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淑平兒欣麒麟兆 慧晴雯補題花月吟

  
  話說黛玉等看完燈戲,各自散回。連日自北靜王起,相好、親戚、同年另代寶玉做壽,酬應甚煩。生辰正日,黎明起來,參拜天地,香火祖先,再到賈母、賈政、王夫人前磕頭,又到諸長輩處行禮,再同兄弟姊妹拜壽,又受草字輩、巧姐等拜祝後,再是男女下人等一起一起來磕頭,鬧了半日才回瀟湘館。黛玉、寶釵迎著說話,晴雯、紫鵑等十人齊來稱慶。雙妻群妄正同嬉笑,忽聽平兒進來說道:「我找壽星磕頭。」寶玉慌忙來扶,不防在平兒身上一碰,只見平兒眉一蹙,拜了下去,寶玉只得同拜。釵黛隨即邀平兒同到嘉蔭堂,眾姊妹都到了,原來約在此處總敘。岫煙、寶琴、平兒、寶玉四人重複公同拜祝。寶玉陪眾姊妹吃過面,再出廳來。同年中有要進園面賀黛玉、寶釵,又鬧了一會。晌午,榮禧堂內設女宴,外沒男宴,彩觴行酒,無非吉慶戲文。
  筵終後,寶玉、黛玉、寶釵、眾姊妹、平兒、岫煙、寶琴又聚在嘉蔭堂。夜宴四席,瓊玉亦在其內。推之至再,寶玉因大慶坐了首席,寶琴二席,岫煙三席。眾人推平兒四席,因鳳姐在坐,平兒如何肯依?禁不住大伙兒死活的拉,鳳姐道:「恭敬不如從命,權坐一回不妨。」平兒沒奈何,只得在鳳姐前磕了頭再入坐。寶玉這席,黛玉、寶釵、喜鸞、瓊玉同坐,餘俱敘次坐定。
  鳳姐道:「回來再掄壽拳,喝壽酒,行壽今,這會兒請教表弟將燈戲的許多巧處說給咱們聽聽。」瓊玉道:「也沒有什麼巧。」鳳姐道:「寶塔的巧處已知道了,山上的燈火如何亮得那麼快?」瓊玉道:「山上燈火早已點齊,南首預先豎著許多屏架,扯起籃布圍,裡面又襯著黑筒子,將燈火都遮住了。豎寶塔的時候,將布圍篾獅往下一落,使現出一座亮山來了。」大家聽說,才得明白。鳳姐又問:「扮常遇春的孩子怎麼縱得那麼遠?」瓊玉道:「這也是掩眼法兒。常遇春將身往下一蹲,這孩子的真身已躲入船底,往上縱的是個紙札草人。黑暗裡,有人提著長竿鉤住這草人,向石磯上一扦,遠望著可像縱上去的。所以這玩意兒日間不能做。」鳳姐道:「難為他想頭很好。」湘雲問道:「那座火燄山微微有點火星,怎麼幾扇就全個兒燒著了?」瓊玉道:「那座紙山通身用重帆水刷透晾乾,火燒不著。再又多用硝磺、樟腦拌燒酒灑在上面,那扇裡又裝滿硝磺,扇頭許多細孔,用力幾扇,硝磺惹火,所以通身著了。燒酒性過,霎時寂滅。後首孫大聖將火扇息,那把扇裡多灌著水,頭上無數的眼像噴壺一般,灑在火上自然易息。暗裡又有人灑水撲滅。所以火發的也快,息的也快。」寶琴問道:「那些水浪或高或下,雲頭滾來滾去,火輪旋轉如飛,又是什麼法子?」
  正在說得高興,只聽平兒叫聲:「呵唷!我實在支不住了。」黛玉向鳳姐道:「你快些同平姊姊回去,只怕是時候了。」忽見寶玉把足一跺,叫聲:「不好了!」寶釵瞪了寶玉一眼,低低說道:「你為什麼這樣失驚打怪的?」黛玉道:「有個原故,回來告訴你。」鳳姐問平兒道:「你到底怎麼樣?」平兒一面搖頭道:「疼的受不得了。」黛玉忙叫媽子用椅轎抬了平兒回去,鳳姐也帶丫頭走了。
  黛玉又叫人隨去,有了喜信即來告訴。鴛鴦道:「一定大喜。」李紈道:「你怎麼未卜先知?」鴛鴦道:「十四那夜已得預兆了,他告訴我:那夜瞧戲,回去睡了,還像在園裡看戲。大戲進場,福祿壽諸星各自散了,有到老太太屋裡去的,有到太太屋裡去的,有咱們二爺屋裡去的。他瞧的清白,那送子張仙競往璉二爺屋裡了。他連忙趕到,不見張仙。到他自己房裡一瞧,見個戴紫金冠、穿紅蟒箭衣的孩子,像寶二爺從小兒一樣,在炕上跳下來,叫聲『媽媽』,往他懷裡一撲,就驚醒了。這夢可不是大喜嗎?」大眾齊說:「但願應夢,他這個人一定要得個好孩子的。」
