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顛倒陰陽 深窮造化
詩曰:
陰陽雖有斡旋才,不得其平便作災,
龍遇亢時多有悔,道當消處自成乖,
天平地正何年見?暴雨狂風終日來;
大抵天心人意順,方能無盛亦無衰。
話說陰、陽二大王,將唐長老與豬一戒拿到洞中審問,因唐半偈出言不遜,一時惱了,叫眾妖推出去殺。眾妖聽了,吶一聲喊就來動手,有幾個去捉唐長老,就有幾個去拖豬一戒。豬一戒見來拖地去殺,著了急,便大叫道:「妖怪不得無禮!誰敢殺我?」陰大王聽見問道:「你這廝已是几上之肉,怎麼不敢殺你?」豬一戒道:「你曉得我師徒是幾個?」陰大王道:「是四個。」豬一戒道:「你如今設陷坑拿著幾個?」陰大王道:「兩個。」豬一戒道:「那兩個為何不拿了來?」陽大王道:「正要拿他,被他乖覺走了。」豬一戒道:「恰又來,你捉了我們兩個,他兩個走了,就是你們的晦氣到了!」陰大王道:「怎生晦氣?」豬一戒道:「你曉得他兩個叫甚名字?」陰大王道:「他自稱一個是孫小行者,一個是沙彌。」豬一戒道:「你既知他名字,可知他為人?」陰大王道:「他不過是個游方和尚,會些槍棒罷了。」豬一戒道:「你認他是游方和尚,我說你們晦氣到了。」陰大王道:「他不是游方和尚,卻是甚人?」豬一戒道:「他乃當年大鬧天宮太乙天仙後因取經有功證果鬥戰勝佛孫大聖的後人孫小聖。他得了祖傳的道法,手持一條金箍鐵棒,又有七十二般變化,能降東海之龍,善伏西山之虎,又曾闖入天門,在王母瑤池殿上坐索酒食,玉帝遣三界五行諸神拿他,俱被他打得心驚膽戰,東逃西竄。玉帝沒法,再三央他老祖孫大聖勸善,方入於佛門。今從師西行求解,一路來,出類拔萃的妖精也不知打死了多少,豈在你這兩個變化無奇的小怪!趕早送出師父去,求他免死,還是你們的大造化;若遲疑不決,不但此山坐不穩,連性命多分活不成了,還敢胡言亂語要殺我哩!」陰、陽二大王聽了,便你看我,我看你,半晌不做聲。豬一戒見他二人不言語,知道被他唬嚇倒了,便一發說大話道:「且莫說我大師兄的本事,就是我三師弟沙彌也非同小可,乃是金身羅漢的侍者,他一條降魔禪杖使起來,鬼哭神號。就是我豬一戒今雖落你陷阱,我也不是無名少姓之人,我父親乃是天蓬大元帥,曾掌管天河十萬兵丁,求經證果封為淨壇使者,遺與我一柄九齒釘耙,重五萬四千斤,鋤一耙九孔流血,鋤兩耙十八孔冒膿。你莫倚著暗設陷坑,我偶然不曾防備,被你綁縛在此,就以為十大功勞。不知我看你這些繩索只如蒿草,要他斷,不消吹灰之力。只是我奉師父之教,故不敢輕舉妄動,少不得我大師兄、三師弟只在頃刻就來取你的首級了。」陰大王道:「胡說!我這山中把守得鐵桶相似,他就有本事也不敢進來。」豬一戒道:「他會變蒼蠅兒、蝴蝶兒、蟭蟲兒飛了進來,你如何得知?」陽大王道:「你師兄未必有此本事,皆是你過為誇張。」豬一戒道:「若沒有本事,怎走將來就能推碑、通氣?」陽大王聽了,只管出神。陰大王看見道:「大王不須深慮,我看這和尚一張長嘴,多分會說大話,不要信他,只是拿去殺了吧。」