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鄧鳳奴遊戲示奇謀 尤仙姐淒涼感陳跡

  話說鳳奴小姐瞧了那個碧玉連環,忽然大叫道:「奇怪,奇怪。」仙姐兒和阿物都呆了臉,睜睜的瞧著鳳奴小姐。鳳奴小姐又把那碧玉連環翻來覆去的瞧了一陣,不住的只叫著:「奇怪、奇怪,這可不是奇怪嗎?」仙姐兒道:「奇怪什麼來呢?」鳳奴小姐道:「端的奇怪,這東西不是我家的東西嗎?怎地會到他那裡去呢?」仙姐兒同阿物都詫異起來道:「這是怎樣說起呢?」鳳奴小姐又端詳了一回道:「斷乎不會錯的了,這碧玉連環原也是少有的,不是我家的,是誰有這東西呢?這件事兒,你們自然不知道哩,還是十年前我家祖老太爺在京裡開解庫的當兒,聽說花好幾弔銀子哩,才得著這個碧玉連環。未幾,被賊偷去了。一共有好幾十件貴重的東西哩。光景值得四五萬銀子呢!當時開具失單,稟請查緝,直到如今還沒有破案。這碧玉連環原是贓物之一。這事兒發生時我已是你們這樣兒的年紀了,所以明白仔細的很哩。」
  仙姐兒十分詫異道:「這東西可認清楚了沒有?」鳳奴小姐道:「何嘗不清楚呢。這事兒倒要查究。」阿物道:「那也沒甚詫異,既是被賊偷去了,定是那賊拿去賣給他相府裡的。也查究不出頭緒來呀。」鳳奴小姐沉吟了一回道:「不是我多疑慮,其中委實有點蹊蹺。只怕這楊理刑不是真的。」仙姐兒同阿物都好笑起來,道:「這話端的作怪了。楊理刑難道也有假的嗎?」鳳奴小姐道:「楊理刑自然是真的,沒有假的。只怕楊公子有些靠不住呢!你們想呢,既然是真的楊公子,一點兒氣派終有的,也不見得一見了人家就肯認別人做乾爹,其實還算罷了,還且鄧光雖是有臉,究竟是奴才呀,一見之下就會拜把子,稱兄道弟,這是算甚麼。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想了。拜了主人做乾爹,又拜奴才做兄弟,這個倫理在哪裡呢?」
  仙姐兒同阿物一想:果然不錯。若是有身份的公子,到底不會亂到這種地步呢!仙姐兒道:「這倒不差,果然楊理刑太不講究身份了,但是這件事怎樣的辦才好呢?」鳳奴小姐道:「我想這樣,你們瞧著怎樣,這事兒索性要通天的了。這個碧玉連環到底不會認錯的。拿這個碧玉連環同這封信一併交到父親那裡去,等父親說怎樣辦理,就怎樣辦理就是了。」阿物道:「這個恐怕使不得,我父親豈不吃虧。」仙姐兒道:「也有一個計較在這兒,把這兩件東西叫你父親去交與老爺,總算被楊理刑逼著叫將來的。如今仔細算來,不拿出來不好,拿出來更是不好。所以交與老爺,請老爺主裁吧。這麼一來,豈不是沒有干係了嗎。」
  鳳奴小姐點了點頭道:「也是一個計較,除了這樣,不然鄧光總要擔些不是呀。這樣稍微可以脫卸一點兒。」說著瞧了那阿物道:「你分上卻不好,讓你老子擔著吧。」仙姐兒道:「不是這樣,他爺兒兩個的處分,老子的處分比著女兒輕些。何也呢?這麼混帳的信兒,她老子到底不能夠傳到我們這裡來呢。」鳳奴小姐道:「不錯呀,不錯呀。這麼著,仍舊把這信封好了,我這裡只算沒有知道哩。你仍舊拿了出去,交給你的老子,說明其中的緣由,將來查究出來,非但沒罪,而且還有大功哩。」阿物按著主意,悄悄的同她老子鄧光說明袖裡。鄧光「別」的嚇一大跳,道:「這事鬧出來,我可吃不祝」