  席間上了幾道菜,斟過幾巡酒,又說些戲文故事。眾人復問瓊玉燈戲的各種巧處,瓊玉一一細說。忽見隨平兒去的那媽子氣喘吁吁,滿頭大汗,說道:「我來報喜:平姑娘到了屋裡,衣服都換不及,接生的快將他扶上炕,一會兒孩子已下來了,竟是個體體面面的哥兒。老太太喜歡的了不得,叫我先來報信。」眾人聽說,無不喜歡,獨有寶玉呆呆的出神,這是他生來的脾氣如此。黛玉、探春等商議要公賀,湘雲道:「又要唱燈戲了。」黛玉道:「罷呀!幾夜燈,池子裡糟蹋了許多荷花,天氣也熱了,待秋天荷花卸後再唱才好。」探春道:「只怕老太太要高興。」黛玉道:「明兒就回明老太太,在花漵的池子裡唱。那裡地場亦寬,荷花又少,該掛的燈也不多。將那園裡園鬥起來,揀用花園的戲唱。再玩兩三天也就夠了。」
  此時眾人酒興將闌,射了一回時眼。晴雯道:「這個月因為鬧生日,把例請擱住了。」寶釵道:「明兒賀璉二奶奶,又有幾天鬧。過幾天請老太太百花廊賞梔子花、玉樓春、珠蘭、茉莉,才好開社了。」晴雯道:「還要補詠《花月吟》,這題目實在有趣。後首我將春夏秋冬按景謅了四首,再謅四首,湊成闌干之數。」黛玉道:「我湊足花信風之數。」喜鸞道:「我另做上下平三十韻。」湘雲道:「統共有上百首了。」寶釵道:「你為什麼不補幾十首,同他們比一比呢?」湘雲道:「心無二用。這些時新學了曲子,一心只想哼曲。」寶釵道:「晴妹妹倒也唱曲、吹蕭、弄笛,又何嘗把詩丟了?」湘雲道:「他詩曲兼好,所以都撇不下。」寶釵道:「你此時:『詩味爭如曲韻雅,酒懷不及戲情濃。」黛玉道:「他當日可稱詩顛,此日竟成曲蠱了。」說得眾人大笑。
  瓊玉道:「二哥哥同兩位壽仙寬用一杯。」黛玉道:「今兒酒不多。」寶琴、岫煙道:「咱們已足領了,乾過這杯恭候。」寶玉道:「我也喝夠了,姊姊們請便罷。」於是群釵各散。
  再說寶玉同黛玉、寶釵並晴雯等十人到幽香谷安歇,來到谷中,晴雯吩咐媽子、丫頭關好門,備了茶水,各自迴避。寶、黛等上了紅樓,只見中間放著一張大圓桌,鋪著幾十碟新奇珍品。上首三把椅子,兩旁並下面圍著十個杌子。寶釵笑道:「這是誰抄的墨卷?」晴雯道:「思來想去,只有這麼著才好,就像照前例似的,其實情形今昔迥別。」寶玉道:「這話絲毫不錯,但是你們十二人奉我的酒,都是要喝的,每人數杯,如何喝的下去?」晴雯道:「二爺放心,咱們不過都要敬到,聽爺的便就是了。何苦來喝醉了不舒服呢?」寶玉道:「這就很好,咱們且坐了。」
  寶玉居中,右釵左黛。晴、紫兩旁對面,餘依次坐定。妍菊捧著碧玉雙桃卮,翠蝶執著紫金百蝠壺,晴雯道:「請二位奶奶親自斟個滿後,咱們共斟個滿夙,算合家公敬。待二爺喝了,大家寬了衣,舒舒服服的喝幾杯,可好?」寶玉道:「很好。」於是群釵斟滿酒,寶玉一氣乾了。黛玉只是微笑。寶釵道:「你別笑,你們早商量定了,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可要罰你一杯。」黛玉道:「若告訴你,你必假道學的不湊趣。」寶釵道:「什麼話!彼一時,此一時。你就量定我不湊趣嗎?今夜偏要大伙兒喝個爛醉才罷。」
  黛玉道:「且脫衣服。」於是十二釵卸妝、盥沐、更衣,重複入坐,每人頭上只簪一股釵。黛玉、寶釵穿著翠綠繡花夾紗短襖、紅繡花夾紗褲。晴雯、紫鵑等十人穿著玉色繡花夾紗短襖、桃繡花夾紗褲。十二人容貌美豔吶妍,娉婷娟婉,俊俏嬌嬈,固各盡其妙,而相形之下,黛玉、晴雯更麗。寶玉穿件硃墨夾紗短襖、玉色夾紗褲。各各銜杯,閨幃敘樂。此正是群釵敘於紅樓、靈玉沉於粉隊的時候,丫頭等將茶水一切安置現成,都已退去,只有寶玉合妻妄十三人開懷暢飲,閨閣中兒女歡娛,至極至甚。
  鴛鴦道:「還是行今還是怎的?」黛玉道:「行今、批拳、猜枚、射覆都沒趣。」襲人道:「拿花籌來罷!」晴雯道:「這是那年玩過的,今兒又玩,道地抄墨卷了,如何使得?」黛玉道:「要想個新奇的喝法才好。」寶玉道:「咱們先吃個雙合歡如何?」黛玉問:「怎麼說?」寶玉道:「你們十二人,每人斟一杯酒,各人自喝一半,都拿來給我喝了。又將我的杯子斟一杯酒,我喝一半,姊姊乾一半;再斟一杯,我喝一半,妹妹乾一半。他們十人都照此例。」寶釵道:「我知道你要鬧刁鑽古怪的故事了。這是妹妹一句話招出來的,喝酒罷咧,你要什麼新奇的喝法,果然新出奇樣來了。」
