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似是而非夫妻反目 掂斤播兩兄弟失和

  話說沈聿人同著張慕橋來到湖上別墅。事有湊巧,遠遠望著一個和尚從別墅中出來。接著柳兒探出頭來,喚那和尚回身來,又說了一句話兒的光景,關上門進去了。和尚也便走了。聿人瞧這行徑,暗自點頭道:唔唔!如今眼見是不虛了。前兒很有些沸沸揚揚的說她愛上了一個什麼廟裡的和尚,我卻將信將疑。雖是她不很靠得住,然而和尚有甚好處?光著頭,先是討厭。要想教張觀察不去見她吧,索性不同來倒也罷了。既已來了,忽然教他就這麼算了,不用進去哩,他一定要問我怎的緣故?其實說不出。因為他愛和尚了?不好算一個人,何犯著敬他呢?這種話我們衣冠中人,到底拿不出口。沒奈何,懶懶的走到門前,叩了兩下門,那張慕橋心裡也是詫異,這裡頭不是跑出一個和尚來的嗎?方才姊夫說是這位姊姊愛靜的,而且多病,所以帶著一婢在這裡靜養靜養。這裡只有一主一婢,和尚跑來做甚?正想時,柳兒開出門來一瞧,是主人,主意一亂,扭轉身朝裡就跑。聿人大動其疑,連喝:「站著,站著!」
  那裡喝得住,影子都不見了。聿人看著慕橋,勉強笑了一笑道:「小丫頭見了沒見過的客來了,直是慌了,跑了。一點規矩都沒有。都是主人慣壞了。」慕橋道:「委實奇怪。」聿人怔了怔,也沒言語。走上廳來,又見柳兒在屏後探了一探,聿人便道:「柳兒,你來!同你說。」柳兒就在屏間存了一聲:「老爺!」聿人道:「這位是張舅老爺,還不請安!」柳兒只得過來請了安。舅老爺看得清楚了,又暗暗點頭,嘴裡說著:「罷了,罷了。」聿人便引著慕橋進裡邊去,問柳兒道:「太太在上房?」柳兒道:「太太在園裡假山上,瞧那邊菩提庵裡的新聞。」聿人道:「哼!倒很會快樂!」柳兒道:「太太瞧了正動氣呢!老爺去瞧呢,去瞧呢!」聿人頓了一頓,道:「如此,你引舅老爺到方廳上坐,我去瞧來。」
  柳兒一聽,心裡歡喜。想道:皇天菩薩有靈感的,這麼著七姨太太只怕活不成了,那末看他狂到那兒去哇!便引著舅老爺方廳上坐了。且說沈聿人,一腳奔到園中假山上,只見雷夫人在花牆洞裡張什麼。便走到雷夫人背後,道:「看什麼?」冷不防嚇了雷夫人一跳,回過頭來,一手掩著心道:「幾乎被你嚇死!」又道:「好好好好!你也來瞧瞧。」聿人便也伏著一個花牆洞上,一瞧,這一氣非同小可!原來菩提庵的後院緊接著沈家別墅的後圍牆,七姨太太如何得知?你道這妙師父是誰?原來也是上海的名妓,叫做朱凝香的。只為天生賤骨端的難醫,以嫁人為兒戲,嫁而復出,出而復嫁了五七遭。未後嫁了一個現任的知縣,她又使起老把戲來。倒底堂堂百里侯,權力非凡。凝香急便把頭髮剪去,做了尼姑。那知縣也就罷了。她早曉得安東的尼姑同妓女般的作用一樣,彈唱侑酒,送客留髡。到了安東,便改名妙玉。所以都叫她妙師父的。七姨太太同妙師父是手帕交。當初嫁了聿人,三不兩時到菩提庵來,姐妹談心。諸君要曉得這種人有甚別的談頭,無非是花花月月,齷齷齪齪的故事,並且不肯就在嘴兒說說就算了,還要實行哩!所以菩提庵又是沈府上七姨太太的方便的去處。妙師父卻坐地分贓,樂得通融。當日,七姨太太把雲老爺約到這兒來,在後院秘密禪房裡,一搭兒四個恰恰在胡帝胡天放浪形骸之際。萬不料,花牆洞裡有兩個人張得個不亦樂乎!且說聿人瞧著了這件風流故事,心上又忽然想起:沒頭髮的真真是我的前世冤家了。瞧瞧雷夫人愈覺生氣。原來聿人的耐性最好,面上放著一點兒沒事的樣子,笑了一笑,道:「由他們去吧!京裡舅老爺放了劍南道台了。他上任去,路過這裡,來探望探望我們。他一定要當你親姊姊一般似的,給你請安。再三的辭不了,所以陪來這兒,在方廳上,快去見了。」
