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榮禧堂珠玉慶良宵 瀟湘館紫晴陪側室
話說林良玉,聽見了林黛玉的錦囊三計,頭也搖掉了。只想著黛玉的算計太凶,單單的頂門一針,要觸怒舅舅。若叫她做了男子,真不知要做出什麼事情來,沒有法兒只得告訴曹雪芹。曹雪芹笑道:「一點不錯的,真是令妹的手筆。我也沒法兒,只好告訴璉二世兄去。」
曹雪芹便過來告知賈璉。賈璉也先知道了,今聽了雪芹的話,駭得吐了舌頭縮不進去。雪芹又說道:「林世兄也講過,他枉做了哥哥,實實拿不住這一個妹子。若是這三件不妥,一萬年不能成功的。」
賈璉著了急,細想了一會,沒個主意,只得千萬地央求曹雪芹道:「老先生是幾代的世交,這件事姪兒實在沒法了,單只襲人的一張文契沒還她,中什麼用。況且還有別的。不拘怎樣,倒只好求老先生想出個計算來。」
雪芹笑道:「也罷,等我過去想想看。只是姜兄的事情,可曾回過令叔?」
賈璉便將賈政夫婦一口應承的話說了。雪芹也歡喜,便說:「也好,我這番沒有說成這個,倒先說成那個,兆兒也好。我且過去,想著了什麼就過來。」
這曹雪芹回到林家,先將賈璉的話告知良玉,良玉一喜一愁,也往內裡告訴。雪芹又回復了姜景星。景星大喜,叩謝不及。曹雪芹打量寶玉黛玉之事也就可以告訴景星,隨即說合來。景星倒一直根究,曹雪芹也只得全數說合來,景星如夢方醒,也將寶玉的醋意兒悟過來。雪芹又將黛玉三計,賈璉轉求打算之語說合。姜景星也說為難。這兩位通人,大家關切,就商量了半日半夜,倒像議軍國大事的,還有什麼不妥。曹雪芹便通盤打算定了,便走過來告訴賈璉,兩個人悄悄地到小套房內密密地講,只附了耳朵說話。雪芹道:「我而今三件都有了。」
賈璉益發將耳朵湊上去。「第一件稱呼,是不忘本的意思。二老爺正在姊妹情深,依著說,沒有不依的。至於分居的話也好說,只說現在要分居,只等明年恩科會試過了再說,這便算做激勵寶世兄的意思。老爺非旦依了,還要說好,且騙過了門,就不等到會試,讓裡頭太太們想什麼法兒。第二件蔣琪官在忠順王府裡,近來也很煩難,行頭兒通修不起了。而且忠順王是南安郡王的晚親,我們只求良玉兄求南安郡王,說襲人的身契還在這裡,要傳這個人,也要蔣琪官使用。忠順王現在也仰仗著南安郡王拉扯,立刻就要送來。這個只算我們那邊陪嫁過來的,也把蔣琪官名字改做蔣涵,老爺怎麼查考到。林姑娘那裡,都說是老爺應承了。送過來那些女戲子的事情更易,姜兄很感激你們的盛情,也和寶玉世兄好,情願辦這件事做個賀分兒。大凡拚著些銀子什麼通要辦過來。那班尼姑們得了銀子自己也肯替人串戲,何況幾個徒弟們。這姜兄現在新親,老爺礙著臉,怎說的不收?就算不收,那邊送過來怎麼說合養不活退回去?這也停妥了。第三件益發容易,只回上老爺說,要在園子裡常會會舊日的姊妹,老爺怎麼卻得她?璉世兄,你要我效個勞,我只有這點子法子兒,也是姜兄幫著商議的,連林兄也沒有知道。你打量著妥不妥?」
賈璉笑得什麼似的,只是稱謝不及,道:「這位林姑娘果然利害,可可地遇見老先生也就周郎遇了孔明瞭,這樣佈置實在妙極。姪兒也有個意思,而今倒反先將姜公的親事結定了,他隨後送這個班兒,老爺便卻不得情。不然,恐怕老爺道學性兒,說是少年高第,未免高興些兒。到得過了帖便不礙了。」