  寶玉道:「這又何妨?咱們在外頭喝酒,鬧孩子,還時常吃皮杯呢!」黛玉笑道:「你在家裡也合他們喝個樣兒瞧瞧。」寶釵笑道:「好呀!你們那個先來?」玉釧笑道:「二位奶奶我不敢說。要敬二爺的皮杯,咱們十人都要一例施行。」襲人道:「你別是瘋了。」玉釧道:「敢則你害燥?那也顧不得你。」晴雯道:「這一層且撂開,把二爺的雙合歡合了再說。」於是自黛玉、寶釵起,各人自斟一杯,自喝一半,遞與寶玉乾了。寶玉再將自己的杯斟滿酒,喝了一半,遞與黛玉。黛玉不接,一面說笑道:「我不行這令,也不能喝。你代我乾了。」寶玉無法,只得自己乾了,又斟一杯,自己喝一半,忙送致寶釵唇邊。寶釵把頭一扭,說道:「我合妹妹一樣,還是你代乾。」寶玉只得又乾了。晴雯等依令喝完。寶釵面上猶然紅暈,鴛鴦望著笑道:「奶奶怎麼還像做新娘吃交杯似的?」黛玉「嗤」的一笑。寶釵道:「都是你鬧的,還要笑人。」黛玉道:「出乎爾,反乎爾。」寶釵道:「這怎麼說?」黛玉道:「你要高興大家爛醉才罷,不如此何能爛醉呢?而況這雙合歡非我的令。」
  鴛鴦道:「爺的令已行了,奶奶的令可也要行了。」寶釵道:「什麼令?」鴛鴦道:「叫咱們玩涎臉的把戲、敬爺的皮杯。」寶釵一面笑,一面站起來說:「我坐開了,讓你們好敬。倒要瞧瞧怎麼鬧法,誰敢打頭陣?」玉釧道:「估量著衝風破浪我還跑的掉嗎?」黛玉道:「不如各人拈閻才公道,我去做來。」於是做了十閻,盛在蓋碗內一播,各人拈取。玉釧恰好第一,蕙香第二,鴛鴦第三,襲人第四,晴雯第五,再是紫鵑、麝月、碧痕、鶯兒、秋紋。
  玉釧去倒杯溫茶漱了口,一面說笑道:「我做個開山祖師,你們都算我的徒弟。」滿斟上一杯酒,一口吸盡,忙走過來要敬。慌得寶玉亂搖手道:「慢些,慢些,你來得兇猛,待我招架。」急找手帕。黛玉笑得氣喘,忙將自己的手帕遞與寶玉放在胸前。玉釧湊到寶玉臉上,鼻尖對著鼻尖,正待喂過去,忽聽鴛鴦道:「開山,開山,原來這麼開的。這不是開山,倒是碰釘子。」一語未了,玉釧忍不住笑,只聽得「噼哺」一聲,將噙的酒噴得寶玉滿面。寶玉道:「如何?我就怕你來得太猛,必有岔誤。《西廂》曲道:『末飲心先醉。』我這是末喝面先糟了。」黛玉笑得伏在椅背上,寶釵叫:「鶯兒,你替我揉一揉心口,笑疼了。」襲人抱住秋紋亂抖,一面說道:「我活活笑死了。」晴雯走過來,拉著蕙香,笑的說不出話來。紫鵑忙替黛玉捶背。麝月、碧痕,一人彎腰,一人握嘴。玉釧也笑作一團。鴛鴦道:「好個開山祖師!還要人做徒弟。又沒見你捻訣書符,倒先噴起法水來了。」眾人聽見這話,又笑得前仰後台。晴雯叫蕙香:「快打手巾把子,替爺揩臉。」寶玉道:「要洗洗才好。」晴雯道:「回來再洗罷!只怕還有同樣的。」眾人又笑了一陣。玉釧道:「這算不了,還要好生重來。」寶玉道:「你等他們敬過,依著樣兒,後首再補。」玉釧道:「我原是開頭,倒弄得煞尾了。」
  蕙香本來乖巧,輪到他,諒不能推,也用茶漱淨口,喝了半杯酒,走至寶玉面前,兩人合著嘴,從容吐入,徐徐吞了。寶玉道:「你敬的很好。」玉釧笑道:「徒弟下山來,師父不如你了。」
  輪到鴛鴦,玉釧道:「我這個徒弟更是個慣家。」鴛鴦道:「我幾曾慣的?」玉釧道:「你嘴上胭脂,二爺吃過許多。你們嘴合嘴,還是對慣的了?」鴛鴦道:「若論這個,咱們十個人都是二爺吃過,所以今兒奉酒也只算吃胭脂,不為稀罕。怎麼你合二爺也是憤的,這會兒反不會對了?」玉釧道:「不用說了,且干你的,看你會不會。」鴛鴦也漱淨口,斟酒一淺杯,走至寶玉身邊,一手挽著寶玉的臉,一手拿著酒杯,像灌小兒吃藥一般。寶玉道:「我要嘴送,手灌算不了。」鴛鴦道:「你別慌,把嘴張開來。」寶玉依言,鴛鴦含了酒,覷得清切,對著寶玉口裡一吐,只聽「咕嚕」一聲吞了下去。寶玉笑道:「一個高自一個。」
