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鐵路官員
其中有一輛車是我們可以不必注意的,因為它實在是毫無可以值得我們注意的東西。那就是一輛專供各個工役堆放衣箱,網籃,鋪陳等等雜貨的車子。但是這車上,卻老是有人在忙亂著,因為每當這些工役們發現自己所穿的宮袍已滿沾了煙煤油垢的時候,他們便到這輛車上來更換新的。但是我可知道他們是否可以隨時來更換,不是必須在指定的時間內更換。我曾經在那車上穿過好幾次,卻並不見有人在換衣服,也沒有人來阻擋我。雖然我是已經得到了太后的特許,盡可隨意行走,然而我想他們一定也有一種秘密的暗號,待我走到那裡的時候,他們便特地違讓,待我走過之後,再開始更換他們的衣服。
在這輛工役雜貨車之後,另有一輛車,裝著一群很特別的人物,那便是京奉鐵路上的一班官員;關於他們,倒很有些文章可寫。也許是因為他們太庸碌得可笑的緣故,或者是因為他們足以代表滿清官場的腐敗的緣故。
雖然他們的名義是「鐵路官員」,其實他們根本不能辦什麼官事,他們對於京奉鐵路,除掉坐享厚利之外,便不能有別的作用了。這一次,他們之所以隨駕同行者,一半固然是因為太后誤認他們對於鐵路有特別的學識,想要他們來照管行車,保護安全的關係;可是還有一半的原因,乃是他們自己想借這個機會,再弄些額外的進益。所以說,在這一列御用火車上,他們是最特別的一群!
這一群鐵路官員,當然也有一個領袖。他當然是一個穿著十分富麗的公服的人,他的名字是孟福祥。一個儀表很軒昂,地位很重要的人;到少,他自己是這樣想。京奉鐵路的大部分收入,便是他一個人享受的。然而在事實上,他簡直不辦一事。
但是也幸而他不辦一事,因為他對於管理鐵路的學識,真比一個小學生所知道的還少;如果他妄喜弄權,竟親自辦起事來,這條鐵路那就真正的糟了!他雖不辦一事,卻也不得空閒,因為他整天是在忙著打算怎樣撈錢。
現在再說這些官員在車上管的是什麼事情呢?他們的第一件任務,便是督察方才我所說過的那三個司機,四個火夫,還有別成一隊的六個司閘夫。這些官員,便用來監視他們的服務。
孟福祥把這些官員分成幾個小組,每組兩個人。有一組就派在那機關車上專門監視那三個司機,和四個火夫;看他們有沒有做錯什麼事情。但是,天哪!就是那個司機把火車開到了軌道外面去,他們也不知道咧!
不過,因為他們畢竟是官員的關係,他們所發出去的命令,那些工役們無論如何,總得服從。譬如他們吩咐一個司機或火夫要怎樣怎樣做;司機和火夫便至少要動一動,雖然他們要望左邊動,司機和火夫盡可望右邊動,因為他們都是極呆笨的!
但是卻不能不動。
這些官員最注意的事情,倒並不是火車行駛的速率是否適當,鍋爐的火力是否充足,他們只是牢牢地看清楚了每個司機或火夫,不讓他們私自坐下去,以致違反太后的命令,他們只要不見車上有一個人私自坐下,--包括那在煤堆上鏟煤的丁火夫--也沒有一個司閘夫私自在這些黃色的車頂上走動,他們的任務便自以為完滿了。可是,就是這樣一些很簡單的任務,他們也已累得夠了;因為他們必須時刻不離的監察著,而且又不能坐下去。
這裡,讓我再告訴你們幾段比較詳細的情形。
孟福祥當然也有一兩個重要的助理人員,雖然他自己根本一事不辦,將教這些助理人員何從助理起呢?但他既是一個比較重要的高級官員,照例總得有幾個助理的人。而這些助理他的人,也另有助理人帶著。所以他們的一群是很多的。這種情形,在滿清的官場中已成了幾百年來無可轉變的習慣。每當一個人得到了一個可弄大錢的官職之後,他照例必須將他戚族中所有的男性,一起帶去,站他們分踞各個重要的助理人員的位置。所以,如果要望這些人拿了錢真能替國家或人民辦些事情,那真和要雄雞生蛋一般的不可能了!