陽大王道:「這和尚雖說的都是大活,未免也有些因由,此時殺,他只道被人暗算是屈死了,莫若且寬他今日;等我們拿了那兩個,一齊同殺,使他死而無怨。」豬一戒道:「這還象句說話。」陰大王道:「遲他半日的死倒也罷了,只是他說脫此繩索不消吹灰之力,倘然縛他在此,一時照管不到,被他走了,豈不又添一敵?」豬一戒道:「我們做好漢的決不走。」陽大王道:「這不難,只消將他二人解到造化山去,鎖在圈子裡,他便插翅也不能飛去。」陽大王道:「此計甚妙!不可遲了。」遂差數隊妖兵,將唐長老與豬一戒二人並白馬、行李押解到造化山去不題。
卻說小行者與沙彌,因山中妖精多,一時救不得唐長老,脫身走了。走到山外,沙彌道:「虧是我們分作三隊,若是一齊走,同跌入陷坑,豈不都被他捉了!」小行者道:「我二人雖未被捉,卻沒頭沒腦,不知師父的下落,怎生去救?」沙彌道:「且尋到他門前再與他見一陣,便自有下落。」小行者道:「與他見陣,不如我變化了進去,探一探消息再廝殺不遲。」沙彌道:「若探得個消息更妙。」小行者將鐵棒收了,遂搖身一變,變做個黃蝴蝶兒,飛入山中四下找尋。原來這山雖有陰陽二處各自居住,正當中卻有一座二氣府,是二大王共同相會的所在。這日捉了唐長老、豬一戒,大家歡喜,就同在二氣府飲酒作樂。小行者找尋著了,竟一翅飛進來,在酒席間忽東忽西,聽他二人說話。陰大王偶然抬頭看見,驚訝道:「我這府中又無花草,這黃蝴蝶兒從何處來?莫非是孫小行者變的麼!」陽大王忙看著道:「這蝴蝶兒果然有些古怪!」叫眾小妖快快捉了。眾妖得令,便七手八腳東邊跑到西,西邊跑到東,亂趕亂扑。小行者見妖精動疑,又搖身一變,變做個秋蒼蠅,飛來飛去。眾妖一時不見了黃蝴蝶,一發大驚小怪道:「方纔在此,怎就不見了?」只管仰著頭東張西望,忽看見蒼蠅飛,因亂嚷道:「怎麼黃蝴蝶不見了,卻有個蒼蠅飛!」兩個大王看了一發生疑,正狐疑不決,那蒼蠅兒偏作怪,照著陰大王臉上一連幾撞,就象鐵彈子一般,撞得臉上生痛,忙放下酒杯,捂著臉大叫道:「不好了,這定是孫小行者來取首級了!」隨立起身道:「我們散了吧!莫要著了他的手。」陽大王笑道:「大王怎這樣膽小?這黃蝴蝶、蒼蠅兒突然而來,雖有可疑,若論理,此時深秋,這二物稟我陰陽之氣所生,原該有的,何足為怪?倘若是蜈蚣、蠍子毒物之類,不當有而有,便可怪了。我們須盡興飲酒,不要理他。」陰大王聽說,也就坐下。小行者見妖怪生疑害怕,聽見他說著蜈蚣,就隨機變做一條七寸長有翅的蜈蚣,劈面飛來。兩個妖精看見,嚇得魂不附體,大聲叫道:「這飛蜈蚣不消說是孫小行者無疑了,快拿,快拿!拿著的算上功,重賞!」眾妖得令,一時齊上,也有用刀砍的,也有用棒打的,也有用鞭子刷的,大家亂做一團。當不得那蜈蚣就象游龍一般,往來疾溜,莫想犯著他分毫。陰大王見眾妖捉不住,著了急,忙自起身,提了一把劍向空亂砍。小行者恐怕決撒了,又弄一個手段,乘眾妖亂滾滾一個眼錯,仍變個蒼蠅兒叮在中梁上不動。眾妖俱睜著眼,一時看不見,都吃驚打怪道:「方纔明明在面前飛,怎就不見了?」陰、陽二妖看見,嚇得啞口無言,只是跌腳。