  挨到襲人,頗有難色,再三央告道:「好姊姊、妹妹,饒恕我罷!」晴雯道:「敬不敬由你,咱們不問。」玉釧道:「我可不依。原說過一列施行,先前為什麼笑我呢?」襲人無法,央告黛玉、寶釵道:「二位奶奶,替我方便一聲,這把戲我實在乾不來。」黛玉笑道:「且乾一遭又何妨。」晴雯道:「待二爺反回你一杯如何呢?」眾人齊說:「這是倒過來湊,你再也沒得說了。」寶玉道:「就這麼著很好,我要來了。」襲人發急道:「我的爺!別慌,待我漱了口再來呀。」寶玉道:「我倒忘了,快些倒茶來。」蕙香忙去取茶,又拿著漱盂,寶玉也漱了口,喝著酒來奉襲人。襲人游游移移,寶玉湊來,襲人將臉又扭了過去。寶玉合著酒不能言,只得自己吞了,對襲人道:「你老實些罷!快些喝了,好讓人,橫豎躲不了的。告訴你,一遭生,二遭就熟了。」黛玉道:「你們聽聽二爺的生意經,頭一趟的交易還沒妥,倒又攬下趟的主顧了。」寶釵合眾人笑個不止。寶玉道:「好姊姊,等我的交易完了再笑。」晴雯斟杯酒,送到寶玉唇邊。寶玉含了酒,雙手沿著襲人的臉,嘴合嘴送了下嚥。黛玉拍手笑道:「有趣有趣!」忙問襲人:「這味兒可好?」襲人臉一紅,笑道:「都是奶奶鬧的,我不知道什麼味兒。」
  晴雯一面笑著,走去漱淨口,拈了兩片香水梨,細細一嚼,吞了。又拈了幾粒松子仁,嚼嚼吞了。再又漱漱口,滿斟一杯酒,笑盈盈的走到寶玉椅後,叫寶玉將頭靠在他左腕上,左手托著寶玉的腮,右手拿杯,喝了三股之一,斜對著寶玉的口徐徐吐入,寶玉緩緩的吞下去。一杯酒分三週敬下。寶玉道:「妙極妙極,又香又甜。再敬一杯。」晴雯又如前敬過。寶釵道:「晴妹妹實在是個可人,他奉這兩杯酒,我就很愛。」黛玉向寶釵耳語,寶釵一面點頭,只是笑。
  再挨到紫鵑、麝月、碧痕、鶯兒、秋紋這五人,都摹仿晴雯之法,大同小異,敬過之後,玉釧亦照法格外從容補敬了一杯。寶玉笑道:「祖師還得徒弟傳授。」玉釧亦笑道:「我先前說過師父不如徒弟了。但這徒弟,估量他同爺乾過這玩兒的。」寶玉道:「實在沒有,別委屈他。」晴雯道:「幾遇未經過的事,無非想當然的道理,該怎麼樣好使怎麼樣,心裡放明白了,別要胡亂,都不錯的。我代二爺補雀金呢,難道我到過俄羅斯國,學過織呢匠的?又代誰補過這呢的嗎?你這蹄子不怨自己冒失,還要混編派人。」
  寶玉道:「今兒實在樂極的了,姊姊、妹妹再喝兩杯。」寶釵道:「我從來沒有今兒的酒多。」寶玉道:「今兒喝的很暢快。」寶釵道:「這麼不像樣的鬧法,只可一,不可再。」黛玉道:「姊姊必要說尖道學話兒才甘心。咱們都是房幃中人,關了房門放蕩點兒也使得,何必拘的不自在呢?凡事都要彼此體貼。我再世重生,姊姊再世重逢,恰好他們同侍衾枕,又很和氣,咱們十三人都各秉良心,天長地久,一家和睦,豈不好嗎?咱們外面名分係大小,其實一般的姊姊,何妨共樂同歡。只要大節大段兒不差,嬉喝玩笑亦閨閣中常情。」寶玉道:「你這話很是的。我自小兒就在你們這乾人身上用心做工夫,費無限心機,受無限苦惱。徼天之幸,今日如心如意。若拘執避忌起來,覺著生分似的,豈不是當親而反疏了?」黛玉道:「我也是這麼說。你本性知足,此後斷無外慕之心。他們十人都合你的脾氣,而且模樣、性格、心地都是好的。閨房中若禁止他們嬉笑玩鬧,叫他們誰處樂呢?」
  鴛鴦道:「奶奶這話透徹極了,咱們心眼裡都是服的。我爽性說個暢快:今兒吃皮杯似乎不像樣,」一面笑道,「還有那不成人樣的樣子,奶奶也知道,我也知道,他們也都知道,誰還瞞得誰嗎?」說到這裡,各人只是笑。玉釧道:「我要問問爺,這個不成人樣的樣兒是誰?倒得說說。」寶玉望著襲人笑。只見襲人兩頰飛紅,指著玉釧罵道:「爛了舌根的!少混吣些。」鴛鴦笑道:「這又奇了。他沒有說是你,何必賊人心虛。難道不成人樣的就是你嗎?」襲人道:「回來要不撕你們這油嘴,誓不姓花了。」玉釧道:「不姓花就姓草。」鴛鴦道:「這個好花樣,草草的可惜了。」眾人又大笑一陣。
