嗎?」王孫建道:「爹爹休說孩兒胡鬧,哥哥時常對孩兒道:「人生一世,總以忠孝為先,任你天大的本事,若把忠孝兩字虧了,不但算不得英雄豪傑,連那知君臣的蜜蜂兒、跪母乳的小羊兒都比不得。』」面對著陳音:「這話可是哥哥說的?」陳音道:「正是。」王孫建道:「這就是了。雲中岸的水賊洪龍,從前吾王出奔之時,乘危劫奪,豈不是君仇嗎,洪龍那賊以戈刺王,是伯父以身代受,至今傷處尚未痊癒,豈不是父仇嗎?君仇不報,如何是忠?父仇不報,如何是孝?哥哥刺殺原楚是報父仇,來楚學弩要報君仇。自己要忠要孝,如何叫小弟不忠不孝?倒要請教哥哥!」一席話說得激烈響亮,不但陳音聽了心中甚是佩服,王孫無極聽了也是歡喜,隨對陳音道:「賢姪,你就帶他去罷!倘有差誤,能夠忠孝兩全,就是膝下無子,也是快活的。」又對王孫建道:「你此去事事要聽哥哥的約束,不可任性狂為!」王孫建立起身來,答應了幾聲是。王孫無極道:「你們把隨身用的東西收拾好,以免臨時錯亂。」陳音道:「此去雲中岸,水戰當先。求老怕喚兩個好手縫工來,縫兩套水靠,賢弟你還要制件短兵器,長槍大戟水裡全無用處。」王孫建道:「小弟就制哥哥說的鵝毛刺罷?」陳音說好。王孫無極進內去了,王孫建心中的高興自不必說。陳音向雍洛等十一人告知此事,雍絡十一人個個踴躍,準備一切不提。
  次日王孫無極見了二太子,陳奏此事,二太子允奏,著將二人帶領進見。
  二人隨王孫無極進去叩頭禮畢,二太子吩咐起立,一見二人英姿卓越,氣概雄豪,心中十分歡喜。先問陳音履歷,陳音從從容容對得簡明。二太子道:「壯士原籍楚國,越是好了。而今既入越籍,暫為客將隨徵,有功之日從重封賞。」陳音叩頭謝恩。二太子又問王孫建幾歲,王孫建奏道:「十六歲。」
  二太子道:「如此英年,勇於報國,甚是可嘉。暫時不加封號,到了營中再行授職。大軍起行時,你二人自行投見元帥,孤這裡自會囑咐元帥看覷。到了營中好生努力,擒得洪龍轉來,孤再與二位把盞賀功。」王孫無極父子也叩頭謝了恩,隨即辭出,回到府中。過了數日,朝命下來,鬥辛為水陸大元帥,蘧季高為陸路先鋒,申黑為水路先鋒,孫承德為參謀,武城庸為陸軍接應,卻勃為水軍接應,屈光督運糧草。戰將百餘員,水陸兵丁四萬。王孫無極帶了陳音、玉孫建二人去鬥辛府中參見。鬥辛已領了二太子的囑咐,又見二人英勇,十分欽敬。命陳音帶小船三十隻為巡綽官,王孫建下願另行授職,願隨陳音一船。鬥辛允了,二人就留營中,王孫無極自回。
  此時五月天氣,鶯飛草長,日暖風和。鬥辛統帶水陸人馬望雲中岸進發,真個旌旗整肅,盔甲鮮明。陳音與王孫建帶了雍洛等,把自己的船當了座船,督率三十隻小船,陸續而進,風平浪細,船穩撓輕,不多幾日到了雲夢城。
  城中駐防的將官名叫盧伯,平時也誇說些行伍的本事,到了需用時卻就模模糊糊起來。駐防雲中將滿二年,頗有積蓄。那日傳齊哨弁,正言厲色地吩咐道:「諸位可曉得鬥元帥領率水陸大軍來剿水賊麼?」眾人應道:「曉得。」