呆了半晌,陰大王方戰抖抖的說道:「罷了,罷了!我二人的首級,多分要送在這和尚手裡的了。」陽大王道:「事雖做得有些不妙,卻也未必至此。大王還要拿出些剛氣來,不要只管自餒。」陰大王道:「不是我害怕,自餒,若是硬好漢,兩家在山前對敵,你一刀,我一槍,便好施逞英雄;如今這和尚只變東變西,鬼一般悄悄進來,不與人看見,卻叫人怎生防範?日間還好處,倘夜間睡著了被他暗算,豈不白白送了性命!不由你不害怕。」陽大王道:「依你這樣說來,真個有些可懮。但我想,變化一道雖九天九地,疑神疑鬼,卻總是虛景,未必便能殺人!為今之計,只須防守嚴緊就是了,也不必十分過慮。」陰大王道:「承見教極是,只是我素性多疑,終有些放心不下。」陽大王道:「既大王要還宮,且別過,明日再商議吧。」陰、陽二大王遂一東一西,各自還宮。
小行者見那陰大王多疑,便輕輕飛來,光跟了他回去。陰大王回到宮中,便將闔山的群妖都點了回去,先點五十名精細能幹的去山前守護,打探如有動靜,速來報知。然後每門俱加添一倍,輪班提鈴喝號,徹夜守護。如有一名不到,不上心守護,俱要重責。寢宮門外更要嚴緊。陰大王再三吩咐了方入宮去安寢。小行者打探明白。又飛到東半邊陽大王處去打聽,陽大王也是一般添兵防守,只不知師父與豬一戒消息。飛出來尋見沙彌,將從前變化之事說了一遍。沙彌道:「既是妖怪生疑害怕,師父與二師兄性命自然無妨,只是也要訪明下落,早救出方妙。」小行者道:「我想陰、陽怕懵懂,等我再去與他鬼混一場,弄得他顛顛倒倒懵懂了,不怕他不還我師父。」沙彌道:「他防護妖多,你一身黑夜進去,也須仔細。」小行者道:「不打緊。」仍變做個蒼蠅兒,先飛入陰大王寢宮裡來。不期寢宮關得緊緊,就與鐵桶相似,要個針尖大的縫兒也沒有。小行者沒法,只得緊貼著檐瓦扒開些土兒,鑽了進去。只見陰大王正叫人抬了一個大石匣,在那裡算計躲入去睡哩。小行者看得分明,便依舊從瓦隙裡爬了出來,又一翅飛到陽大王寢宮裡來探聽。只見陽大王已高臥帳中,鼾呼熟睡。小行者就弄神通,拔下兩根毫毛,一根變了一把寶劍,一根變做一條絲繩,將寶劍掛在床面前正當中,弄完手腳,依舊飛了出來。踅到山前,看那五十名守護的妖精,俱敲梆搖鈴走來走去的巡綽,卻不知為頭的叫甚名字。就心生一計,將身也變做一個妖精,手中拿著一杆令字旗,飛風一般跑來,大叫道:「巡山眾軍,大王有令:叫你們用心巡綽,不許一人偷安,到天明平安無事,俱重重有賞。」眾妖精聽見,都一齊跑來答應道:「我們五十名俱在此,誰敢偷安?」小行者道:「既不偷安,為首的可報名來。」內裡鑽出一個來道:「是小的寒透骨為首。」小行者道:「既是你為首,眾人就委你點排吧,大王立等回信,我沒工夫。」說罷,撤轉身飛跑去了。這裡眾妖依舊巡綽不題。