  黛玉道:「別鬧了,我還有話說。」寶釵道:「你剛才一席話,說得他們鬧樣子。又有什麼說的?」黛玉道:「今夜這一鬧未免放蕩些,別漏泄了。把丫頭、媽子們知道,背地裡嚼舌,傳揚開去還了得!各人穩重的名兒要緊。」鴛鴦道:「奶奶放心!咱們這十人斷不敢漏泄的。」黛玉道:「還有些話,恰好你們都在這裡。二爺心裡待咱們不用說了,咱們天天事多,二爺一切將就隨便,咱們大伙兒要時刻經心照應才好。俗說貓多不逼鼠,你靠他,他靠你,就不好了;要大伙兒齊心。至於一切家務,你們每日也要經心。將來各人生男育女,通是一般骨肉,不可彼此存心,要一樣看待。告訴你們,若有未生孩子的將來總要辦到一樣的封典。」說到這句話,晴雯、紫鵑、鴛鴦、玉釧、襲人、鶯兒、麝月、秋紋、碧痕、蕙香都站了起來。黛玉又說:「咱們三人待你們十人,一般愛恤,吃的穿的並無偏袒。惟有我合晴妹、紫妹兩人,生死交結,與別個不同,那是各人的位分,橫豎你們知道。」鴛鴦等忙回說:「咱們也不知幾世修來的造化,遇著爺合奶奶三位恩主,寬厚仁慈的了不得。若不掏出良心來孝敬,那還成個人嗎?」
  寶釵向黛玉道:「你說我道學,你這篇道學文可短不短?」寶玉道:「我最厭聽講道學。妹妹這段話至情至理,乃是經濟之文,斷不可少。」寶釵道:「少不少,鍾已打過兩下了。妹妹這些話,我很敬服。」於是各人浣洗吃茶,收拾安歇,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寶玉等到賈母、賈赦、賈璉處道喜。賈赦得孫,十分喜悅,向寶玉道:「但願這孩子像你一樣,又與你同辰,我給他乳名炸壽。」寶玉道:「才在老太太那裡,老太太很喜歡,要唱燈戲,請客,姪兒已吩咐備辦去了。」賈赦道:「老太太請後,我也趁燈戲的玩意請請人。」寶玉答應著回來。一連又鬧了幾天燈戲,眾姊妹又賀鳳姐、平兒,無非繡戶歡情、香閨樂趣。
  一日稍閒,黛玉辦了例請酒席,在百花廊賞梔子花。賈母、封太太、薛姨媽、舒夫人看點子牌,晴雯同社侶在紅樓下補題《花月吟》,妙玉、惜春對奕。李紈道:「今次《花月吟》補後,下次再另出題。今兒不知誰的卷先交?」晴雯道:「我的快交了。」黛玉道:「你的寫完,我也有了。」喜鸞道:「我的昨兒就齊了,今兒來寫。」探春道:「這幾十首詩,倒得寫上一天。」湘雲道:「你合琴妹妹、菱姊姊代他們謄錄,我要去哼曲子了。」寶釵道:「你競不與他們角勝嗎?」湘雲道:「有兩個初生之犢在這裡,我只好退避三舍。」說得眾人大笑。李紋、李綺、岫煙在廊前採花紉佩裝囊,湘雲跌坐石上哼曲。詩寫成,一同來看。只見寫道:
  花月吟碧落飛卿晴雯
  三月桃花燦若霞,花繁月皎興須賒。
  供花酌酒宜邀月,踏月敲詩為賞花。
  月影團岡花影顫,花光濃豔月光華。
  常將花月為生計,弄月評花未有涯。
  花合纖月映銀塘,紋扇搖花月亦香。
  月射池亭花倒影,花迎水閣月浮光。
  花叢月底頻承露,月夕花晨靜納涼。
  淡月花陰無脖暑,碧筒酌月泛花腦。
  滿徑黃花助月餅,賓鴻映月過花田。
  參差月影移花動,軟款花枝趁月眠。
  閉月芳卿花比豔,差花侍女月同娟。
  一輪香月花招展,若個攀花到月邊。
  雪花飛片月初昏,月送花枝影到門。
  欲種梅花鋤月地,應教冷月葬花魂。
  花間月印香無跡,月下花眠玉有痕。
  記取題花兼詠月,孤山對月執花槽。
  揭鼓催花二月天,花團錦簇月增研。
  雲迷瘦月花凝露,雨釀嬌花月鎖煙。
  花氣襲人和月醉,月華籠樹護花眠。
  煙花三月揚州路,夾岸花迎載月船。
  籬畔花疏月色新,蘆花似雪月如銀。
  瞻生月窟花為友,人近花叢月作鄰。
  踏月行來花礙路,擔花歸去月隨身。
  翠帳樟月迷花夢,月隱花陰談一輪。