孟福祥--現在已死去多年--當時便是京奉鐵路的局長。他所做的事情,卻只是銀錢的進出而已。雖然在表面上他是皇太后所委派的,但是如果有人抓住總管太監李蓮英,用兇猛的刑罰,勒逼他說實話,我們就可知道孟福祥的位置,完全是他化了巨額的運動費,向李蓮英買下來的。
所以,這個局長的位置,對於孟福祥是絕對不配的。他簡直是一個完全無用的傀儡。讀者請注意下面,就可以相信了。
因為太后急著要知道一些關於火車的學識,便派人去把孟福祥召了來,他一來,當然是先恭恭敬敬地磕了頭,磕罷頭,雖然站了起來,卻不敢抬頭,眼睛老是看著地板上,靜候太后詢問。
「究竟是什麼東西使這輛火車行動的呢?」太后的第一個問題。「回太后回老佛爺,」孟福祥是有口吃病的,因些他的說話是很慢,而且斷斷續續地不能連貫。「就是車上這些工役們把火車開動的!」
「這還怕咱不知道嗎!現在,只要問你,他們究竟是怎樣把火車開動的?」
「奴才該死!奴奴才不知道!奴才不不不敢妄回!」
「記得在前一站的時候,」他的答覆雖然是這樣的令人失望,可是太后偏要問他。「為著一件什麼事情,我們的車子曾經住後面退過,你現在就告訴我,何以這些車輪既能望前面滾,又能望後面滾呢?」
「奴奴才知知知道!回太后!這是那司機的人弄的!」
「那末,他們又是怎樣把這個車子停下來的呢?」
「回太后!六個人從車上跳下來,奔到最後的那節車子裡去,抓住了那個輪盤,只要他們盡力的抓住,這個車子就停下來了!」
這個答覆,也許比較孟福祥他自己所想的倒來得準確一些;因為他自己總以為那些司閘夫一定是硬生生地把這列車拉住的。
從上面這一番問答看來,讀者也許要問,那末要在滿清政府統治下當一個鐵路官員,究竟是憑什麼資格的呢?答覆是非常的簡單。只要能用錢買,就是夠資格了!至於他們怎樣能幹下去,那只要有圓活的手段,便行了!譬如象我的二哥勛齡,他是充著一個鐵路監督;但是他所監督的是什麼事情呢?不但我不知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得到這個位置的緣故,僅僅乎因為他是一個在法國某某陸軍學校畢業的留學生而已。
表面上看來,皇太后不但時常受伊的朝臣的蒙蔽,就是關於鐵路部分的官員,似乎也欺騙得伊很厲害。其實伊何嘗不知道,伊不過佯若不聞罷了!因為這些人對於伊,也象宮中所有的一切繁文縟禮一樣的不可救藥;乃是伊所不得不忍受的。但是我可以下一個斷語,憑我在宮中所得的經驗而言,皇太后對於伊的臣下的種種特性,如自大,虛榮,作偽等等,可說是無一不知道,而且是知道得十分的確切!
當我們在看伊和孟福祥說話的時候,我們相信伊那時的心上,只有兩個念頭:一個念頭是把他攆出去,永遠不要再見他;一個念頭是當著他的面笑他。可是伊也知道如其真把孟福祥攆走了,後來接替他的,也許更加的不堪。那末笑他吧?也不行!因為皇太后的尊嚴又是伊所不能不維持的!
在車子上,每天雖然不設朝,似乎是休假的日子;但是一切的禮儀,卻還得照舊維持。只有我們這些充任女官的比較還幸運一些。因為我們如果發現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心上想笑的話,只須回到我們自己的一輛車上去,就可以大笑而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