小行者跑了數步,又搖身一變,就變做寒透骨一般模樣,又飛奔到宮門前擊鼓,報道:「巡山頭目寒透骨,巡山有警,報知大王。」眾妖聽見巡山有警,誰敢遲延,登時一門門傳進去,直傳到寢宮門上,報知陰大王。此時,陰大王已躲在石匣中安寢,忽聽見巡山有警,吃了一驚,忙爬起來,傳令叫寒透骨進來。守寢宮門的妖精忙出來將假寒透骨帶到宮門外,稟道:「巡山頭目寒透骨已帶到。」陰大王在宮內,隔著門問道:「你巡山有什麼大警?敢擊鼓報我!」假寒透骨道:「小的巡綽東山,忽見一個火眼金睛雷公嘴的和尚,與一個晦氣臉的和尚,在那裡商議說,二位大王爺陷害他師父唐長老與師弟豬一戒,要算計殺二位大王爺替他報仇;又恐怕一時動了惡念,傷了他佛門戒行,故陽大王處止在床前掛了一口寶劍,使他悔悟,送出他師徒來,便保全他性命;若逞強不送,再殺他不難。」陽大王著驚道:「可曾說我什麼?」假寒透骨道:「他說,大王比陽大王更是狡猾,這斷饒恕不得。初時,已將寶劍來取大王的首級,說大王躲在石匣中,劍不能傷。如今,回去取他的金箍鐵棒來,要連石匣都搗碎哩!小的伏在山下細細聽,見他說得凶險,故敢大膽來報知,乞大王詳察防避。」陽大王聽見說躲在石匣中,嚇得他魂不附體,身不搖而自戰。暗想道:「我躲在石匣中,連神鬼也不知,他怎生倒曉得了?真也作怪!莫非這和尚未卜先知,他的陰陽比我們更准?」便吩咐假寒透骨道:「你快去再打聽,看那和尚如今又怎麼?」假寒透骨答應一聲就出宮去了。走到宮外無人之處,仍搖身一變,變做個蒼蠅飛入陰大王寢宮打聽。只見陰大王慌做一團,忙叫人到陽大王處問床前有劍無劍。不多時,問的人去了來回復道:「陽大王一覺睡醒,忽見床面前掛著一口風快的寶劍,磨得雪亮。陽大王嚇得汗下如雨,正沒理會,適見小的去問,他倒轉要問大王怎生得知?」陰大王聽見說果然有劍掛在床前,愈加著忙,忙穿上衣服,叫人掌燈,走到二氣府來,請陽大王議事。恰好陽大王要問緣故,也掌燈走來,二王會在一處。陽大王先問道:「我床前突然掛著一口利劍,連我也不知道,你卻怎生便曉得,先叫人來問我?」陰大王就將巡山小妖寒透骨所報之事,細細說了一遍。陽大王聽了道:「天地間有如此能人,要我們這陰陽何用?」陰大王道:「陰陽有用無用且慢論,但只說眼前,他去取金箍鐵棒,就要來搗石匣,卻怎生回避?」陽大王道:「他事事前知,實難回避。倒不如挨到天明,點起兵來與他大戰一場。殺贏了他不消說,倘或失利,惟有躲到造化山,去求小主公解厄。」陰大王道:「想來並無別策,只得如此。」二大王商量定了,又叫取酒在大殿上同吃,單等天明點兵廝殺。
小行者打探的確,隨飛回來現了形,與沙彌說知前事:「他說殺輸了就要逃到造化山,去求他小主公解厄。你想,二人既有主公,一定是人家的奴才了。」沙彌道:「我聽見人說,文武百官俱稱皇帝是主公,難道文武百官都是奴才?又聽得人說,巧者拙之奴。我想,天地間惟陰陽最巧,就叫他做奴才也不為過。」小行者笑道:「他又不是你的親,你倒會替他解釋。」沙彌道:「親不親,解不解,都不要緊,只是師父畢竟沒個下落,卻如何處?」小行者道:「且待明早殺他一個害怕,師父便自然有下落了。」又挨一會,只見紅輪隱隱,天色微明,早聽見山中炮聲震地,金鼓喧闐。陰、陽二大王領了闔山兵將涌出山前,排成陣勢來索戰。你看陽大王怎生打扮,但見:
頭上紅雲包裹,腰間錦帶斜拖;絳袍金甲艷生波,三瓣槍尖出火。
烈烈威風難犯,蒸蒸熱氣誰何?生人不少殺人多,生殺之權惟我!