  阿物道:「二位姑娘也同你開了一條路子了。你只說楊理刑要叫你乾這件事,你自然拒絕他,及至他取出這碧玉環來,仔細一認,卻是當年被竊之物,直到如今,還沒破案。因此將計就計,允許了請老爺瞧瞧,是也不是。若是不錯的,或者因此可以查出根蒂來。這是秘密事件,方才不敢回老爺,所到直到這時分來回呢。這說法果然很通,你索性等到夜深點兒去回吧。」
  鄧光頭裡見了這碧玉環,其實馬馬虎虎的。一經提醒了,頓然想起前兒偷去的東西來,道:「奇了!他櫥裡的那個白玉觀音也很像我們家的,事情端的有些蹊蹺。並且那跑解馬的柳燕兒並不是好東西呀。橫豎一會兒逐層逐節的回老爺就是了。」一會兒,夜飯之後,又延俄了一會,打探得子通飯後的鴉片煙癮已過足了。便拿了那封信、那盒兒,一路奔餐霞室來。阿物已在窗年躡足潛蹤的竊聽了。那鄧光推開了餐霞室的門,探了一探頭,只見子通靠著煙燈看那新聞紙,聽得推門響,隨口道:「誰呀?」鄧光便接過來道:「是鄧光來回事。」子通道:「什麼事,直到這分際才來回,不要緊的事,明兒回吧。」鄧光道:「很要緊的秘密事件。」子通聽說很要緊的秘密事件,只道是鳳奴的事又出了什麼枝節,連忙豎起來道:「什麼事,快說呢。」鄧光便按著方才的一番言語,宛轉說明。子通聽了,發了幾個寒噤。忙把那盒兒打開,看那碧玉連環,果然是自己之物。又將那封信打開看了,不覺又氣又好笑。想道:他既然是這樣人家的公子,不該這樣不通字跡,又這樣惡劣。心上好不疑心。盤算了一回,對鄧光道:「你且去吧,等我想個計較來。」
  鄧光答應了幾個「是」,便退出去了。子通又著實吹了一陣鴉片煙,閉著眼盤算。那阿物在窗年徘徊不定,不知子通的心上打的什麼主意。便假意提了壺,進去沖茶,又倒了一杯茶送到煙盤裡。子通仍是呆著不言不語。阿物搭訕道:「這個連環嗎,倒好環的很。」子通笑道:「你倒還識得好壞,你瞧到這個沒有?」阿物道:「沒有拿去給姑娘瞧瞧?敢是老爺新買來的。」一語提醒了鄧子通,頓然想起來,鳳奴最有見識,何不同她商量商量。橫豎瞞不過她的。而且也叫她認認看,到底這個東西是也不是。大凡差不多的東西原是有的。於是說著:「不要拿去,你去叫姑娘來瞧瞧吧。」阿物忙去叫了鳳奴小姐來。鳳奴小姐也假意兒認了一認,道:「咦,這是前兒竊去的東西,這會子從哪裡查出來的呢?」
  子通也不言語,把那封信援過來,鳳奴小姐接過來瞧了兩三行,便笑起來道:「這是甚麼話兒,既不是信札,又不類履歷,更是不通達於極度。」子通道:「你瞧下去再說。」鳳奴小姐其實已默誦,也可以一字不差了的。須得假意兒逐行逐行的瞧去,只是搖著頭說:「荒謬、荒謬。那裡來的這樣荒唐的東西呢?這碧玉連環同這信一塊來的?奇極了,奇極了。」子通道:「這個碧玉連環你可認得真?是不是我家前兒被竊之物?」鳳奴小姐道:「這是希有之物,怎地認不清楚呢,的的確確是前兒偷掉的東西,還且這個錦盒是我親手造的,難道會認錯嗎?」子通道:「這麼看,一定無疑的了。但是怎樣的辦理呢?」
  鳳奴小姐原來早已打算妥了,便道:「這樣吧,父親你明兒帶了鄧光去他衙裡仔細看看,據鄧光說不是還有幾件東西同白玉觀音也是前的贓物?即使瞧得明白,也不用露出一點口風。只消同他盤桓著三五天,我這裡自有佈置了。最要緊的叫鄧光悄悄的同他說:仙姐兒姑娘很情願,但是一時頭裡脫卸不得,因此先送一張照片給你,見了小照,猶如見了人一樣的;且說也要你的小照一張。哄到他的小照便當些兒,假如哄不到他的小照,雖然也可以佈置,不過周折多了。」