曹雪芹也說很是。兩個人倒反不提起黛玉的親事,因過去見了賈政,說起姜殿撰的過帖日期選得近的很。賈政就說:「很好。日子總擠在一塊,索性正經事兒辦過去也好。這一天林外甥回門同一個日子更妥。兩邊也簡便些。只是小弟卻有個意思……」就沉吟起來。曹雪芹只管追問,賈政先走下去打一躬,曹雪芹連忙還了禮,便道:「咱們世交還拘著這個麼,老先生有什麼話儘管談。」
賈政道:「據兄弟的意思,姜殿撰不知怎樣,小弟卻有一個鄙見,致意姜公,咱們這樣相好,承他不棄要做至親,有什麼話不好講得?兄弟恐怕姜公的光景要請大人先生出來作伐,倒覺得生分些。不如恭恭敬敬就請大駕光輝光輝,做兄弟的更樂。一則諸事費心,全仗執柯之力,二則那一天小女回門,裡面也有些事情,至好盤桓,尤為兩便。想來姜公也有此意,不知老先生可能俯從?」
曹雪芹道:「不瞞老先生說,姜殿撰也曾這樣說起,晚生也不便推辭,倒是晚生恐怕府上要請位大人先生出來,晚生就自慚形穢。不敢瞞老先生,不要說請列位老先生,就請林公,晚生也陪不上。晚生果真奉命,到這一日反倒不願意穿公服兒。晚生從前的五斗折腰,只見了別駕、刺史,也要打個千兒,便是謙虛的上台拉著,也不免略略地交著手,獻一個小式樣兒,怎麼好同翰林先生分庭抗禮呢。只許晚生布衣落拓,還有一樣的同著行禮方可效個勞兒。」
賈政笑一笑道:「先生,老先生太言重了。兄弟相交了多少年,也能仰體仰體。兄弟原打算叫薛家二外甥跟著老先生學學,尊意如何?」
雪芹道:「這位薛二哥原是不凡的,同晚生原也素好,這麼著還有什麼說的,這會子過去,就告訴姜殿撰叫他去登堂拜求。」
賈政道:「很好,兄弟也要自己去,真個的是人熟禮不熟的。」雪芹就去了。不說林良玉夫婦雙回,合家喜慶,及姜景星、賈喜鳳結親之事。且說曹雪芹見姜景星過帖了,就同賈璉將商議過之說告訴賈政。賈政只管點頭,連聲的道好,沒有一個字兒駁回。他兩個也快活得很。曹雪芹順便就說道:「令甥處還有幾房下人陪過來,內有一房說是府上的舊人。」賈璉也說合襲人來。賈政道:「這又奇了,也還是老太太的舊人,聽說她嫁了什麼人了,怎麼又賣身起來?」
雪芹道:「想來老太太身邊的人,府上恩典也寬,外面去小家小戶的過不得苦日子,所以借著林府上收用的便,又重新上府來。也還算個犬馬戀主,不忘本的意思。」賈政說道:「這也很好。」便就定了過帖迎親的日子。曹雪芹仍舊回來。這邊賈政卻進去告訴王夫人。王夫人近日來心上也明白了,又見寶玉活龍活現地繞著身轉,又是寶釵將近臨月。王夫人往寶玉處走動,見寶玉夫婦也和,心裡也順,聽了賈政的話也說個「好不過。」
賈政是一個直性人兒,心口如一,盡著誇黛玉有才有識像她母親似的。王夫人也不免含著醋意,覺得他將自己的外甥女太偏愛些兒。獨有賈璉的把式朽不開,一起一起的辦些大事,漸漸的支不上來。倒虧了賴大的兒子寄了許多宦囊回來,賴大料定了這府裡重新興旺,情願將二萬金算作客帳,借與賈璉。賈璉從中也有些轉手,所以趁手得很,一面就辦起事來。那邊曹雪芹回去說明,林良玉也和姜景星兩人高高興興的逐件辦去。又是姜景星打量著黛玉的機關利害,怕的三件過去了又鬧出別的件來,只叫良玉先過帖,隨後告知黛玉。良玉也依了,三件事也辦得妥。到了過帖這日,真個的黛玉那邊不通一點風兒。直到過了幾日,蔣琪官、襲人並芳官一眾多齊全了,各處分開,總安頓的妥妥當當,也還不露出來。這便是勢與利兩個字的手段。且說林黛玉自從惜春過去之後,那邊寶玉的話倒反一個人不提。轉是喜鳳的帖兒定見了,料定他們開不得口,就算開了口,一定地觸怒了賈政。故此石沉大海,再也無人敢來煩瑣。真個的這一班人皆中了計了。黛玉心裡頭好不得意,仍舊打起坐來,只苦的照前的運氣觀心毫不見效,而且一件一件的總有了寶玉起來。自己也說不出口。這一日,喜鸞嫂子慢慢的走進來,帶笑的說道:「大姑娘好個模樣兒。」