  彎環月撤詫花居,花片貉衣月透根。
  花影一簾和月卷,月光半畝帶花鋤。
  停琴仁月花開後,抱甕澆花月上初。
  月地聯吟花底醉,餐雲執月臥花墟。
  瘐嶺探花月地行,花經斜月一枝橫。
  梅花伴月影逾瘦,雪月籠花色倍清。
  攜鬥花前邀月飲,寨襟月下對花盟。
  休言性癖耽花月,月是知心花有情。
  花月吟誦湘紹子籬立
  春宵花月逼人馨,酌酒評花月一庭。
  花落美人寨月慢,月明小犬吠花鈴。
  花凝月色迷香徑,月送花枝度碧根。
  無限春愁花月夜,月闌花雨點星星。
  花月歡場能幾何?月中花樹影婆姿。
  春花秋月何時了?落月飛花一瞬過。
  月地栽花期月咬,花林仁月黨花多。
  月池花辯游魚淡,新譜花詞對月歌。
  數花計月不知炎,月射花齊燕掠格。
  蒲月階庭花照眼,荷花池館月穿簾。
  花濃月暈雲端現,月暗花香雨後添。
  水月漾池紅草滿,雲花開處湧水娘。
  花娥月妹意相投,月語花言絮不休。
  花問月閒誰作伴,月教花鬧我為持。
  花宮月咬雲霄淨,月殿花香掛樹秋。
  花月同盟成鐵事,名花邀月上梢頭。
  二月花飛紫陌塵,花花月月總宜人。
  花朝月望催花陣,月桂花香滿月輪。
  今月照殘千古根,天花散遍四時春。
  一年看到當頭月,又見梅花香隔鄰。
  月滿蓬壺花滿天,桃花洞口月華圓。
  一輪皓月封花額,無數蹬花藝月邊。
  的踢花延眉月場,飛流月掛杏花泉。
  此花此月皆仙境,校月西沉花欲然。
  月中花雨點輕衫,無數花詩月一緘。
  香國月詞花墊賦,上林花譜月添銜。
  花泉圭月浮紅澗,月嶼飛花落碧岩。
  花信風過春月暮,滿船花月助歸帆。
  花月爭研未肯降,名花無價月無雙。
  百花香月春多媚,五月梅花笛有腔。
  月落餘寒花入夢,花飛人靜月當窗。
  拈花泛酒邀明月,花月吟餘剔轍I:。
  可人月色映花霞,花月樓台在水涯。
  一朵瓊花隋苑月,二分明月廣陵花。
  花籬月影穿疏竹,月洞花香透碧紗。
  訃四橋頭花月好,煙花滿肋月鉤斜。
  憶昔吳宮花月場,花階賦冷月痕香。
  亭皋月上花沉澗,戶棉花眠月在房。
  月自籠花騰碧落,花曾效月滿江鄉。
  人如月瘦兼花瘦,花月秋情入恨長。
  花技低亞月初彎,寂寂花陰月夜間。
  談飾裳花吟月貌,淺鈞眉月襯花鬃。
  花窗彈月輪纖指,月鏡蓉花動玉顏。
  月轉花牆春夢斷,花梢落月鳥關關。
  花月生涯引興賒,尋花踏月過山家。
  夢迷紙帳梅花月,詩壓長春閏月花。
  花近月台香歷亂,月臨花沼影橫斜。
  杏花壇外團欒月,共酌花觥對月華。
  半樓花氣月鉤懸,花月聯吟日復年。
  點額梅花妍月鏡,定情宮月秘花鈿。
  鵑啼夜月花驚落,人惜飛花月減圓。
  愛月眠遲花作伴,性耽花月自天然。
  香閨花靜月生寒,月射花幃欲睡難。
  人去花飛圓月缺,春深月老百花殘。
  供花月下錢偷卜,拜月花期淚暗彈。
  鳥宿杜鵑花上月,啼花叫月舌應乾。
  月下簫聲花外聽,美人踏月上花亭。
  繡花入月裁紈扇,帶月描花列錦屏。
  繞徑尋花栽月舫,開簾迎月照花櫺。
  蒙蒙花霧溶溶月,月皎三更花夢醒。
  月上花垣薜荔牆,一叢花月映方塘。
  花林月暈增花暈,月窟花光接月光。
  掬月水浮花影亂,弄花衣惹月痕香。
  年年三月花如繡,素月梨花淺淡妝。
  花月襟期遇合乖,心花情月感儂懷。
  花廊待月垂銀蒜,月鑒簪花壓玉釵。
  眉川日描花暈屠,時花新繡月弓鞋。
  斷腸花草樓頭月,幾見飛花月地埋。
  梅花凝雪月沉輝,花月生涯靜掩扉。
  桑日酌花愁月淡,今年鋤月得花肥。
  月娥露澆花衣褪,花夢香迷月魄歸。
  月缺花殘千古根,江花潭月弔湘把。
  越月吳花憶舊游,飛花三月逝東流。
  花拎月媚因花媚,月感花愁替月愁。
  底事尋花雙月塢,何年泛月百花洲?