  子通道:「你如何佈置呢?」鳳奴小姐道:「據我看來,只怕裡頭還有一件絕大的案子哩。父親怎地忘了楊公子的『落花詞』了?」鄧子通頓然記起這個楊鑫甫來。雖是沒有見過他的筆墨,卻見過多次他的詩號,不就是「琴鏡樓主人」嗎。「即是這麼著,哪裡寫出這樣狗屁不通的書信來呢?不對了,其中必定有不可思議的什麼在裡頭了。但是你說的佈置究竟是怎樣的佈置呢?你且說來,看妥不妥當。」鳳奴小姐道:「如此這般,父親說使得嗎?」子通點了一回子的頭道:「也只有這麼著的一法了,還算近情些。」鳳奴小姐道:「既然父親說使得呢,就按著次序辦去。」又說了一陣閒話,鳳奴小姐回到房中,和仙姐兒商議起來。仙姐兒道:「如此我們擬一個底稿起來。」鳳奴小姐道:「這底稿倒不好馬馬虎虎的,如若擬的不妥當就徒勞了。」仙姐兒閉著眼,思索了一陣道:「據我的意見,竟不用打電報,索性我同你親自走一遭,好在如今鐵路已通,雖有二千餘里的遠,然而往返程途不過四天,已足夠了。即使那邊耽擱一二天,最多一個禮拜,綽乎有餘的了。」
  鳳奴小姐道:「事體呢,這麼最妥當,但是那混帳東西,倒要好好的穩住她。常言道:做賊人心虛。她必定處處提防著。這會子也是他該倒運,一動了肉慾的心,不覺昏了,拿這東西顯露出來,只怕他一時覺查過來,就不容易捉弄他了。然而只有這一計,隨便他怎樣猴子似的乖巧,也逃不出這天羅地網哩。」仙姐兒道:「怎樣的天羅地網呀?」鳳奴小姐瞧著仙姐兒笑了一笑道:「須得你去迷他一迷,使他昏的一輩子也醒不過來。」仙姐兒愕了一回道:「敢是你一個去辦事,叫我給他玩搗去,是嗎?」
  鳳奴小姐笑著點了點頭。仙姐兒一扭身道:「你去給他玩搗,你才配給這狗賊玩搗呢!你去,我不去。我好意兒幫你家辦事,這東西又不是我的,將來查究出真贓來,又不肯分給我一點兒的,倒好意思說這種話來。你真的當我婊子一般的人了。豈有此理,何苦來欺負我。」鳳奴小姐一聽,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既這麼著說,我點點頭兒和你玩呀,鬥個趣兒的事體。如果然是這個意思,只是只空心湯團。你只消寫一封回信,狠狠迷他一迷。你也犯不著落個真名字,只消署個別號,他既是冒著『琴鏡樓主人』的名字竟當做他真的用哩。你若肯時,我代你寫,你竟一點兒不落痕跡。即使這信失落開去,原是我的筆跡,並且故意寫幾個別緻的字體,誰知道呢?」
  仙姐兒道:「也好,只消事體有益,我總做得到。」鳳奴小姐笑道:「足見盛情。」說著,又頓了一頓口道:「你知道嗎?」仙姐兒道:「知道什麼?」鳳奴小姐道:「方才我兜著一句話,似乎你父親把你許了我家兄弟龍官了,我父親也答應了。」仙姐兒點了一點頭,面皮一紅。湊著鳳奴小姐的耳低低的說道:「前兒曾經原有這一說,你父親面子上卻推托,說我年紀比著龍官大了三歲,太差得多了,其實骨子嫌我名聲兒不雅,身子鬧壞了,又太輕狂些,怎地如今又答應了?難道我年歲縮小了嗎?身子又修補完整了嗎?」說完,鳳奴小姐大笑起來,道:「你既然老實說,我又不好欺你呢,你可知彼一時、此一時埃其實是我乾了這件混帳事體,上了白於玉這該死的囚徒的當,倒作成你的這段姻緣。你父親說為了這混帳事體,我父親原允許分一半家私。你父親盤算盤算是個孤老頭子了,要這許多家私給誰?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未必見得穩穩的生男育女哩。倒不如因仇成好,結了這門親事,靠女婿養老送終,豈不是兩全其美,因此我父親極其感激,一口答應了。」說著又笑道:「可惜龍官還只得十三歲,須得待三五年才得好日子。說不得只好耐著些兒吧。老實說,別的勾當還好意思再乾嗎?」