黛玉臉上紅紅的正不知怎麼樣,那喜鸞就挨著她坐下,低低地說道:「可不是,咱們說過的那三件事,少一件咱們也不依的。」
黛玉點點頭,喜鸞道:「若滿依了,咱們也依著。可不是的。」
黛玉便呆著,喜鸞就低低地湊到耳朵邊說道:「改不過口來了,通依定了。」
黛玉慌起來,說道:「你不要哄我。」
喜鸞道:「我敢哄你?通是老爺、太太親口依定的。還更奇呢,實在地料不出,這襲人、芳官們全個多來了。你要她們進來,這會子我就替你叫進來。」喜鸞就要去,黛玉便慌了,拉住喜鸞道:「好嫂子,你且坐著,我不信二舅舅當真依。」
喜鸞道:「二舅舅不依,這些人為什麼來?」
黛玉停了一停又道:「到底這些人怎麼樣叫的來?」
喜鸞道:「這些事我不知道,只是這些人全個兒齊齊地在這裡。他們原也要進來,倒是我攔住了。等我告訴了你,再傳他們上來。你而今不信,我只一起叫進來便了。」喜鸞一面說,一面便要叫去。這林黛玉就慌極了,拉住喜鸞道:「好嫂子,真個這麼樣咱們再商量。」
喜鸞道:「商量是沒有了呢,你還不知道,那邊不知誰的算計,一面送這些人過來,就今早晨兩位王爺過來做媒送帖,已經逼著你哥哥寫了回帖去。你哥哥通做一路,直到帖兒過去了,方帶了他們進來叫我告訴你。這些離著外面也很遠,憑他鬧,有心瞞我們,誰也不知道。你哥哥又說是你自己定下的,怎麼商量得來?還說兩位王爺過來鬧得什麼似的,這府裡的聲名又大,滿到處傳遍了,看的人也多……」
喜鸞要說下去,黛玉已經哭出來。又害著臊不便高哭,只跑到床上去朝裡的倒下去,嗚嗚咽咽不知傷心到什麼分兒。喜鸞不便勸也不便走,只得叫了紫鵑、晴雯告訴她。這兩個也喜極了,齊聲叫好,都說道:「原來也有這一個日子。」
那黛玉一面哭泣,一面恨毒追悔自己,原不該鬧什麼小聰明兒。而今是真個被寶玉拖下苦海去了。「寶玉,寶玉,你害得我好苦!我哪世裡害了你,今生今世送在你手裡。你的時運兒又這麼強,千方百計,天也順了你,叫我跳不出你這個圈兒。我也糊塗到一萬分,怎麼樣一個女孩兒嫁了人還拿得定,我從前講這話也就臊了,見不得人。罷了,罷了!我只再世為人,再顧著自己的身心性命便了!」
那晴雯便要立時立刻去見襲人,倒是紫鵑攔住了,就說道:「晴雯妹妹,你也不要太狂了。論襲人來,咱們原是一塊兒的人,就算走錯了路兒,怕的她心裡不難過?你這個嘴頭子是好的尖刀似的,出口傷人。趁著你的性還留什麼舊姊妹情分兒。你在先也要壓著她,況且而今的你,現在的她,還有芳官們一班兒在那裡,好個串戲的人兒,你不揭破她,她們還要提著個牌名打趣她,你倒去先做一折戲文給她看。你也是夭折過的人兒,只苦了五兒妹妹,才有個今日的晴雯,你再修修後世吧。」
晴雯聽她一席話,倒笑起來道:「大奶奶,看這個紫鵑姊姊,好個仁慈有德的人兒。晴雯要看看她們也念著舊日情分,當真一見面就揭人家短處。況且芳官也和我好的,怎麼不要看她。」
喜鸞道:「她的話呢,也是的,你也沒存這個心。只是大姑娘還沒有傳她上來,又是姑娘這會子心裡煩,你們要見舊姊妹,也緩寬些兒。」