  雷夫人道:「喲!舅老爺升了官了。我同他沒有見過呢,不敢當的,道個乏算了吧!」聿人笑道:「這個不作興道乏的。他又不是你的屬員,說合道乏來哩。」於是立逼著雷夫人同舅老爺見過禮,留了點心。舅老爺隨即告辭,登程自去不提。做書的卻恨煞這個舅老爺,無端的要他跑來做甚?不知不覺,惹下一場大禍。幾乎斷送了兩條性命!他不過哄了一頓飯和一頓點心裝在肚裡了,就這麼去了,好在他到了劍南道的任上,做下一件混帳事來。做書的把這件事故編完了,狠狠的要出他一場丑哩。且說雷夫人等到聿人送了舅老爺回來,便道:「如今是你親知目睹的了,我一徑說這個狐狸精靠不住,你終不信。橫了良心,把正式夫妻情緣拋棄,送到我這兒來,你算不愛了,貶入冷宮了。」
  (按,雷夫人原是屠夫的女兒,吐屬終究不雅,真真粗鄙的。做書的不得不改刪幾個字。勉強可存者存之。庶幾不失其真。)聿人冷笑一聲,道:「『正式夫妻』這四個字再也休提!至於七姨兒原是當婊子的,做這醜事其實不希罕。可以容恕他,便容恕他;不可以容恕他,叫他滾蛋!大凡姬妾多的人家,那一家沒有這種事!倒是你說的正式夫妻,叫我怎地辦法呢?哼!哼!哼!這兒算冷宮?那裡說起是冷宮!給你說吧,其實熱得了不得呢!」雷夫人一迭連聲的:「嘖、嘖、嘖、嘖!你、你、你、你說什麼?正式夫妻怎樣了?錯了什麼禮數兒哩?你說!你說!你說得明白些。」聿人道:「你別一篷風亂到半天裡去,不過你的氣運濟,七姨兒的氣運不濟罷哩!然而你的氣運其實也是不濟。」雷夫人雙手一叉,道:「慢、慢……!你說的什麼?難道我也養著漢子嗎?」聿人冷笑道:「漢子養不養,我不知道。難為你養個佛子,好教你羞也不羞!」雷夫人道:「呵呀,呵呀!敢是說我偷和尚哩。真真那裡說起?」一頭撞到聿人懷裡,兩個撕打起來,扭作一團,滾作一堆。柳兒嚇黃了臉,勸又勸不住,拖又拖不開,兜肚皮的想:這話兒從何而起,委實沒有同和尚的勾當。忽然想起來了,便道:「老爺錯疑了太太了,敢是恰才老爺來時瞧著的嗎?」
  聿人喘喘的道:「不是那個和尚,是誰?我親眼見的,還有什麼說嗄!又不是人家來冤枉你們。」柳兒道:「呀、呀、呀!還且是你們哩,那麼著丫頭都搭了分子兒哩!」雷夫人笑著一鬆手,道:「原來這個和尚?那末笑煞人了!」柳兒拍手的笑道:「老爺年紀還不甚麼老,怎地眼倒花了?恰才清淨庵裡的三師太送八月十六蓮船會的帖兒來,老爺拿尼姑來當做和尚了。」聿人聽說,倒呆了。瞪著眼說不出話來。雷夫人說:「這是有憑有據的。」順手在鈔袋裡摸出一張黃紙來道:「這不是請蓮船會的帖兒哇!你瞧!你瞧!明明寫著清淨庵,若說這清淨庵是和尚的庵堂,再同我算賬吧!晦氣!倒扭得很費力的。」聿人看了會帖,陪笑道:「我的魯莽了。太太別生氣,我這裡作揖了。」雷夫人笑道:「這便是正式夫妻,沒奈何被你白鬧了一陣,只索罷休。但是那個狐狸精,你怎樣開發她呢?」