  盧伯道:「諸位須知道,此回是個大差,與往常的差事不同。諸位趕緊傳示下去,叫滿營軍士要把旌旗兒弄得齊齊的,刀槍兒靡得亮亮的,衣甲要鮮明,船隻要潔淨,不可一毫怠慢!還有一樁頂要緊的事:大隊到時,唱名迎接要提起中氣,放開喉嚨,跪下去要一字兒排齊,站起來要一齊立好,趁著星蕭並作,饒鼓齊嗚,何等的威風!方顯得我雲中城駐防的軍隊辦公勤能,操練精熟。大帥見了,只要得他個含笑點頭,你我的升官發財就不難了!這是行伍中秘密要訣,不可不知!」眾人齊聲應是,各人吩咐各哨準備。盧伯又親自查看,試驗幾次,方放了心。不一日前隊已到,盧怕一番迎接,自不必說。
  接著元帥到了,盧伯頂盔貫甲,掛劍負弓,迎著船頭跪接,手擎紅簡,高聲唱名,駐防的五百軍士果然都聽哨弁的指揮,齊齊整整一跪一起,很有步伐。
  元帥見了,真個含笑點頭,吩咐中軍官傳見。盧伯聽了,立起身來,凝神屏氣,小步徐行,上了座船。中軍官領進中艙,行了參見禮,侍立一旁。元帥命坐,盧怕打一躬道:「大帥虎威在此,未將何敢僭坐!」元帥道:「有話細談,將軍不必推遜。」盧伯又打一躬,方斜簽著坐下,用半邊屁股尖搭在幾上。元帥問道:「盧將軍在此駐防兩年,這雲中岸裡外的形勢,賊人出沒的蹤跡,虛實如何,請道一二。」盧伯應了個「是」,停了好一會說道:「雲中岸的形勢險惡得很……」就不說了。元帥問道:「究竟如何險惡?將軍可詳細告我。」盧伯此時一張臉急得通紅,哼噎一陣,卻一句活也答應不出。
  元帥皺了皺眉,又問道:「賊人的出沒,將軍當可曉得?」盧伯躊躇半晌,對道:「賊人出沒,詭秘得很。」也就不說了。元帥問道:「究竟如何詭秘,將軍可探聽得一二?」盧伯此時更急得項脹筋粗,滿頭滴汗,連哼哼也不能哼哼了。元帥發怒道:「我把你這虛糜國帑、縱賊殃民、侵吞糧的、庸懦無能的狗才!國家的武官都要象這個樣兒,那還了得嗎!本帥此來,奉了大王之命,拿問你這狗才!本帥恐有委屈,特傳你面試面試,果然一事不知,要你這狗才何用?」說罷,看盧伯已不在椅上了,低頭一看,卻匍匐在船板上,搗蒜般地磕頭,連連口稱大帥的恩典,元帥冷笑道:「象你這樣卑鄙不堪的東西哪裡配做官!」吩咐中軍官押下去,摘了印,解回郢都問罪。中軍官應了一聲,盧伯知道不能挽回,又磕了兩個頭,方爬起來,雙眼掛淚,隨著中軍官出去,摘印交代,不必多贅。
  鬥元帥派了牙將孟經駐防,申黑眾將紮下水寨,蘧季高、武城庸等陸軍已到,紮了旱寨。陳音與王孫建等結了一個小水寨在後,不時巡綽。鬥元帥傳令:無論軍民人等,有曉得雲中岸的形勢,賊人的蹤跡者,許其報名進見,本帥不次拔用。次日,有雲中城駐防的一個老火軍王慶報名求見,鬥元帥傳進,賜了一個小坐,問道:「你是何處人?可曉得雲中的形勢,賊人的虛實?」
  王慶道:「小軍王慶,本地雲夢人,今年五十四歲。這雲中岸未被洪龍佔據的時候,小軍一徑在裡面打柴捕魚,水道山路頗甚熟悉。雲中岸離此三十五里,前十餘年洪龍佔據了,小軍賣點零物小食,仍然不時進去。裡面靠北一山,極其險峻,名叫插天嶺,洪龍做了正寨,累石成城,作為第三關,當中橫亙一岡,名叫臥雲岡,岡的右面有一個鴉嘴灘,左面有一個鐵崖,是臥雲岡的兩支膀臂。鴉嘴灘水面雖平,卻彎彎曲曲,水裡都設得有鐵練暗彎,尖樁水柵,船隻不諳水道萬難進去。鐵崖水勢最陡,直向崖腳衝去,日夜崩騰,船不能到,作為二關。