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親姊妹傷心重聚首 盟兄弟醋意起閒談

  話說寶玉聽得麝月告訴他說,瀟湘館花門上插了竹枝兒,大約就是晴雯的記號,可以進去見黛玉說話的意思。那寶玉聽不得一聲,就飛風地跑進大觀園去了。麝月也便暗暗地跟了他走。
  誰知寶玉趕到那裡,遠遠地一望,並沒有什麼竹枝兒。隨後麝月到了,寶玉就埋怨她撒謊。麝月道:「我怎樣撒謊?想來晴雯在那裡也就實在地為難,不要她那裡又有什麼人進去,故此晴雯插上去又拔掉了。」正說著,只見瀟湘館裡一群人出來。原來是林良玉到了,先叫人來報信的。麝月過去打聽明白,就暗暗扯寶玉回去。寶玉只得怏怏而返。
  且說良玉與同榜解元姜景星十分意氣相投,路上因他病了,故此耽遲。今與他同到京師,就請他在新宅同住。這姜景星祖上也是個世家,父親姜學誠做到翰林院學士,年老回籍,夫妻雙亡,單留下景星一個,家業很好,並無叔伯兄弟。
  這姜景星十四歲上就入了泮,名噪上林,屢試冠軍,共推名下之士。因與良玉同學同年,彼此俱無兄弟,就便八拜同盟結為異姓骨肉。良玉一心一意要到京後告訴賈政,將黛玉許配給他,也就入贅同居,完伊孝友的心願。
  景星亦久聞黛玉才貌,十分企慕,也曾在良玉前屢屢說及。良玉也允,只等賈政一允,彼此立便圓全,這件事真是兩下裡拿得定定兒的。當下良玉、景星一同到了新宅,行李收拾自有王元等照料。良玉便吩咐王元:「小心伺候姜大爺,待我往榮府去了回來再說。」說了,良玉即便過來。
  賈政聽見了,喜歡不過,先叫賈璉迎接出去,也叫寶玉、賈環、蘭哥兒出來。賈璉陪了良玉到賈政書房,賈政就走出來去拉了良玉的手。可也奇怪,雖則是林如海的嗣子,到底嫡親姪兒,面貌也十分相像,賈政免不得揉揉眼。
  良玉先跪下去請了安,隨後與賈璉等都相見過了。賈政道了賀,良玉也回賀了寶玉、蘭哥兒,問問太太及那府裡各長者的安。賈政也問些路上的辛苦。
  賈政道:「你尊公那麼為官,就那麼著歇手。皇天有眼,原該出個人兒,外甥英年高中,正是發兆之始。只是你尊公尊堂不能看見,連咱們老太太也不能看見。我今日看見了你,心裡頭也不知怎樣的傷呢。」
  良玉道:「外甥早失怙恃,毫無所知,叨蒙天恩祖德,外家的庇廕,中一名鄉榜,僥倖微名,只有惶愧。外甥南邊毫無依靠,現今只有子妹兩人,故此想近著舅家,住家靠傍。此後全望舅舅的教訓,使外甥成一個人,連外甥的祖父爹媽在九泉下也還感激舅舅。」
  賈政聽了,也著實地喜歡,就說道:「好外甥,你舅舅懂得什麼!雖則小時候也算讀過書,但唸書的功夫哪曾用到,全仗著祖上功勳,天子的恩典,就現現成成地上了仕途。說起天恩祖德,真個地厚天高,何曾有分毫報效。」又指著寶玉同蘭哥兒道:「就是這兩個孩子,更懂得什麼,也叨天恩祖德中了舉。那裡趕得上你,難為你少年英俊,更這樣謙虛老成。好,你尊公、尊堂也在那裡歡喜了。我雖則上了年紀,精神也還好,你有什麼事但凡我幫得的,你儘管告訴我。」
  又指著賈璉道:「璉兒,你外面事情上還懂得,往後林表弟那裡有什麼事,你就當我的事一樣,不要外視了。」賈璉便答應了一個是。