你看陰大王怎生打扮,但見:
槍擺梨花白雪,身凝冷鐵寒冰,烏雲鎧甲迸金星,頷下虯髯硬挺。
吞噬心同餓虎,刁鑽眼類飢鷹;青天白日現幽冥,撞著斷根絕命。
陰、陽二大王齊到陣前,大聲高叫道:「東來的和尚,你果有本事要在西方路上逞英雄,就該硬著頭皮領受我二大王兩槍,也算是個好漢;怎只私自推碑,暗暗通氣,又半夜三更裝神弄鬼,攪亂我們的安寢,該得何罪?快快來受死。」小行者聽了,忙跳出山前來,罵道:「我把你這大膽無知的賊害氣!你既曉得說此假王道的話兒,就不該暗設陷坑捉我師父與師弟去了。你若果然陰陽有準,禍福無差,就該知道我孫老爺是你活潑潑正脈主人公,怎不安心聽命,倒去別人家做奴才?」陰、陽二大王聽了,勃然大怒道:「誰是奴才?你這賊和尚縱有些兒靈竅,不過一點點小猴兒,也虧我二大王培養之功,怎就忘本?不要走,且吃我一槍!」說罷,二人雙槍齊舉。小行者笑嘻嘻全不畏懼,忙將鐵棒相還。山前這一場賭鬥,與眾不同。但見:
兩杆長槍,一條鐵棒。兩杆長槍,一杆熱,一杆冷,刺得白雪光中飛烈火;一條鐵棒,半條風,半條雨,打得黑煙堆裡滾黃塵。一個逞心上經綸,兩個運陰陽作用。心上經綸,正正奇奇行不盡;陰陽作用,翻翻覆覆妙無窮。你道我擅推碑通氣,屠腸剖腹,殺匪無辜;我道你設陷阱害人,瀝血斬頭,罪在不赦。一個望心肝,一個思五臟,俱惡狠狠不懷好意;一個追性命,一個想頭顱,鬧哄哄謀逞雄心。雖與你無恨無冤,白刃相加不肯放鬆半點;便是我有恩有義,青鋒緊對何曾饒恕分毫!
三人苦戰多時,不分勝敗。沙彌在旁看得分明,見小行者一條棒敵住兩根槍,雖不吃力,卻也不能取勝,遂掣出降妖寶杖,趕上前大叫一聲道:「潑妖精,你死在眼前,還要延挨些什麼?一發等我沙老爺來早早斷送了你吧。」那條禪杖早已從半空中劈將下來。陰、陽二大王兩條槍抵小行者一條鐵棒,也只好殺個平手;怎禁得戰了半日忽又加上一條禪杖,如何支持得來?把槍虛晃兩晃,弄在風竟往西南上敗去了。小行者對沙彌道:「莫要去趕他,且到山中去尋師父看。」到得二氣府大殿上,眾妖精壯的已逃去空了,止有幾個老病的走不及,被小行者捉住,問道:「你只說兩個妖精將我唐老爺拿了藏在何處?」老妖道:「二位大王恐怕孫老爺會變化,進來偷了去,就是捉來的那日,已差人送到造化山去圈禁了。」小行者道:「那造化山是個什麼妖精?」老妖道:「造化山不是妖精。」小行者道:「不是妖精,卻是什麼人?」老妖道:「他這人,說起來自有天地他就出世了,也不知有多少年紀,外貌看來卻象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一向聞得人傳說,他的乳名叫做造化小兒,近因陰、陽二大王要偷竊他的本事去弄人,故奉承他叫做小天公。」小行者道:「這小兒有些什麼本事,就這樣奉承他?」老妖道:「說起來,他的本事甚大,直與玉皇大帝一般哩!他比玉皇大帝性子更憊懶,又專會弄人,天下人不怕玉皇只怕他。陰、陽二大王倚著在他門下出入,故冷一陣熱一陣也要弄起人來,就是設陷坑拿唐老爺,也是這個根由。」小行者聽了道:「原來有這些委曲。再問你,那小天公與人廝殺用甚器械?」老妖道:「他從不與人廝殺,並不用甚器械。」小行者道:「他既無器械,又不廝殺,怎生服人?」老妖道:「他只有無數圈兒,隨身丟擲一個來將人圈住,任你有潑天本事,卻也跳他不出;除非信心求他,方能得脫。」