前面一石,靠著江邊,形同燕子,名叫燕子礬,沿岸釘下木樁,船的暗道忽左忽右,不是熟手斷難攏岸,作為第一關。三關的後面,石崖孤懸,下面通是流沙泥淖,不但船不能行,人也不能走到。兩旁的小道都被洪龍塞斷,漢港紛歧,最難認識,只有節節攻打,步步為營,方能濟事。這就是雲中岸的形勢。」鬥元帥聽了,瞑目沉吟,一會又問道:「賊人的蹤跡嘞?」王慶又對道:「賊首洪龍,本國漢川人,年紀五十歲,氣雄力大,善使兩根水磨鴛鴦拐,水中岸上俱甚了得。從前本是富商,只因小事被前任令尹勒罰了萬金,還吃了許多虧,一口氣不忿,約了平日結識的好漢,掣家到此,霸據稱雄,江漢灘泗,黨羽不知多少。第一關的守將皇甫葵生得面如藍靛,暴眼紅須,使一技點鋼槍,重七十餘斤,運動如飛,本事十分高強,性情卻十分急躁。兩員副領,一名韓燮,一名東郭煌,都是一般的驍勇,手下嘍兵五千名。第二關的守將王翼,生得身材瘦小,深通水性,武藝雖不十分了得,卻是足智多謀。四名勇將:一名周奎,一名王子虎,一名張信,一名游龍,一個個都有萬夫不當之勇,手下軍士五千名。鴉嘴灘的守將黃通理,是一員老將,年紀將近七旬,使一柄大砍刀,萬人難近。鐵崖的守將洪濤,是洪龍的姪兒,年紀不過二十歲,精悍矯捷,賊中號為飛虎將軍,使一枝方天畫桿戟,運動時灑水難透。各人手下嘍兵五千名。第三關正寨洪龍鎮守,謀上名叫華勛,是宋國華督之後,此人詭計百出,江淮一帶多布黨羽,雲夢地方,扼守形勢,都是華勛的主謀。驍將八名:一名藍建德,一名顏渥,一名卜崇,一名郝天寵,一名唐招,一名西門鐸,一名蘇飛,一名嚴癸,通是勇悍絕倫。副將數十員,嘍兵一萬,船隻什五百餘只,各關分派,真似鐵桶一般。離燕子礬東面五里有一爛泥溝,紮下一個旱寨,守將牛輸,副將洪鑄,嘍兵三千名,結為犄角,以便接濟,這就是雲中岸的形勢。」鬥元帥聽了,略點了點頭,問道:「賊人的財用出於何地嘞?」王慶回道:「雲中岸縱橫二百里的地方,多出色蝦,賊人到有事時充作兵丁,無事時捕魚為業,出產也就不少了。插天嶺一帶從前都是荒地,華勛命人開墾,谷米桑麻,十分饒足,以及蔬菜果實,無一不產。賊人不過四萬人,儘夠吃用。還有那各處的羽黨,俱有常例,不能記算,兵械旗帳明日張膽地源源運來,所過之處,誰肯盤問他一聲?」鬥元帥問道:「難道這雲中岸縱橫二百里的地方都聽他的管轄嗎?捕魚的人難道就不同他爭利嗎?」王慶回道:「地方雖不歸他管轄,洪龍這賊從不擾害附近的居民,且時常得他些好處,因此相安。只有捕魚一事,非有雲中岸的牌記,是無人敢私取一魚,妄撈一蝦的。風聞近來有一個老頭兒,倒許他各處捕魚,卻止准駕一小舟,止准載人五名,不知是何原故,未曾探聽詳細。」鬥元帥見王慶說得有條不紊。心中甚喜道:「不想你一個火軍,倒能這樣的留心!暫時充作嚮導,有功之日從厚封賞。」王慶磕頭謝恩起來、自有中軍官帶了下去,聽候差遣。
  鬥元帥次日升帳,眾將參見已畢,鬥元帥吩咐道:「昨日聽王慶說來,洪龍這賊既然這般驍杰,加以黨羽眾多、形勢險惡,諸位須得戮力同心,固不可貪功躁進。一則誤了自家的性命,二則挫了國家的銳氣。若是畏葸不前,貽誤軍機者,本帥定行按法懲治!」眾將齊聲應諾。隨傳令命蘧季高帶了本部人馬往爛泥溝屯紮,武城庸隨後接應,只要擇要扼守。不許牛輔等往來接應,便算功勞。蘧季高與武城庸領令去了。又命申黑帶領船隻一百號,水軍三千。直取燕子礬,卻勃隨後接應,王慶為嚮導,須要小心在意,申黑等領令,督率水軍直逼燕子礬。結成陣勢。