  沾泥花片藏雲月,月暗花殘春盡頭。
  花月園林一舉船,花研月潔異尋常。
  朱樓得月花容靜,碧漢騰花月魄香。
  半月之間花蕩鬱,百花以外月輝場。
  人生花月常如此,詠月題花樂末央。
  湘雲道:「喜妹妹補了三十韻,很難為他。」又看寫道:
  花月吟鷲峰小娥喜鸞
  坐花對月小樓東,花月迎眸景不同。
  花氣芬芳愁月冷,月光校潔勝花紅。
  空明月影篩花影,爛慢花宮賽月官。
  自有花時頻步月,轉因花月張春風。
  花朝月夕且從容,伴月攀花性未塘。
  月上珠簾花影亂,花迎繡幕月光濃。
  借花仁月應憐我,愛月尋花莫負依。
  花月休教輕易過,月明花放豁心胸。
  花香月色兩無雙,月下看花棄短隊。
  花放月中藏宿鳥,月明花徑吠村龍。
  月環彩壁花迎戶,花覆朱欄月到竊。
  皓月奇花同賞識,品評花月未相降。
  花魂月魄訂相知,愛月看花繞竹籬。
  夜靜花光同月朗,更闌月影逐花移。
  恨無月窟攀花手,幸有花階得月時。
  莫負花陰遮月地,花枝須待月中窺。
  花開月上啟書柿,玩月移花對翠微。
  因放月鈞花礙袖,為鋤花徑月侵衣。
  花籠月下留芳氣,月到花梢漾素輝。
  收拾花枝清月朗,花籃擔得月明歸。
  花疑蜀錦月疑梳,新月東升花放初。
  月姊有情花作慢,花神得地月為居。
  花香伴月清芬繞,月暈生花麗彩舒。
  為賦花詞兼詠月,不煩花月一行書。
  花栽簾外月當爐,花月螢情月慰吾。
  容宛花容推月姐,肺研月貌遜花姑。
  平鋪月鏡菱花比,高列花屏皓月扶。
  奔月應逢花下客,二分明月照花衡。
  紛紛花月待標題,映月猜花步柳堤。
  月隱暮雲花待雨,花含曉露月沉西。
  月痕莫比花痕滯,花影何如月影齊。
  花月年年渾不改,莫磋花缺月光低。
  瞻瓶花插月明齋,花事年年二月佳。
  因折花枝停月扇,為撈月影墮花釵。
  閒過月觀花留客,冗坐花階月入懷。
  花月風情題不盡,譜成花月曲音諧。
  花紅月白兩無猜,二月東風花信催。
  月木仙乎花避俗,花稱使者月為媒。
  因謀月飲花朝約,為步花陰月夜來。
  自是花香堪伴月,花開雅映月華開。
  月下花開不染塵,好將花月樂天真。
  奇花得月花偏秀,皓月臨花月更新。
  有月無花空校潔,有花無月不精神。
  虛齋花月常如此,月色花香盡可人。
  花間牝露月旁雲,花月相需燦錦紋。
  花得月光添麗彩,月移花影散清芬。
  小齋月色花梢射,厭徑花香月底分。
  為愛花芳圓月朗,聯吟花月樂同群。
  亭前花外月黃昏,花吐請香月淡痕。
  皓月迎花同現色,落花對月兩忘言。
  莫嫌月上花籠雷,最好花開月度垣。
  花月有情傳雅韻,卻教月夜夢花魂。
  花開馥鬱月中看,分外花嬌月影團。
  月白籠花花約素,花紅映月月涂丹。
  一輪月上藏花塢,乾朵花舒拜月壇。
  月霸花光歸韻府,惜花愛月倚欄杆。
  弄花玩月即身閒,花月聯吟一解額。
  低亞春花籠月下,蟬娟新月照花間。
  月移易度花乾疊,花缺難藏月一彎。
  惟愛花朝兼月夕,天教花月護雲關。
  花搖燭影月侵簽,花月軒窗小洞天。
  莫道掃花推月府,須知鋤月賴花田。
  花逢月上花添色,月到花繁月倍圓。
  幾度花飛斜月裡,梅花香月是前緣。
  閒吟花月破孤寥,月暈花香未許描。
  無限香花因月媚,有情明月助花嬌。
  杯邀月飲花前醉,鈴護花翻月下搖。
  花事年年三月好,休拋月夜與花朝。
  生來花月訂深交,詠月吟花句細敲。
  鮮豔繁花彌月隙,零星碎月隱花梢。
  花枝月下牽蛛網,月採花前映鵲巢。
  月月好花花事促,栽花鬚趁月梭拋。
  簪花月更繪於袍,花簇金階月漸高。
  流水漾花沉月印,斜峰掛月甩花毫。
  花台月謝添詩興,月觀花亭助酒豪。
  花月湘江常買掉,浪花月下湧金鱉。
  風花雪月譜笙歌,花月歡場能幾何?