喜鸞說罷,約莫黛玉到其間,再也鬧不出別的巧兒,只叫兩個丫頭進去相陪著。又見紫鵑和襲人好,怕的惦記著她,又說:「你們也放心,我也很知道襲人的分兒、才調兒,也不拿她當眾人使喚。只專派她西院裡照料那些衣裝絨線兒,便是芳官、藕官也怕的戲路兒生了,在西院裡近著小靈岩、小棲霞一帶,跟了教師近了清客在那邊素串,等他們熟溜了,吉期時候好到那邊伺候去。你們給她什麼吃的東西,只管叫蔡良家的傳過去罷了,左右是一家人兒。見面的日子長,有什麼不能看見她。你們兩個人只不要離著大姑娘。姑娘的性情兒、事情兒只有你們拿得准,你們一時走開了又找準。」紫鵑、晴雯便說:「謝了奶奶,曉得了。」
喜鸞就去告訴良玉,良玉也笑,只服著曹雪芹的好意。喜鸞也時常到黛玉處,有意無意地同著紫鵑、晴雯慢慢地解勸。且說寶玉,過帖之後細問賈璉,知著他與曹雪芹的一番佈置,十分感激姜景星,心裡頭說不盡的快樂。這時候寶釵就近臨月,連上房也不大上去。寶釵本守胎教,又是寶玉回家之後漠然相處,彼此並不戲言。寶玉此番快樂了,轉覺得自己有多少不是,倒要去親近她,總被寶釵遠著了。寶玉便東去西逛,一會子到櫳翠庵、稻香村;一會子到怡紅院,要便往瀟湘館的門縫裡瞧著聽著,只像個走馬燈兒。賈璉遇著便笑道:「二哥哥,你看風水可曾看完?」
焙茗也笑道:「二爺送朝報忙極了。」寶玉只笑著不理。到了這一天吉期,恰是個壬辰年戊申月戊子日,先一夜子時立秋,這半夜秋天氣還不很涼,只比得林良玉的好日子覺得涼爽些,也穿得住實地紗了。這林、賈宅接連的鋪設了好幾天,好不熱鬧。不說林良玉的祭先宴客,且說榮國府的內外規模。這府門口的燈樓彩球已經出色。自賴大、林之孝以下華冠麗服的十餘人,一排兒分兩邊坐著。正門、兩角門六扇齊開。一直望進去花園似的,一路的街眚擺著也數不清。到了垂花門口便是十來個五彩紮綢的香雲蓋,湧起一座鼇山,上掛著各色各樣的彩燈,兩邊超手遊廊捲起半簾,一總結彩懸燈垂下絡索,穿堂上通是明燈宮角,廊簷下間著五色玻璃燈。從大理石屏風過去,越覺精雅。金鉤珠箔映著各色顧繡,各處地衣絨毯十分燦爛耀眼。那些陳設古董也盡數配著顏色,間著花盆。那自鳴鐘一響便應了一二百座一同的響起來。再夾著鸚鵡、畫眉的雕籠鳥語,又到處放一個朱漆畫金的圓缸盛了涼冰,堆高幾尺倒像個水晶山子。一路直到內室,轉到大觀園,直如月殿銀階一般。真個依了黛玉,就瀟湘館做了洞房。益發收拾得繁華齊整。
這林良玉送來的珠簟寶笥鶴綾鴛綺,也就不可說了。真個蘭麝濃熏芙蓉滿繡,說不盡的富貴風流。又是到處有個玩意兒,除正廳演出《滿床笏》正本,怡紅院內卻演的檔子班,綴錦樓便是一班清客清曲,也間著巴蕉鼓兒,十錦雜耍。含芳閣便是芳官一眾女孩子打個細十番,末後又挪她們到藉香榭去了。紫菱洲也有兩三個人變著戲法兒,便是稻香村空地上也叫了兩班走索叉缸的婦人兒,打著鼓唱著曲,說是賈環的主意兒,都罵他蠢。那些去處通派定執事這人看守古董照應客人。凡是賈政的本家親戚盡著逛。
瀟湘館內的呂祖師像已被史湘雲移供櫳翠庵去了。眾賓客來到瀟湘館,見有三個洞房,大家詫異。原來兩邊商議過,恐怕黛玉性情夸怪真個不肯同房,誤了好日,就算日後勸轉,總不能應這個吉辰,因此上想起紫鵑、晴雯都是偏房數內的,不如趁這一日一總圓全。因此另選了四個上好的丫頭與黛玉,叫做香雪、素芳、碧漪、青荷。又選一個菊香與紫鵑,選一個綺霞與晴雯。幾日間花錦湊齊,一時會合。紫鵑、晴雯也赧赧地跟了黛玉避起人來。眾人都贊寶玉福分,誰還趕得上他。