  此時皇甫葵正由大寨回來,把守水柵的軍士報知:楚國水路先鋒申黑,帶了三千水軍前來討戰。皇甫葵聽了,立時披桂起來,令東郭煌守關,帶了韓燮並小頭目數名,撥船五十號,開了水柵,將船一字兒排開。皇甫葵立在船頭大叫道:「楚國不怕死的,快來領死!」申黑手提金蘸斧,舉眼一看,見敵將生得藍臉紅須,威風凜凜,知是皇甫葵,又見戰船堅潔,兵械整齊,料來是個勁敵,便應聲道:」來者想是皇甫葵,朝廷哪些薄待爾等,但敢嘯聚亡命,佔據險隘,蔑視王法,擾害客商!今日大兵到此;還不悔罪投誠,乞饒狗命,反在陣前耀武揚威,少時就擒,碎屍萬段,侮之晚矣!」皇甫葵呵呵大笑道:「你這般狗官,開口朝廷,閉口王法,平日剝削百姓,欺蔑公家,居心行事哪一件不比強盜還狠!手辣心毒。無惡不作,我們做強盜是朝廷的罪人,象你這般狗官又是強盜的罪人!人說強盜假仁假義,強盜尚曉得『仁義』兩個字是好的,肯去假他,象你們這般強盜不如的民賊,竟不曉得仁義是何物,假也不肯去假,反在人前裝腔作勢,真真是不知羞恥的蠢料!」
  申黑聽了,氣得面紅頸脹,大喝道:」狂賊休得逞口,照斧!」劈頭一斧砍下,皇甫葵用槍架住,喝道:「匹夫通下姓名!」申黑厲聲道:「楚國鬥元帥麾下,水軍前部但鋒申黑便是!」說罷又是一斧。橫腰砍去,皇甫葵使動點鋼槍,連架帶刺,舞得呼呼風響。不上二十個回合,只殺得申黑力軟筋酥,汗如雨滴。楚陣上的偏將湧上四人,刀槍並舉,圍住皇甫葵,大聲喊殺。皇甫葵哪裡放在心上一枝槍橫遮直隔,左刺右挑,片刻之間,偏將中一人喪命,一人落水,申黑見勢不好,只得虛掩一斧,撥轉船頭、敗下陣來。皇甫葵也不追趕,哈哈大笑道:「這樣不濟事的膿包也要亢作先鋒來嚇唬人!」說罷收隊,閉了水柵進關,申黑見敵將不追,方放了心,慢慢地將船收攏,雖然失了兩員偏將,且喜船隻兵丁無甚損傷,就在離燕子磯五里地名小渡結了營寨。次日卻勃已到,二人見面,申黑訴了敗陣的情形,卻勃道:「勝負兵家常事,何足介意!此時天色止早,待我前去會他一陣。」申黑道:「皇甫葵那廝真個驍勇,將軍不可小覷他!」卻勃道:「難道怕他驍勇,就罷了不成嗎?」說得申黑無言回答,只好催動戰船,一齊進發,不消一個時辰,已到了燕子磯,抵柵討戰。皇角葵得報,仍帶韓燮出陣,兩陣排開,卻勃揮起雙鞭.直衝過去,皇哺葵正待接戰,韓燮早已挺戈向前,接著廝殺,戰到十餘合,皇甫葵見韓燮戰不下卻勃,舞槍夾攻。申黑見了;急忙揮斧抵住皇甫葵,四人絞做一團,只殺得陣雲亂捲,駭浪橫飛。正酣鬥間,忽聽叫聲哎喲,撲通一聲,一將跌下水去,正是:
  戰死沙場號雄鬼。
  磨礱鐵戟認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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