  聿人沉吟道:「就此開發她,倒是雲家的兄弟份上過不去。何苦為了一個姨太太傷這情分。」雷夫人人瞧著柳兒道:「你聽著嗎?世面上那有這等好人?真真希奇!」聿人道:「不是呀。因為雲家的兄弟如今當了公議局的議員,權力同撫台差不多兒,想法子哄印歡喜,還怕他不高興。好意思同他拉下臉來嗎?這叫做打鴨驚鴛,投鼠忌器,稍微有點子識見的人斷斷乎不肯做。」雷夫人笑道:「你這樣說來光景,不要說小老婆情願讓給他,就是老……」聿人拍手道:「那末我的太太聰明哩!」雷夫人笑罵道:「不要臉的!你情願,我卻不情願哩!我輩金枝玉葉,爺娘傳下清清白白的身子,肯乾這沒臉的事嗎?你看錯人了。常言道:不文之士,自命不凡;不貞之婦,自詡節烈。」
  雷夫人的秉性行為前書已交代明白,你看他嘴上說得這麼著的香甜,吾且擱過。如今又要說雲老爺在菩提庵如願以償,十分高興。同七姨太太又訂了後會的日期,歡歡喜喜,分路回來。趙雲忙回道:「洋人極克生來過兩次了,說有要緊的事情面談。隨便怎的夜深,須要請老爺過去一趟。」雲老爺道:「嗬,嗬!洋大人來找過兩次了?這麼著我立刻就去。」趙元道:「那個合同底子,家人也找出來了。老爺可要帶去給洋人瞧了,應該增刪修改之處,叫他指出來磋商磋商。」雲老爺道:「你不該簡直的叫洋人、洋人,還要洋人極克生哩。雖是背後,不要緊。然而我老爺尚且不敢叫洋人、洋人,終是洋大人長,洋大人短。你還須也叫一聲洋大人,就算給我老爺的一點面子。」
  趙元暗暗好笑,只得說:「家人該死!家人該死!」雲老爺道:「那合同底子拿出來也好。」趙雲便拿出一大卷的字紙來,雲老爺看了一看,道:「只有這麼的多。」於是拿了合同底子,一徑來到極克生的住處,拉了手,便說上一大套失迎抱歉的話。極克生道:「我們所議的一節,如今作廢了。我們又要換一個問題商議商議罷。」雲老爺聽了,彷彿兜頭澆下一勺冷水,道:「撫台也很高興呢!怎說廢了!若是價錢嫌貴,不妨請老先生吩咐一句,兄弟竭力下來就是了。」極克生道:「咳!雲君還在夢裡哩,要曉得這種事,須要萬分秘密,豈可以老老實實在外邊嚷著賣礦、賣礦!這是各國訂好條約的,我們卻還沒商量熨貼,已經嚷的各國知道了。等我們訂了合同,少不得各國都要看樣了。你我都不合算。並且你們貴國有多少礦產來應答大眾?一定弄得一塌糊塗。我是替你們打算,情願認吃虧些,姑且擱一擱起。等各國的注意息了,我們暗暗的再商量。雲君,不是兄弟抱怨你,委實的不會辦事的人。雲君,你可知道?被你這麼一嚷嚷的,我吃虧了幾十萬洋錢哩!假如碰倒了別個,雲君你站不住哩。問你要賠償我這筆賬呀。」
  雲老爺一聽,急的汗珠比黃豆還大。咿咿啞的說不出話來。其實並沒有這種情形,只好哄哄雲議員罷哩。原來極克生只有三百萬洋錢資本,還是糾合來的。原想開礦所用,他細細的預算出來,依著圖樣上的界限,還不數十之六七,於是翻然變計,還是辦鐵路罷。恐怕雲老爺不許他變計,所以使這個金剛罩先罩住了,那末由得他舒舒服服的,要怎樣便怎樣了。做書的說:這極克生忒把穩了,不要說雲議員是個沒用的東西,而且也不曉得拿別人的錯頭,憑你揀便宜的路走就是了。就是大名鼎鼎的外交老手,也不肯拿理得罪人的。只消他經辦的有錢賺,不吃虧什麼都答應得來呢。閒言少敘。且說極克生急了,暗暗歡喜,便道:「雲君不慌,兄弟既是吃虧了,原是自己的運氣不濟,怎說得出怪別人呢。雲君若是心上對不住兄弟吃這麼的一票,橫豎請雲君隨便那兒份上照應著兄弟一下子,就借轉了呢。」