到了吉時,寶玉便穿了二色金百蝠縷雲深紫戳紗袍,二色金霞鶴雙絲天青滿裝紗褂子。頭戴國公品級的涼帽,著青緞粉底小朝靴。拜過祖先父母,告過了尊長,就正廳上上了八人大轎,上首出門奠雁去。道上的執事兒排去有二里多路,真個的千騎雲騰,看著的人也不知擠倒了多少。那邊林黛玉到了這個時辰,怎麼樣能夠變出什麼計策,也只得苦苦地哭著依了哥嫂起來妝束,不免痛哭一番。良玉也傷感著抱了出來,扶入轎內,被寶玉迎了出來。一色的油綠哆羅呢兩乘八轎,背後元青哆羅呢四轎兩乘,便是紫鵑、晴雯。一路上大吹大打,繞遠著走個上首進榮國府來。凡龍虎號頭管金鼓粗樂,只許到穿堂便住,便細樂也只到垂花門站住。到了正廳上有芳官們十二個女孩子用笙簫弦索雲鑼小鼓板引導。林黛玉扶出轎來,罩了方巾,也穿了國公夫人蟒服,與寶玉行過禮,隨後紫鵑、晴雯也站在下首行了禮,便上了軟椅,一字兒八個小廝抬一乘送往瀟湘館來。單只蔡良家的、柳嫂子先跟過來。襲人還留在那邊收拾照料。
寶玉到了洞房,交杯合巹,坐床撤帳已畢,寶玉便出來見賈政、王夫人及各親長,直伺候得席完客散,王夫人方叫送回。寶玉先往寶釵處問安,鶯兒說已經睡下了,寶玉也怪臊的,一徑就往瀟湘館來。誰知黛玉先用話兒支使開晴雯,早與紫鵑同房歇下了。寶玉就招著了晴雯,拉著手只管笑,倒反說不出什麼話來。晴雯也低頭羞得了不得。寶玉這一晚就同晴雯歇下了。他兩人這一夜的論心敘舊也難於形容。到了次日清晨,寶玉一早起來要看黛玉,倒是紫鵑先迎出來道:「寶二爺,你而今還有什麼?諸事通遂意了,可憐見的。」便低聲說道:「可憐見林姑娘羞得很,在那裡千萬央求我,又哭又求叫我告訴你,且不要去看她,罪過得很。她說你若去拉拉扯扯,她就要尋死了。」
寶玉倒嚇了一跳,晴雯也趕出來攔住寶玉說道:「二爺,你總慢慢著,且請史大姑娘、四姑娘伴伴她,慢慢總好,你不要性急當真的逼出人命來。」
寶玉跌腳道:「你們把我當做什麼人兒,我為什麼要拉扯她。我只問問她的身子,說我的心事兒。」
晴雯道:「可憐見的,你便真個這樣,她這會子不相信了。」
寶玉道:「這麼著倒不好了。」
紫鵑道:「什麼不好,不過緩些時兒。你而今倒有一件要緊,姑娘這樣光景出去見老爺、太太還早呢,你且上去說她的光景有些病兒,不要上頭怪下來。」寶玉就連忙去了。這裡紫鵑、晴雯兩下裡彼此取笑著,只樂得個柳嫂子牙縫放出花來。卻說賈政、王夫人因晚上乏了還未起身,見寶玉上來,問明了在晴雯處過夜,打量著黛玉的意思原要說病,大家也諒著她。又怕她害著臊反倒不便來看他,先叫姊妹們來走動,也叫她們不許取笑。
賈政只打點了外面賀喜的應酬。都說黛玉自從進房之後不肯見人,連惜春來也不肯言語,只悶悶地睡著。眾人也自諒她。到了晚間,寶玉到寶釵處走了一走,體諒著黛玉就來尋紫鵑,紫鵑也不肯,一則怕黛玉寂寞,二則不肯僭先,三則也害臊。總推著晴雯。晴雯也沒法,一連幾夜總和寶玉歇。這也不提。誰知王夫人不知黛玉害臊不好意思出來,反疑心黛玉倚了家勢,仗著賈政,看不上王夫人,就將黛玉這個新媳婦想出許多不是來。這便如何剖得?要知端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