小行者道:「造化山往哪一方去?離此多遠?」老妖道:「往西南方上,離此只有十餘里路。」小行者道:「是實話麼?」老妖道:「要求孫老爺饒命,怎敢說謊?」小行者道:「既不說謊,饒你去吧。」老妖得脫身,也忙忙躲去了。小行者與沙彌商量道:「聽老妖之言,師父與一戒藏在造化山無疑了。」沙彌道:「師父既在造化山,兩個妖精又敗向西南,一定也到造化山去了。事不宜遲,我們速速趕去為妙,若遲了,恐他停留長志。」小行者道:「兄弟說得是,我們就去。」忙忙走出山前,跳在空中,略縱縱雲頭,早已看見一座大山,千巒萬岫,十分峻秀。但見:
翠散千尋,活潑潑與大海同波;青浮萬丈,莽蒼蒼與長天共色。一層層,一片片,儼天工之造就;幾曲曲,幾彎彎,信鬼斧之鑿成。青紅赤白黑,五色石似拆天而落來;東西南北中,四圍山宛破地而涌出。明霞終日,昭天上之祥;靈雨及時,降人間之福。走獸是麒麟犀象,飛禽乃孔雀鳳凰。山中瀑布,直接天河;石上靈芝,實通地脈。五岳雖尊,功業讓此峰之獨佔;一山特立,造化遍天下而難齊。東扶桑,西暘谷,莫道小兒通日月;上碧落,下黃泉,果然天帝立乾坤。
小行者細看那山景,不獨高峻非常,殊覺精神迥異,對著沙彌說道:「此處自然是造化山了,但不知這小兒的住居何處?」欲要問人,卻又沒人來往,向那山前山後細細找尋了半晌,並無蹤影。小行者尋急了,遂捏著訣狠的一聲道:「山神何在?」竟不見山神出來。一連叫了三聲,方見一山神慌慌張張閃出來,跪在地上道:「小神迎接來遲,望小聖恕罪。」小行者大怒道:「好大膽的毛神!不叫你們迎接,是我寬思,這也罷了。怎有事問你,直等呼喚三遍方纔出來!哪有這等規矩?快伸出孤拐來,先打二十棍再講話。」山神道:「小神迎接來遲,固該有罪;但實有苦情,不是大膽。小聖明同日月,還求詳察。」小行者道:「你且說有甚苦情?」山神道:「小聖可知此山叫甚名字?」小行者道:「一定是造化山了。」山神道:「小聖既知是造化山,可知這山是誰為主?」小行者道:「無非是造化小兒罷了。」山神道:「小聖謹言。此山既屬小天公為主,則小神鎮守本山,例該在小天公處時刻伺候。適小聖呼喚,因要稟明,故此來遲。望小聖憐憫有此苦情,乞賜饒恕。」小行者道:「既是這等,姑免打。只問你,他一個小兒能有多大本事,你們這樣害怕他?」山神道:「小天公沒甚本事,只是他動一動念頭,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要你富就富,要你窮就窮,任你是蓋世英雄,也不能拗他一拗。」小行者道:「一個人死生窮富,都是生來的,修來的,他怎麼做得主?我也不信。這都不要管他,且問你,他的大門開在哪裡,怎麼再尋不見?」山神道:「他沒有大門。」小行者道:「胡說,沒有大門怎生出入?」山神道:「小天公專管著天下禍福,他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若先設一門便有私了。」小行者笑道:「禍福造於一心,哪裡管有門沒門,此真小兒之談也。你去吧,我自會尋他。」正是:
造化雖張主,人心誰肯聽;
不聽猶自可,轉要弄精靈。
山神退去。不知小行者怎生尋造化小兒救出唐長老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