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櫳翠庵情緣迷道果 瀟湘館舊怨妒芳心
話說林黛玉住在櫳翠庵黏住了史湘雲,要她傳授修仙要訣。史湘雲只管笑,哪裡肯說。到得點上燈用過晚飯,黛玉連翠縷、素芳也支開了,就百般哀求她起來,說道」
好妹妹,你只可憐見我一片苦心,你若許我,用刀子割肉刺血自己表白我也肯,我實實在在志心學道,不願墮落紅塵。我的根基雖不如你,我今世裡也沒有什麼罪過,就算前事孽帳未清,也許我改悔補贖,我看《神仙通鑑》上,原有修成之後再補足功果的。只求你慈悲心上傳了我吧。你若肯傳了我,你的師恩就比做我父母一般,我願一輩子做一個孝順徒弟服事你。憑你要叫我怎麼樣都肯,只求你哀憐些兒吧。」說到此,差不多眼淚也落下來。湘雲笑道:「憑我叫你怎麼樣也肯,果真的?」黛玉道:「千真萬真。」
湘雲笑道:「你用心聽我傳授,我只叫你跟了寶玉去睡吧。」
黛玉道:「好妹妹,不要這樣取笑,人家這樣哀求,你反這樣取笑。你再不肯,我就在你面前尋了死吧。」
史湘雲大笑道:「林丫頭,你那些尋死作活守好嚇寶玉,如何挾製得我。若再在這裡鬧我,我就眼前變一個小戲法,教你忘了臊,自己尋寶玉玩兒去。」嚇得黛玉不敢言語,倒反陪起笑來,道:「好妹妹,是的了,我知道你的利害了。我也沒有什麼求你的法兒,只求你憐我,一個女孩兒沒爹沒媽,死死生生,受了無數苦惱。自己明心見性,不肯墮落紅塵,就是玄門功夫,也曾志心體認,無奈根基平常,劫數魔頭來了。如今身在污泥,心如水月,也還一靈不昧,曉得生死關頭,你就算我做了鳥獸草木之類,罪過它也想成形,給它指點,只就這點子上,求你動動心吧。」
史湘雲道:「我也被你鬧得厭煩了。林丫頭,我而今告訴你:不是我說你根基平常,論起你的來歷,原與我差不多,只是你的魔劫重些,今世裡斷不能走上這路,只有勤積功果,以候天緣便了。大凡玄門上的功夫,須做到哪一層,方指引他哪一層。為什麼不許一總傳授呢?這件事情,總須做足真功,瓜熟蒂落,逐關自然過去。若一總說了出來,做的人沒有走到這一步,先望那步,只這一念不純,當下坐功,便無效驗。所以半途而廢的,半中間弛了真師,無人指引,便用盡了千般辛苦,終究不得成功。若根基上有這個緣法,就便靈心自悟,不遇真師,到了交代換功,自有真仙來引,你怎麼說沒有真傳。我告訴你,履躡乾兌,你也行出實效,怎麼會生出魔障來。你若不信,你再跟著我坐起來,有用沒用,你看你自己的心就相信了。」
黛玉聽了,真個跟了史湘雲也打坐起來。可怪,黛玉清清醒醒,打掃淨了心地,按著舊功運用,一些不效,而且橫七豎八總觸起寶玉來。又像從前,夢見冊子的那一夜光景,真個一毫無二。卻不好意思告訴史湘雲,只有自己悔恨不提。且說寶玉獨自一人在黛玉房中和衣就枕,哪裡睡得著,心裡也就想出許多頭緒來:「從前我同林妹妹小時候大家談談禪機,也不過鬥些小聰明兒,就如唱和詩詞,借此陶情怡性。到了林妹妹過背後,我只想往天上去尋她,故此出了神似的要想成起佛來,也便恍恍如有所得。誰知被那妖僧妖道拐騙著迷,幾乎送了性命,虧得老爺救了回來。當時只僥倖得了性命,不想還與林妹妹夫婦團圓。誰知回到家中,非但林妹妹回轉過來,連晴雯也一同回轉。林妹妹反又著了迷,要學道修仙,同四妹妹打成一路,那一副鐵石心腸還了得。我又不知怎麼樣運氣,天也教她順了轉來,真個的三生聚首。如今好好地忽又想著修仙,跟了雲妹妹坐功夫。她這性情怪僻,誰也不能勸轉她來。她若果真著迷,便怎麼好。」