  月窟花如金乍煉,花街月比鏡新磨。
  花池月影連雲影,月筋花魔共酒魔。
  簾內花香簾外月,今宵花下月明多。
  花開月又上窗紗,花惹蜂狂月叫畦。
  月色何如花色麗,花光卻減月光華。
  更長漏永花撐月,徑曲榴低月逼花。
  月賽名花花賽月,美花娟月競相誇。
  年年花月促入忙,花卸花開月轉廊。
  逸趣自摹花月淡,歡情終槐月花強。
  花爭月豔舒官渡,月妒花香過女牆。
  記取花飛春二月,伴花眠月百花場。
  籬栽花樹月常迎,月照花枝到眼明。
  花倩月光舒校潔,月須花影弄縱橫。
  拈花供月虔心誦,踏月尋花妙手擎。
  花月從來塵不染,空靈月地傍花行。
  春來花放月盈庭,花夠纖纖月透根。
  月擬冰懸花潤露,花如錦簇月隨星。
  月明風動花添韻,花落雲開月露形。
  遙指月光花際白,閒吟花月玉杯停。
  優曇花外月華增,最好擔花月下憎。
  四大空如花月質,三生舊是月花棚。
  拈來供月花千朵,拜罷窺花月一稜。
  月夜天花飛隊隊,花山月掛杖葫藤。
  攀花推向月中游,聊伴花溪與月樓。
  步月惜無花在手,栽花妙有月當頭。
  月輪高掛籠花帳,花烴微舒放月鈞。
  月有清明花有色,寄情花月是良謀。
  花香月色豈相侵,花愛初開月勺防。
  侵早俗花過月洞,深宵愛月臥花陰。
  芸窗月印花前檻,繡閣花停月下針。
  花信幾番春月報,花繁月朗總關心。
  月臨花榭燕呢喃,花遍山溪月滿潭。
  月裡花香侵硯北,花間月色透宙南。
  花稠月影清官蜜。月落花枝宿露合。
  拾取花紅和月白,幽哉花月一肩擔。
  花鋪地下月穿簾,花月教人好句添。
  得月樓前花簇錦,藏花塢裡月舒奩。
  花秧月夜棲青鳥,月咬花溪淨玉始。
  花月由來常領賂,最難香月到花尖。
  山中花月本非凡,我愛花林罩月杉。
  步月花前心得得,攀花月下手摻摻。
  三更月上銀館吐,二月花飛玉燕銜。
  記取繁華花月夜,花濃月朗兔資簽。
  眾人旋看旋贊。李紈道:「共有多少?」晴雯道:「前後共有九十六首。」香菱道:「我還有幾首。」又見寫道:
  花月吟蓮塘逸容香菱
  笛聲花月起鄰家,吹落梅花月欲斜。
  曉夢莊生蝴蝶月,春心望帝杜鵑花。
  月華散彩增花韻,花韻分香待月華。
  臥月栽花成鐵事,寄情花月興須賒。
  從來花月最關情,何處花逢月下盟?
  月照花林猶質施,花承月色愈傾城。
  花間待月心先醉,月裡攀花步便輕。
  一樣花叢同玩月,幾人花向月前迎?
  花月相輝孰肯眠,飛隨酌月把花傳。
  花如不語香應斂,月若無情體不圓。
  月照花容光輾轉,花迎月魄影纏綿。
  梁園花月常欣賞,花礙樓台月度天。
  月沼蓮花別樣紅,彩蓮舟返月升東。
  花乘月彩香猶萌,月送花歸色倍融。
  月朗湖中花縧渺,花供肌內月膜脫。
  戲從花月除煩慮,月影花香度晚風。
  忍辜月夕與花晨,最好營花二月春。
  月下拈花疑月姊,花前步月認花神。
  月華官裡花千樹,花尊樓東月一輪。
  寂寂花愁惟月解,月閡誰是詠花人?
  秋月春花各有時,每因花月費沉思。
  慣持珊架生花筆,常掃金閨卻月眉。
  拿月幕中花蕩鼓,護花鈴外月遲遲。
  一簾花月原版影,花月吟成幼婦詞。
  眾人看畢,紛紛評論。李紈道:「好句各盡其妙,獨四姑娘的辭嚴意警,出乎其類。」黛玉道:「我還另有一首。」忙寫道:
  昨夜看花月正中,今宵無月照花叢。
  開花忽現空中色,落月須知色後空。
  月出仍行天及壤,花飛斷送雨和風。
  月圓易缺花難久,待月重生花再紅。
  寶玉道:「我總結一首,卻不光指花月而言,爽性寫了出來。」只見寫道:
  花月恰情日復年,三生結月與花緣。
  有花無月神馳矣,有月無花興索然。
  月朗百花寒食節,花開三月豔陽天。
  願教花月常為主,靜得風花雪月權。
  眾各稱善。妙玉道:「瀟湘這首比藕榭更警切,感慨恬和,含蓄不盡。不但出類,更拔萃了,此則當壓卷。二爺這首恰如其分。」
  寶釵向香菱道:「你的詩可刪去四首,只選兩首出來,共成百詠,豈不整齊?」香菱道:「我因為要湊十首,所以又做。」黛玉道:「姊姊拘於百,他泥於十,都板了。」妙玉道:「我來批酌:共計百有四首,藕榭一首為休,瀟湘末首為煞,恰紅兩首為結撰。百韻錄齊,將這四首另錄於後。如何?」
  眾人正言間,只見翠羽慌慌張張跑來說道:「咱們院裡一件奇怪東西,二爺、奶奶回去瞧瞧。」寶玉、黛玉等甚為詫異。欲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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