  仙姐兒道:「你說說,終說不出話來,狗嘴裡生不出象牙來。快點兒寫你的信吧。」鳳奴小姐笑了一笑,提筆寫道:琴鏡樓主人,久飲盛名,未觀豪慨,欲譜求凰之曲,先施引鳳之章。五中欣慰,六脈調和。仙姐兒看到鳳奴小姐把「五中欣慰」對起「六脈調和」來,不禁失笑道:「笑煞人了。怎麼叫做『六脈調和』呀?真真油腔滑調,到這個地步也只有你寫得出了。」鳳奴小姐笑道:「只求對仗精工,也管不得別的了。然而話兒沒有說錯呀!她的心中、意中只指望『六脈調和』的一件事體啊!」仙姐兒笑道:「你到底不愧為才女,樣樣兒研究得精通,我只知道快樂,卻不知這一點兒方寸之地的關係,只可以引動全體的六脈都會調和的。」鳳奴小姐把筆尖兒指著仙姐兒的臉上亂畫道:「小油嘴,你會說得很。」仙姐兒不提防讓鳳奴小姐畫了兩三條很粗大的黑條,恰好畫在嘴幾邊,彷彿髯須似的。不禁拍手大笑。仙姐兒笑著說道:「是了,是了。假如六脈不調和,肚子那會高起來呢?其勢膨脹達於極度,這是六脈調和的現形,六脈調和的結果了。這幾句新名詞用的恰當嗎?」鳳奴小姐臉一紅道:「不同你說了。」
  說著,又寫道:妾以蒲柳之姿,粗庸之品,自慚貞淑,有愧衾綢,延承不棄,豈敢投梭。謹領奇珍,快期異趣,奈何鄧氏耳目眾多。妾就君,君就妾,兩多不便。恰好鄧氏全家將有赴某家祝壽之舉,囑妾留後。大約下月初旬前後便可圖良晤矣。一切問鄧光便悉。草草不盡,恭請金安,諸希期照不宣。碧梧樓主萬福。寫罷笑道:「你瞧好嗎?」仙姐兒瞧了瞧道:「前半篇寫得很整齊,後半篇就不精緻了。」鳳奴小姐道:「不須精緻,也須打諒打諒他這種不通文理的人,叫他看得明白嗎,不得不把要緊的說話寫成幾句直落點的,使他容易懂得。不然,只怕他又纏錯了,起什麼疑心。」
  仙姐兒道:「本來寫的太典雅了,既如此,須給你父親知道,可以預備著說下月初旬,要到那一門子的親戚家去拜壽呢。若然說話之間接不著上文,反而不美了。」鳳奴小姐道:「這原是至要至緊的關鍵,我都理會得。」說著便去餐霞室,同她老子子通說個明白。子通道:「這麼著辦法,果然妥當哩。」商量已定。且把鄧子通和楊理刑那邊的事暫且擱一擱起。只說鳳奴小姐收拾了一副簡潔行裝,同仙姐兒兩個裝著女校生似的模樣,各提了一個革包,背拖著一條油鬆大辮。鳳奴小姐的辮兒上拌著一個用十八顆黃豆大的、雪也似白的精圓珠子紮成的紮根。這十八顆珍珠足值三千兩銀子,非常之耀眼,一經這麼著的裝扮,卻把那些村氣一齊掩飾過了。仙姐兒的指上也戴了一個價值在五千兩銀子以上的金剛鑽石的戒指兒。這是鳳奴小姐不心愛的,丟在一邊用不到的東西。胡亂給他裝個好看罷了。只此一端,足見鳳奴小姐的勢派了,鄧子通家的殷實了。整頓已畢。又打算這會兒的盤纏,其實有限。仙姐兒道:「算起來果然沒甚用處,然而可有餘,防著有什麼算不定的用度呢。」