寶玉想到此處,就翻來復去,越發的睡不著。起來又想起:「黛玉只聽得紫鵑、晴雯兩個人說話,從前坐功的時候,連她兩個人也勸她不來,而今還叫誰去好?」又想起:「這件事,總要雲妹妹不理她,她就自己退了轉來。近來雲妹妹倒與襲人好,我且叫襲人去悄悄地告訴雲妹妹,這便千妥萬妥。」
寶玉想定了,便下床來,一個人開了房門,來到襲人那邊去。襲人已經關了房門。寶玉便往窗戶外張看,只見襲人還在那裡一個人坐著,像是呆呆地想著什麼事情。寶玉便伏在窗年低低地叫一聲:「襲人姐姐。」襲人嚇了一跳,便道:「是誰?」寶玉道:「是我。」襲人道:「寶二爺麼?」寶玉道:「是的,快快地開開門兒。」
這襲人自從跟了黛玉,每每防備著寶玉鬧她,一則怕黛玉醋意,二則怕晴雯口齒尖利,傳揚開來。雖則丈夫蔣玉函時常勸襲人與寶二爺相好,說道:「你我夫妻兩個服事寶二爺,無分彼此,我們前後也受他多少好處,你再不要在我面上存半點子疑心,你若要在這個上疑忌我,不是夫妻情分了。」
襲人見蔣玉函真心,倒也並不疑忌,也將黛玉、晴雯的話告訴他,說:「我而今若有一點子落在她們眼裡還了得!」蔣玉函便叫襲人瞞了黛玉、晴雯悄悄與寶玉好。襲人卻是膽小不敢,只管搖頭。所以人後人前十分留心躲避。黛玉、晴雯也猜她的意思出來。這一晚黛玉住在櫳翠庵,襲人正在思量,恐怕與寶玉分說不清,哪曉得寶玉卻正到了窗年,而且夜又深了。襲人十分怕是非,就說道:「林姑娘現在櫳翠庵,什麼時候了二爺走到這裡,請二爺好好地回到房裡去,有話明早說吧。」
寶玉也知道她的心思,又見她可憐見的情形,一時間倒將要她告訴史湘雲的話忘了,忽然間觸起前情,定要與她敘舊,就說道:「你要不開了門,我就卸了衣站在這裡涼著。」這襲人雖與寶玉外面疏遠,心裡卻照舊顧戀,一聞此言,心裡就疼著寶玉,也將黛玉、晴雯忘記了,只說一句:「小祖宗何苦呢。」一手便開出門來。寶玉一進去,便關上門,拉住她低低地笑著,告訴她一定要敘舊。襲人本來水性楊花,又是幼交情重,如何不依。寶玉自然也將求史湘雲的話告訴她了。天色將明,襲人便即驚醒,強將寶玉推了過去。自己就起來,梳洗畢,趕到櫳翠庵伺候黛玉。黛玉一夜未睡,卻也起身了,看見襲人趕早來到,也猜出她洗清的意思,轉不料寶玉真個的在她房裡過夜。黛玉便笑一笑,說道:「夜裡有事起得早。」一句話恰好打著襲人心坎裡,眼圈兒就紅起來。黛玉倒也不會意。襲人便慢慢地走過一邊,暗想道:「神明神明,利害利害。」
襲人只等得黛玉到議事處去了,方走到史湘雲床邊。史湘雲坐了起來,拉襲人坐下。襲人方才將寶玉求她的說話告訴她。史湘雲只管點頭,就道:「你去告訴二爺,叫他只管放心,住幾天就回來的。」又笑著摩摩襲人的肚子說道:「昨夜可曾懷一塊小寶玉?」惹得襲人臊得了不得,還恐怕湘雲先知告訴了黛玉,故此一見面的時候說合起早的言語,襲人就坐不是立不是的,倒將寶玉真個鬧她的事告訴湘雲,央及她道:「我也是無可奈何的順著他,史姑娘替我遮蓋著。你是個活神仙,如何瞞得你。」
湘雲笑道:「我哪有功夫管你們這些閒事。就是林姑娘,剛才這句話也是隨口的,你也不必存心。你只防著晴雯便了,她那嘴頭子什麼似的,肯顧人家的臊!」襲人謝了史湘雲,就回瀟湘館告訴寶玉去了。那邊林黛玉在櫳翠庵住了三五夜,用的功夫毫無影響,只是悶悶不樂。史湘雲說道:「你而今不怪我不傳授,你也死心踏地了。有人望你得緊在那裡,還不回去。」