  雲老爺連忙堆下笑來,同極克生拉手道:「可以,可以,兄弟權力所及,卻有一件好事情,但是吃百姓鬧翻了,一時做不來主,這便怎好呢?」極克生連忙接過來道:「雲君說的可是鐵路嗎?」雲老爺道:「可不是嗎!鐵路的總權不是兄弟一個兒拿著嗎?可惜大眾提倡拒款,豈非難了?不然,老先生很可以撈兩個呢!假如在去年呢,不要說借款,就是承辦若干路線,也做得到。老先生不見太陽人辦的那條鐵路,好不賺錢呢。」極克生乘機道:「雲老爺,若是真的照應兄弟一下呢,兄弟有三百萬洋錢借與貴公司,只消三釐半利息。倘使現在拒款風潮利害,面子上可以不說是外款,只算雲老爺自己的錢,墊在公司裡支用。你我私底下立一張憑據就是了。」
  雲老爺聽說守消他私底下寫一張憑據,可以借出三百萬洋錢,又只要三釐半行息。這注錢拿來墊在公司裡用了,最少也可以開他六七釐的利錢。一個月我也好賺他五六千洋錢,何樂而不為呢!但不知他貪圖些甚嘛?這個我去管他做甚?須知世界上沒有這種便宜的事。何奈雲老爺只算計有利,不防有著害,這就是利令智昏。於是滿口應允。極克生也自歡喜。便道:「洋錢現存著。按你我的交情,也用不著中間人。但請雲老爺寫幾個字兒便是了。但是這錢並不是兄弟的體己,也有朋友的在裡頭。兄弟也得交代朋友。橫豎雲老爺高興,請誰做個中間人,簽個字,就完了。兄弟決不挑剔,不過這是秘密的事體,須得雲老爺親信人,斷斷不可以請靠不住的人,將來瞞不過,被人知道了,雲老爺身上大不方便呢。這是兄弟代雲老爺的划策,在兄弟一方面,沒有關係的。何以呢?《萬國公法》上放債卻有放錯了的條款,大不了還了我,就此集事。」
  雲老爺萬分感激,道:「兄弟自從今日起,才知道老先生是忠厚熱心人哩。『一隅三反』,貴國人較之敝國人,終覺有情有理,可親可近。大凡沒有親手辦過交涉的,終說年國人不講情理,狡猾得很,不占些便宜不肯歇手。咳!這麼著不識好人,還要說長道短,真真天地也不容的了!」極克生一味謙虛,但說:「雲君謬贊了,敝國人到貴國來,原有客主之分,客人自該退讓主人呢。但是這中間人,雲君可曾想出誰來呢?」雲老爺道:「沈聿人合適嗎?」極克生道:「沈老爺果然合適很哩。不過,沈君這個人酒性不好,醉了都要亂說的。兄弟同他做朋友,日子多了,識得他的性質哩。」雲老爺點點頭,道:「不錯,不錯!老先生到底精細。如此叫我的兄弟老二來,簽個字好嗎?」
  極克生道:「令弟也在這裡?倒沒有會過。」雲老爺道:「舍弟現在家裡唸書,只消打個電報去,不過三天可到來哩。」極克生道:「最好。」便立了一張草議,互相允洽。雲老爺立馬跑到電報局裡,打電報叫兄弟雲老二星夜來剩原來雲老爺兄弟三人。老二最不中用,手裡又最拮据的,在家裡坐個館,教幾個學生,一年賺不到兩百塊錢。夫婦兩個又是抽上了鴉片煙。兄弟淘裡早已分家,各立門戶。他家本底是沒錢的,不過分到十來畝薄羽,老大、老三都靠著妻財發跡起來。老大場面雖闊,倒不及老三實惠,老三的性質比著老大又不同的。老大似乎開通得多。瞧著老二的過日子實在為難的當兒,一二十吊錢的數目,也不等老二開口,送到弟媳婦手裡去了。譬如,要問老三商量幾個錢,終要說得舌敝唇焦。那末應酬兩個,十塊錢以外的數目是不作興的。這時節,老大出門了。齊巧,天氣驟冷起來,算計同老三商量贖一套棉衣出來,已經說了兩天。老三道:「橫豎當在老大的當裡,我同你去同汪朝奉商量,暫時問他借來穿幾天,你看好嗎?」