  這裡賈政指寶玉的時候,良玉就將寶玉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想道:「這個寶玉就是銜玉而生的這個了。看他神含秋水,眼注春星,真個飄飄然有凌雲之氣。便細細看去,再看他的舉動,不啻上人洞的神仙一般,差不多景星兄弟也被他壓了幾分去了。外貌如此,這樣有夙根的人兒,胸中一定是不凡的。可惜他已經有了親、圓過房,不然就便親上結親,豈不是件好事。還虧了這時候有景星兄弟在彼,家世人才,與寶玉兄弟比並起來也算個瑜、亮同生。」便站起來道:「外甥女在此承舅舅、舅太太的恩養,外甥時刻感念。外甥要請過舅太太的安就去看看妹子。」
  賈政就站起來道:「很好,就該快快地進去。通是自家的人兒也不用通報,孩子們就同進去,回來到這裡吃飯吧。」
  這裡寶玉見了良玉分外覺得親熱些,又看了林良玉一表不俗,英俊非常,心裡十分欽敬,就當先拉了良玉的手一直到王夫人房裡來。那良玉眼快,一眼望去,先望見了兩個絕色的閨秀。
  一個年紀稍雅,頭上珠串長垂,身穿紫墨色顧繡貂鼠披風,項帶串如意結線雲肩,下圍水綠色花繡銀鼠皮裙,五短身材,瓜子臉,眉清目秀,顧盼生光。
  一個年紀略長些,尤覺得容華絕代,生得面如滿月,眉若春山,體態莊嚴,神情嫻雅,頭上滿貼翠翹,項帶連環金鎖,身穿燕尾青五色灑線天馬皮外蓋,下係大紅縐穿花百蝶皮裙。這年小的在前,見了客來就掀簾進去。那年長的在後,也就一同地進去,差不多連鳳鞋尖也看見了。原來就是喜鸞、喜鳳兩個。這良玉見了,真個如嫦娥下界,玉女臨凡。然他到底是大家子弟,知道這賈府裡的規矩,卻就站住了,等寶玉先進去告訴。自己只暗暗地出神,想著:「這兩個必定是舅舅處的表妹,不知曾否定有姻緣?」心裡頭不免胡思亂想。
  少停,寶玉便揭開簾子請表兄進去。良玉見了王夫人,請了安,敘了些寒溫,王夫人就叫賈璉陪著瀟湘館去。那良玉十分周到,先叫人跟了蘭哥兒往平兒、李紈、寶釵處問了好,隨後便同賈璉到瀟湘館來。黛玉見了,免不得兄妹兩人抱頭痛哭一場。真個的,天涯骨肉死後重逢,不由人不十分傷感。虧得賈璉在旁再三勸住,方才收淚坐下。
  紫鵑、晴雯也過來見過,良玉也知道從前這些光景,也著實地慰勞了好些語言。良玉便將南邊如何光景、路上許多事情、新宅里約略的規模告訴黛玉。黛玉也將王元如何得力、自己如何拿主之處,逐一告知,良玉十分快慰。
  良玉便說道:「妹妹光景已十分好了,我想稟明瞭舅舅、舅太太,就接過去。一則兄妹聚首,二則那邊的事情也煩,為兄的十分摸不著,全仗妹妹拿個主意。」
  黛玉沉吟道:「我呢,原是時時刻刻地望哥哥來,只想哥哥到了,一會子就搬過去。況且間壁在此,我就過去了,回來看舅舅、舅太太也便。倒是一件,等哥哥娶了嫂子,我那時候過去覺得更便些。」良玉便笑一笑道:「這也何必。」
  賈璉也說道:「表弟才到,那邊雖有王總管,諸事停當,到底要料理一番。倘如表妹此刻就搬,總欠妥當。況且老爺、太太的意思是始終不肯放過去的。表弟、表妹倘一會子就說這個話,怕他兩位老人家怪起來,只說表妹往常在這裡像是住得不舒服的。往後表弟有事終究一牆之隔,如同一家,如管家們進出回事,原照先前一樣往來,有什麼不便呢。」