黛玉也不肯回。湘雲等在上頭的時候,悄悄叫寶玉來,看著素芳、青荷移了臥具過去。晚上又自己送了她過來,寶玉喜歡得了不得,也不敢取笑她,只如新娶遠歸一樣。送了史湘雲出去,便綢繆燕好起來。襲人已經同寶玉歇了幾夜,見黛玉回到瀟湘館,心裡懷著鬼胎,又怕寶玉孩子性情,替他好了一番,在人面前弄手鬥眼的,就說肚子疼,頭也暈暈著,在房裡躲閃了好幾天。黛玉倒也並不疑忌。好容易熬過幾天,可以換班出去,便有蔡良家的上來換班,襲人便要出去。誰知這個換班裡,卻鬧出一件話把來。原來黛玉治家精細,凡百事都有一個規條,只就襲人所管的衣服首飾,每天換班的時候,除了封過的衣箱不點,其餘首飾箱匣,上下首飾須逐件檢點交代。在蔡良家的下班的時候,襲人便說:「蔡奶奶,不要勞神了,將鑰匙交過來吧。」到襲人下班的時候,蔡良家的便道:「咱們拙笨的人兒,倒要逐件檢點檢點,蔣奶奶你卻不要存心。」
誰知襲人今日下班偏有幾件交代不出的首飾。原來賈環近日瞞著父兄在南城外瞧戲聽檔,合了賈芸,串些私門,拉下許多欠帳,滾不過來,只得與彩雲商議。彩雲也不能替他設個法兒。賈環張羅不開,差不多有人鬧上門來,無可奈何仍舊要彩雲打算。彩雲便想出主意來,告訴環兒道:「我想起從前璉二爺過不去的時候,曾同璉二奶奶商議,向鴛鴦姐姐借出老太太的物事,來典當銀子使用。而今襲人姐姐現在林姑娘處管了首飾,怕不比老太太多了十幾倍的金珠。你只求求她,或者有個算計。」
賈環說:「這個打算好是好,只我不好過去,就求你替我告訴她,說幾日內一定贖還她。好姐姐,救我一救。」彩雲就過來告訴襲人,正遇著寶玉同襲人說說笑笑的。寶玉見彩雲來,便無精打采地走出去,襲人也害著臊。彩雲便坐下來,將環兒這些說話告訴她。襲人聽了,卻就為難起來,便道:「彩雲妹妹,我告訴你說不盡的苦處。我這個同事蔡奶奶,一到換班查得精細。倘然三爺過期不贖,露出馬腳來,叫我怎麼樣。不說呢,自己過不去;說合來呢,又牽連著三爺。可憐見的,我是個什麼人兒,什麼分兒,刻刻謹飭,還怕站不住的。便算林姑娘度量寬宏,你知道,有一個伶俐牙齒的人兒同我不對勁兒。況且我自己弄空頭已經不清楚,中間還連著三爺,也連著你。」
彩雲聽了這番話,就冷笑起來,說道:「三爺呢,分兒也平常,我也是看不過的意思,我今日卻多了這件事。你呢原也為難,罷了,我就回復他去便了。」
襲人看她光景如此,像有些怪她,一則怕她在太太面前言三語四,二則她現今撞著了寶玉的玩笑,不要為這件事又弄一個冤家出來,便拉住彩雲道:「好妹妹,要便有一個主意,三爺只告訴我要多少銀子,等我叫我們男的打算給他。」
彩雲道:「三爺呢原也只要五百兩銀子,不過立刻就要,等不得尋你姐夫。你若果真肯救他的急,你只將物事借給他當了,便將當票先交還你,你先叫姐夫早晚贖來,隨後等三爺有了銀子,連本利還你姐夫,豈不兩便。」襲人就依了,就將手飾一匣借給彩云。彩雲便交賈環典當開發。果真的賈環親自來謝襲人,交還當票。這總是黛玉在櫳翠庵住的時候,彩雲往來設法成此一件事情。襲人接了當票,原想叫蔣玉函去贖回,又為了寶玉刻刻鬧她,一面又防黛玉看出心煩意亂,故將此事忘懷。直到蔡良家的換班上來,陡然間憶起此事,慌得手足無措,只得拉了蔡奶奶背地裡悄悄告訴她說:「彩雲姑娘是太太身邊人,實在無可推卻,權且應酬,我而今沒有別法,只得求你老人家暫時包涵些兒。等我出去了,一定趕緊著先叫我們男的贖了出來,悄悄地送進來交代。我原也十分為難,你老人家不信,便問問彩云。」