  鳳奴小姐瞟著仙姐兒,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心照,心照。」仙姐兒臉上烘的一紅,低頭不語。一宿已過。次日便搭了頭班火車,一路向信州進發。當日傍晚,流過了黃河,又行了一個整夜。天將破曉,已到集龍鎮停車常鳳奴小姐同仙姐兒下了火車。仙姐兒道:「好個熱鬧的去處。」鳳奴小姐笑道:「你究竟沒有遊歷過一回了,眼界淺了,見了這裡的一點兒市面就算很繁盛的去處了。這裡算什麼,前兒沒有通火車的時節,這集龍鎮是個荒冷堡。於今終算是南北火車的要道兒,設了這總車站。方才興起的這一點兒兒的市面。去年我到這裡還很不像樣兒哩。這會子似乎又興旺了些了。你瞧呢,這貼著的不是戲園子裡的報嗎?光景戲園也有了。」仙姐兒瞧著那海報念道:「文明歌舞場特請京都內城府,超等名角李處准演『大伐子都代金殿』。這是武老生叫李處。『伐子都』這套戲倒很好的。」
  鳳奴小姐笑道:「你又在這裡做假名士了。這是京城裡唱的氣派,同你我家鄉的草班是大有不相同呢!假如碼頭上到了一個班子,有人高興發起大家小戶有錢的,派他幾百文,沒的,三十五十文也是好的。好容易糾成了二十吊錢,搭台唱戲,大眾兒樂一天,瞧著這種草班戲,已是大開眼界了。不是我笑你,你說這套『伐子都』的是好戲文,你沒瞧到李春來、呂月樵、夏月珊這班名角唱這套戲哩。」仙姐兒笑道:「唱戲也罷哩,有甚麼特別的唱嗄。」鳳奴小姐道:「你沒瞧過呢,自然想起來,終差不多的罷哩。譬如這麼著的說,李春來唱那一套『花蝴蝶』,別的不用去說,他單是袍兒,要換到一十三件。休想草班裡一古腦兒,只怕也沒有這許多的袍兒嗄。」仙姐兒原沒見過世面的人,只好讓她遊歷過上海、北京、漢口、香港等處的人,說大話、吹牛皮了。也說不上什麼,只得答應著。鳳奴小姐又道:「總而言之,若是要遊山玩水,歡喜風雅的一路,只有浙江省的西湖最好的了。說來呢,蘇杭並稱,然而蘇州的虎丘,也不見得什麼。況且也毀壞了。就是那梳妝樓、響屜廊,著名的勝跡,於今是痕跡都滅了。」仙姐兒道:「我記得生公石就在那兒呀?」
  鳳奴小姐道:「在文字上看來呢,不知道這生公石是難以形容,不可彷彿的一件奇靈神物。若便見了,不覺付之一笑罷哩。原來最靠不住的是文人的筆墨。不要說這麼沒要緊的文章、札記哩,就是記載帝王的大經大法,也未必靠得祝所以宗孟子說:『盡信書,不如無書。』」仙姐兒點頭道:「這論的極是,我平日間也是這麼想。譬如南齊蘇小小,當初也不過多識了幾個字的一個妓女罷了。被後人慢慢地替她吹牛皮,吹到如今,這牛皮吹得比氣球還大。別的且不要說,她總而言之到底是個妓女呀,只消花幾個銀子,立刻衣寬帶鬆,玩一套醜態百出的把戲,有什麼希罕。並且曾經瞧過那一家的文字,一時間倒記不上了。但記得描慕這蘇小小的容狀,似乎她的身量是很短的,又不瘦小,面盤極大,嘴巴極寬,大略情形彷彿明季的李香君一個樣子。你想呢?大抵美人的真致,第一個緊要關頭是在『苗條』兩字,這麼說來,不是成了一個矮胖嗎?矮胖同苗條卻是個絕對的反比例。至於容姿之美,足見未必了。就是『文才』兩字,只見別人說她,沒見她說別人呀。」
  鳳奴小姐笑道:「你說的雖是不差,然而也未免言之過甚,議之太苛。不過那一年,我遊歷上海的時節,只聽得東也說李萍鄉、李萍鄉;西也說李萍鄉、李萍鄉。我也不知道李萍鄉是個甚麼?還不知這李萍鄉是件東西呢,還是個人?想起來呢,管情是個人,決計不會是件東西。不過不知道是個男的還是個女的?一日吃我探聽的仔細了,不覺啞然失笑。」仙姐兒道:「怎樣的好笑呢?」鳳奴小姐道:「這個人只怕你還記得呢?」要知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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