  老二道:「只怕沒有這個款兒白開口的呢。好兄弟,看爺娘面上,借了我這注當本,我趕緊籌還你就是了。」老三道:「不是我不肯,我們嫡親兄弟,分什麼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盡拿來使就是了。但是你並不是不知我的苦處,這銀權又不是我拿的,我一點子主做不來,討了有錢的老婆,其實討氣。」哥倆個正在嘮嘮叨叨,沒個結煞。恰好送到一封電報來,料定是老大打來的,不知為著甚事?連忙一找本《官商快覽》,對準號碼,一個一個的翻出來,卻是:二弟鑒茲有絕好機會火速來省兄白老二看了,喜的手腳都亂動起來。老三也道:「好了,好了,老大叫你去,一定是翻身日子到了。恭喜,恭喜!」老二道:「又是苦也!我身上一個錢沒有,怎好動身呢?好兄弟,沒奈何,這會子隨便怎樣,要拖什麼一把了的。盤纏之外,還得借一套體面些的衣服呢。」老三道:「這是義不容辭的。老大同你弄事情,難道我老三不圓全你嗎?你快去收拾收拾行李。我死活的同你奶奶跟前去■幾個盤纏出來。」說罷,回到房裡,和奶奶說了緣由。
  這位奶奶倒明白道理的,聽說大伯子替二伯子弄了好事情,馬上叫去。這是正經大事。就站起身來,拿鑰匙開洋箱,拿一封洋錢給二伯子做盤纏。吃著那老三雙手一按,道:「慢點看。這會子的錢倒爽快不得。陸陸續續、三塊兩塊,並算起來,只怕也吃他借去幾百塊洋錢哩。這時節不同他爭一爭,沒有還錢的日子了。」奶奶道:「哥兒倆個,這麼掂斤播兩,不作興的。二伯子得意了,自然還你呀!就是不還,我們又不等著使。你和他爭去,顯見得情而不情,何苦來呢?」老三道:「你不要管賬,我自會說話。」說著跑到老二房裡。老二娘子直站起來,堆著笑叫「叔叔」。連忙拿墊子請上炕,倒茶、提煙袋,這是平日的老例。尊之不次如天神,卻也沒甚別故。不過老三手裡有兩個,自己手裡窮了些。做書的想來,只怕不但是雲家哥嫂如是,就是大概這處境況,未嘗不如是哇!這裡老三一屁股坐下,只是搖頭。老二夫妻兩個瞧這光景,不是好消息。急得臉都黃了,忙道:「奶奶答應嗎?」老三道:「刁難的很呢!刁難的很!……」說著,身上取出一本賬簿,翻開來,指著說道:「這裡哥嫂歷年撮借的賬。奶奶說:一齊算一算,共是多少?按月三分利。哥,利上加利,共該多少?本該呢?我也沒奈何,只好容著再說。如今哥馬上發財了,奶奶說有了指望了。只怕哥發了財,便是貴人。貴人多忘事。哥又老遠出門去了,一時招呼不到,請哥結算準了數目,與個帖兒,過天使小么兒們拿了帖兒到省城去找哥取錢呢。」老二一聽,呆了臉,瞧著她的娘子,癟著嘴說不出話來。他娘子暗暗叫苦:財還沒發,討債的卻來了。真是又氣又好笑。滿心要發作他幾句,委實的不敢。只得忍著氣,仍舊放出笑容來。要知說合什麼話來,斷送了他自己的性命,且看下文,便知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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