蔡良家的聽了這番言語著實遲疑,一則也為的彩雲是太太身邊近身的人,二則平日也受過襲人夫妻的孝敬,便道:「蔣奶奶,你好沒主意,你跨進這個門,眼睛還認不出這個主子是什麼材料兒,她尋常時的恩典那麼樣寬,若有什麼過犯落在她手裡頭,誰也架不住。你怎麼擔了別人木梢,鬧出這個空兒。你就礙著臉回報不得,你怎麼不推到我身上,等我出個頭兒,這本帳難道是你一人管的,不許我出個主意?而今你便走了,弄到我身上,不要說拖下去,就是明早送來完全無跡。將來鬧穿了,我也不得乾淨。告訴你,咱們姓蔡的是一個乾淨人呢,不替人拉扯什麼,誰怕誰呢。你而今已經鬧了這個,要說我就叫出來,平日的情分何在;要說替你擔著,我也算不上來,又拉什麼太太身邊的人在裡頭,總也到不得我們姑娘耳朵裡。而今便怎麼樣,只等你明早罷了。」
襲人臉上被她說得紅一回白一回,只得再三謝了,應承了明早必有,便上去回明了下班,走出園去。一路上想起:「從前是寶玉身邊第一等人,除了寶釵也沒別人趕上,便黛玉也用心周旋,真個在榮國府裡還怕著誰。當時不論金珠寶貝說有就有,要使便使,寶玉總依,稀罕這三五百銀子。怎麼一著錯,滿盤輸,現世現報,落在黛玉手裡,弄到而今連這一點子事情,也受這老婆子的惡氣。」又想一想:「她呢也古板了,也怪不得她。林姑娘那麼細心,忽然間想著什麼簪兒,說要就要,叫她也難,林姑娘的規矩還了得!我只有明早取來,趕緊交待就完了。」便一路悽悽惶惶,抹眼淚到家。看見蔣玉函免不得將家常事說說,就將此事告訴他,要他趕明早贖出。誰知蔣玉函聽了,倒反疑心襲人與賈環有什麼隱情起來,便冷笑一聲道:「爬不上高枝兒也罷了,鑽到草地裡鬧把戲。」
襲人聽了,恨得要死,就罰神睹咒地哭泣起來。蔣玉函便道:「我也不跟著,我們戲場上的賭咒鬼聽得很多,敢則你這幾天內當真貼著封皮。」恰好襲人也與寶玉好過,又不便說合來,只有痛哭。蔣玉函也生氣厭煩,就自己睡去了。那一夜襲人的難過,自不必說。要想尋死,為什麼不早死,趕上鴛鴦。到了天明,蔣玉函下床歎了一口氣道:「串得好戲。」又道:「好眼睛。」又道:「張三郎吃人參,倒貼些本兒便了。」一直走了出去。真把襲人氣得要死。又想起從前跟著寶玉在怡紅院,寶玉一句重話也沒有,借影兒給他幾句惡話,他就費了多少招倍,這些輕薄語言,哪有一字入耳,只管嗚嗚咽咽地哭著。誰知蔡良家的趕早叫臻兒來,說:「蔣奶奶,立時立刻進去,說尖要緊話。」
襲人益發急得要死,只得就托臻兒到上頭去告病,求蔡奶奶告幾天假,所有蔡奶奶的話都知道了,斷斷不誤事的。蔡良家的聽了很不耐煩,要不言語,怕黛玉忽然查問出來;要上去回明,到底礙著彩云。也聽得小丫頭們說說笑笑,裝點寶玉鬧襲人的光景。想起他這個人原是寶二爺的第一個舊人,雖則跨上了別的船兒,回轉來分兒還在,寶二爺這兩天又同她好了。我若一時間說穿,怕的她不吃虧,我洗不清。只恐怕她合了彩雲,叫太太合了寶二爺尋我的不是,這就招架不來,我也只好緩著。就一面抽空上去伺候,一面著人催她。自己空了也來襲人屋裡坐索。只見襲人正在床上哭泣,不等蔡良家的開口,就眼淚鼻涕的將蔣玉函這些話說合來,又說:「我已打發人催過彩雲,也沒回信,這便怎麼好?」倒弄得蔡良家的沒法起來。正在為難,上頭又來叫她,蔡良家的連忙上去。為的什麼事情,原來賴大的孫女兒許與王元的孫兒,林之孝、蔡良為媒,擇日行聘,先來告訴下帖日期。黛玉心裡很喜歡,就叫賴大家的站在旁邊,說了多少閒話,又叫到青荷房裡賞飯,說她老人家牙齒通沒了倒硬朗會吃,只揀肥爛的勸她吃些。柳嫂子連忙送上魚肚燉老鴨、酒燜火腿、糖筍鬆雞、雲和海參、生野雞絲炒掛麵、蘑菇杏腐、燕窩屑燜蛋,連些小菜點心,擺了一桌。這老太婆抹抹眼睛,逐件地看一看,只說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青荷便扶她坐下來。柳嫂子便道:「賴老太太,咱們奶奶敬你年高,喜歡你的講話,叫我收拾些吃得動的物事,我也收拾得不乾淨,你老人家不要笑話。也是備著上頭用的,不過挑幾件肥爛的過來,你老人家且嚐嚐看,配得口配不得口?」賴大家的只說道:「了不得,了不得。」為她是晴姑娘的母親,也很敬她,便道:「柳老太太不嫌我老丑狀兒,同著青姑娘坐坐,領領主子的恩典。」