  良玉聽了,心裡著實躊躇好一會子,方才說道:「我而今想得一個兩便的法子。聽說這裡正靠著那邊的絳霞軒內小書廳的抱廈,不若在牆間開通了,不但我兄妹兩人便當,就是兩位老人家也便於過去。妹妹可將憲書看看,定一吉辰。」
  黛玉便翻開憲書,合了他兄妹的年庚,又說道:「多年老牆也要兩家順利。」也就合了這邊的年庚,恰好的明日最妥。就托賈璉回上舅舅、舅太太。賈璉就叫周瑞回去。周瑞即刻回來道:「回過了,說很好。」
  良玉大喜,即便吩咐親隨小廝金鬥兒,叫他快快地告訴王元。這金鬥兒立刻去了。良玉又將義弟姜解元如何英年妙品,如何飽學高才,如何同學同年一路同來,異姓骨肉現在同住,賽過一人似的,現在尚未締姻,要在春闈後定見的說話,逐一地說起來。這裡黛玉、賈璉、紫鵑、晴雯也都猜著了良玉的意思。
  黛玉便心裡暗想道:「好笑我哥哥不知我的主意,我便是寶玉也撇盡絕了,如何還知道什麼姓姜的?你這番的選擇可是枉費了心機。」
  賈璉便想道:「他家現有那麼個配對,我們寶兄弟還有什麼想頭,只可惜這一分天大的妝奩,這府內沒時運消受。那姓姜的也不知前世上修了幾世,得了這麼個便宜。那寶兄弟便罷了,這門親事不成,將來這府裡的過日子,叫我還怎麼樣的打把式呢?」
  紫鵑便想道:「咱們的姑娘也受這寶玉的魔難夠了,只說道除了寶玉就沒有別的人兒配上她。而今好了,真個大爺在南邊招了一個好的來了,也壓著寶玉,替咱們吐氣。」
  晴雯便想道:「林姑娘真個的依了哥哥跟姓姜的,撇下寶玉了。你要乾淨,你真個的姓姜的也丟開才好。你同我雖則一樣的擔個虛名兒,我倒不是那有始無終一心兩意的。林姑娘,我從今以後只替寶玉瞧著你便了。」
  不說眾人各有一個想頭,那林良玉還只把姜解元不住口地贊,眾人也只聽著,沒個人駁回他。
  正說間賈政叫焙茗來請用午飯,良玉就別了妹妹來到書房,陪賈政用了午飯。賈璉在座相陪。這賈政說起林如海夫妻的舊話,又傷了好些。良玉也將黛玉近來身子大好說了,站起來謝了舅舅。賈政拉他坐下,良玉就便又將姜解元人才品貌、家世交情逐一地說起來,末後就將要與黛玉聯姻的意思露出,料著賈政聽聞一說便妥的。
  誰知賈政支吾牽強、左避右掩的,說到了此事,就便說起別的話來。良玉心下十分疑惑:「難道舅舅不曾見他這個人?我何不同了他來先見一。」就說道:「這個姜盟弟與外甥八拜至交,也就如舅舅的子姪一般。他今日原就要具兩個年愚姪通家子姪的帖來拜見,只怕冒昧了,故此先叫外甥來稟一聲。外甥明白同來,務求舅舅見他一見,外甥面上也光彩,就便看看他的人兒,試試他的才情學問。」
  賈政便道:「這個,外甥且慢著。我而今呢,原也很怕應酬。
  況且他們少年高第的人兒,如何看得上我這個老頭子。就是你妹妹的姻事呢,原也是該打算的,但則是論起次序來,也該你的親事先定見了。況且你尊公尊堂留下這個女孩兒,老賢甥既然與我商議,也不可草草著,這件事卻慢慢地商量。」
  良玉聽了,十分詫異,也猜不出賈政的意思。只是心裡怪摸不著的,口裡卻又不便駁回他,就站起來道:「那府裡、薛府裡、南安郡王府裡,外甥通沒有去,回明了舅舅,外甥就要過去。」
