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節上壽歡會
越五月五日,生為母賀節。母亦置酒邀生,生辭。李老夫人、陳老夫人各遣侍婢催之,生入謝曰:「承諸大母厚意,但恐冒突尊嚴。」老夫人曰:「彼此旅寓,何妨,何妨。」命三姬相見。瓊、奇不出,生飲數杯,逡巡告退。老夫人曰:「守禮之士也。」趙母曰:「此兒無苟言,無苟動,真讀書家法也。其親宦游,無人照管,況當佳節,令其岑寂,吾心甚不安耳。」於是復備一席,令小哥送至生寓共飲。生制一詞,名曰《浣溪沙》:
晴天明水漲藍橋,畫簫鼓明江皋。翩翩彩袖擁東鄰。 倚闌干悶縈懷抱,武陵溪畔燕歸巢。誰憐月影上花梢。
小哥默記其詞,歸為夫人誦之。老夫人精於詞章,瓊之文史,皆老夫人手教者也,極口稱善,以示三姬。三姬聞之悄然。老夫人曰:「汝等不足白郎詩乎?未免謂其傷春太露耳。」三姬微笑。少頃,亦各散去。
是夕,生叩重壁小門,瓊、奇固蔽不開。生叩既久,錦娘啟扉。二姬見生,淚下如雨,固問不應,相對惶。生知錦泄前言,再三開諭,坐至三更,二姬乃曰:「兄當厚自愛身,吾等罪當萬死。既不能持之於始,復不能謹之於終,致使形跡宣揚,丑聲外著,良可痛也。」因相與泣下。生曰:「月前之誓,三以死生,況患難乎!卿不記申、嬌之事乎?萬一不遂所懷,則嬌為申死,申為嬌亡,夫復何恨!」生即剪髮為誓,曰:「若不與諸妹相從,願死不娶。」三姬亦斷髮為誓,曰:「若不得與白郎相從,願死不嫁。」生曰:「吾之不娶,佯狂入山,事即休矣;卿之不嫁,奈何?」瓊、奇曰:「吾二人幸未有所屬,當以此事明之吾母。哥或見憐,幸也;不爾,則自剄以謝君耳。寧以身見閻王,決不以身事二姓。」生謂錦曰:「於卿何如?」錦誓曰:「生死不相離,離則為鬼幽。於是何如?」生誓曰:「終身不相棄,棄則受雷轟。」於是四人相對盡歡,不復顧忌。
越十有三日,趙母誕辰也,生以厚儀上壽,且為三母開筵,復請三姬,同預燕席。李老夫人許之。時二姬亦上壽鞋、壽帕,且稱觴焉。生筵適至,二姬趨避。李老夫人曰:「相見無妨,趙姨之子,即汝表兄也。」(蓋瓊、奇之母皆產於林,與趙母為叔伯姊妹,故老夫人有是言耳。)二姬逐出相,固遜不肯登筵。趙母曰:「幼女畏生客,我與之區處。」於是置生席於堂之小廂,命小哥侍焉。飲至半酣,生與小哥出席勸酒。老夫人曰:「酒不須勸,久聞高才,欲請一詞為壽,何如?」生辭謝。老夫人曰:「吾已見《浣溪沙》矣。」生曰:「惶愧!」遂請命題。老夫人曰:「吾幼時尚記辛幼安有『塞垣秋草,又報平安好』之句,即賡此韻,尤見奇才。」生不假想,即揮毫曰:
綠蔭芳草,黃鸝聲聲好。瑤台上,華筵表。的的青鸞舞,王母緋顏笑。蟠桃也,千歲■華渾不老。 雅有玉山摧倒,南極先來到。玄鶴算,良非小。優游乾坤裡,添籌還未了。備五福,彭祖讓壽考。
李老夫人曰:「真好詞也。」喚瓊姐曰:「汝向時言能為之,今尚能制乎?」瓊姐遜謝。夫人曰:「聊試一詞,以求教耳。」瓊因制詞曰:
玉階瑤草,報導年年好。綺閣上,瓊台表。蟠桃生滿樹,採擷真堪笑。再結子,又是三千年不老。 金樽頻傾倒,王母乘鸞到。壽星高,乾坤小。人在華筵表,勸酬猶未了。齊嵩祝,萬年稱壽考。
呈上老夫人。夫人曰:「雷門布鼓,音響頓殊。」生曰:「奇才,奇才!雲所遠讓。」陳夫人目奇姐,曰:「汝鎮日與大姊談詩,我不知云何。今卿試汝,汝其勿辭。」奇出席拜老夫人與趙母,曰:「獻笑,獻笑。」復拜生,曰:「求教,求教。」老夫人曰:「不必論詩,禮度自過人矣。」奇制詞曰:
瑤池綠草,近來長更好。朱明日,暄人表。況此薰風候,登筵人喧笑。華筵開,共祝那人長不老。 好懷盡傾倒,壽星都來到。乘鸞客,才非少。倚馬雄才,萬言猶未了。吐芳詞,長祝慈闈多壽考。
李老夫人曰:「妙哉詞也!可謂女學士矣。」詞畢,各就位。錦娘曰:「請謝教。」於是既奉三母之觴,復過生席勸飲。時蘭香自外持茉莉花來,既獻三母、錦娘矣,一與瓊,瓊曰:「送與小哥。」一與奇,奇曰:「送與白官人。」蘭香遞與生,笑謂生曰:「此花心動也。」錦厭其言,瞋目視之。生亦不快,奇殊不知也。少頃罷筵。
是晚,生入三姬繡房,為綢繆之會。與奇會畢,因謂曰:「爾殊不檢點,詞中稱揚太過。」奇曰:「偶筆氛所至耳。」又備述蘭香之言,奇遂大恚。
次晨,言之於母。母怒笞蘭香,香曰:「此言誠有,但戲與白郎言之,姐姐安得聞?必是白郎密以告姐,願夫人察之。」夫人生疑,喚奇姐,謂曰:「止謗莫如自修。」奇姐復大恚。夫人與詰其得聞之由,奇姐語塞。錦適至,曰:「此言錦實得聞,故以告妹。」蘭香自是言亦塞,陳夫人自此亦生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