柳嫂子笑道:「告訴你老人家,我這會子正忙著,改日自己作東,屈你老人家便了。」
青荷笑道:「賴老太太,告訴你知道,內外百十席飯食菜點,通在這位老太手裡發付。你老人家臉大,這位老太特地過來,這會子她正忙得很呢。」
賴大家的道:「呵唷唷,柳老太太快些治政去吧。」柳嫂子就得意洋洋地去了。
黛玉一面叫碧漪磨墨,香雪執筆開帳,將賞賴大孫女的首飾開出來。先叫開六十五號文奩內,取梅花金托底東珠寶簪一對,菊花金托底碧霞牙犀寶簪一對,紫金累絲鳳一對,珠顫須金蝙蝠一對。再開七十三號文奩內,取大珠二粒,編珠二掛,鸚鵡畫眉籠珠串四枝,各色晶子珠一盒。再開一百四十八號文奩內,取攢金鎖一副,攢金鐲一對,響金鐲四對,鑲金貓兒眼宕環一對,珠環一對。再開一百四十九號文奩內,取金戒指十二對。另單交晴雯發綢緞紗羅綾衣料二十套,花粉銀二千兩。帳已開齊,只等蔡良家的上來。蔡良家的走進園門,得了此信嚇得魂不附體。趕忙進來看了單子,還虧得襲人借出之件不在裡頭。按定了心神,逐件查出,擺在書卷盒內,托了過來。恰好賴大家的也吃完了飯,嗽過口,抹了臉,拄個拐走了過來。黛玉就將這些東西給她瞧,又叫她到晴姑娘處去領了對牌,去取領緞匹,只揀心愛的花樣取。這賴大家的就千辭萬謝。黛玉道:「你這個孫女兒原也好,不說她的人格兒、針線兒,連寫算通去得,只就上春頭你身子不舒服,她那麼服事你,就見得這個孩子實心。告訴你,你們這個老親家小名叫孝順哥兒,待他的爹媽很孝順呢。他而今上了這些年紀,他老人家說起爹媽還掉淚,怪不得孫子也孝順他。你的孫女兒過門後,只像服事你的光景服事他,你們這個老親家還不知怎麼樣愛呢。」
賴大家的道:「奶奶,感不盡你的恩典,咱們當奴才的,養下一男半女,通是吃著上頭穿著上頭的,前生前世修得好。遇著你這位老人家,兩府裡的奴才,誰不沾你的好處,家家供著你長生位,點香燭念佛才配呢。咱們這頭親事,原也仰攀些,也虧你老人家吩咐了。不瞞你老人家說,咱們當奴才的雖則小戶人家,養個女兒也一樣的嬌生嬌養,從小兒梳頭教生活,周領成人,只想嫁在近鄰,長久地來走來走,也叫她到人家去討公婆的喜歡,幫夫做活。不瞞你老人家說,昨日晚替她講到二更天呢。」
黛玉道:「你儘管放心,這孩子到人家去誰不喜歡?你不要為這喜事自己過於勞神了。」賴大家的道:「好奶奶,咱們年紀上了,眼花得什麼似的,哪裡拈得起一個針兒。這些零碎事瞎說瞎說罷了。只求你老人家給個臉;光輝光輝,肯到咱們的破園子裡瞧一天戲就夠了,我只要求准了你,再往上頭求太太去。」黛玉很喜歡,就道:「多謝你老人家,來是一定來的,只是到了回九日期,請了太太姑娘們大家同來吧。」
這賴大家的就歡喜得很,跪下去謝。黛玉連忙自己扶住她。賴大家的就領了賞,將許多物件叫跟的小丫頭托著。黛玉又叫人攙扶她到王夫人那邊去了。恰好平兒過來,黛玉就同平兒進房裡去坐。平兒只悄悄地告訴了黛玉半天,正不知講些什麼話,素芳、香雪等也避開。只有蔡良家,聽見黛玉要到賴大家去,倘然要用襲人借出的首飾,便將如何。心裡十分著急,又出去催逼襲人。未知可能討轉,要知端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