  賈政道:「很該就去,你尊公的世交,我都替你開下個單兒,寫明稱呼,該會的也曾打過圈兒。」
  賈政就在紫檀小書架的雕花抽屜內取一個梅紅的小摺兒,遞給良玉,說道:「地方原也多,若是不去走走,人家也要怪。但則路上辛苦,又且臨場,倒也不要忙著,分幾天走走就是了。」又叫林之孝進來,說道:「把我那一輛軟替車兒套過去,帷子、牲口通要檢點,馬上就套起來送過去,伺候林大爺,連趕車的統留在大爺那裡使。」再叫吳新登同了跟班:「怕南邊來的小子們道兒不熟,從前姑太爺到京你也跟過班,這摺子上的你也指著大爺瞧瞧。」林之孝、吳新登應了下去,良玉便謝了賈政出門拜客不題。
  且說賈政回到上房,在王夫人面前很誇良玉,末後將姜解元的話及自己回他的話說起來,好生不快活。王夫人道:「老爺說個次序兒的話極是,林家外甥的親事原也是個時候了。憑怎麼樣他上頭沒有什麼人,你親舅舅原該拿個主。我倒想著,喜鸞這孩子同這個外甥年紀、人才倒也相配。咱們何不親上做親。等他爺兒兩個做了咱們家上下輩的女婿,這麼著也慰了老太太的願,也稱了你兄妹的情,你看怎樣?」賈政點點頭,道:「很好,咱們而今就定了。但只咱們是個女家,不好先講。怎麼吹個風兒,等他來求咱們。」王夫人笑道:「這麼怕南安郡王爺不出來麼?」賈政也點點頭。
  那邊林黛玉處真個到第二日就開通了門,王元回話也很便,黛玉事情更煩,也虧得紫鵑、晴雯兩個人的幫襯。黛玉看見伺候姜景星的帳同他哥哥的一樣,家人們說起姜大爺也就同主子一樣。
  黛玉不覺地暗笑起來,說道:「我哥哥若為結義情分上這也盡該,若有別的意思兒在裡頭也就好笑極了。」紫鵑、晴雯也要試試黛玉,偏將姜大爺的帳零零碎碎地盡著回起來。黛玉也明白她兩人的意思,也順便地玩玩她,就說道:「姜大爺既是大爺吩咐的,要怎麼樣伺候就那麼樣便了,敢說印不是主兒?」
  這紫鵑、晴雯探了這個口氣,明明是黛玉順著哥哥,心上有這個人了,寶玉還有什麼份兒。紫鵑尚在猜疑,唯獨晴雯直性,著實的相信了,替寶玉恨起來。便嵌起字眼來道:「咱們林大爺原也為人義氣,這姜大爺也太便宜了他。若是沒趁了大爺便,難道他坐了西洋船來的?不是大爺那麼護著,差不多要趕他出去。就算咱們姑娘順了大爺的意,他自己也想想,到底算咱們哪一宗的主兒?」
  紫鵑聽了個個字針鋒相對,禁不住笑嘻嘻地拿眼睛看著黛玉。黛玉也笑起來,想道:「你看這兩個丫頭一響一啞的拿字眼兒刺著我,等我索性玩她一玩。」也笑道:「倒也不是這樣講呢,左右這一家子大爺是個主兒,他若拿個主,這林家裡的事誰還拗過他?他同這個姜大爺好,就分一半給他誰攔得住?要算個主兒他就是個主兒。」紫鵑、晴雯聽著,越信黛玉屬意在這個姓姜的身上了。
  紫鵑便想道:「論起來呢,小孩子的時候大家玩玩兒,也沒什麼別樣的。況且寶玉現今配定了,難道把林姑娘反給他做個二房?這林府上何等的勢分,正正經經的原該替另擇婿,不過寶玉枉自地苦了一場。你這個苦只我知道便了。」
  晴雯便想道:「林姑娘,我倒不知道你這個人就狠到這樣呢!你要而今這麼樣,從前何必那麼著。你這個心孔裡巧得那麼樣,你就單把寶玉的情兒忘記了。你到底也想想,到底寶二爺差待了你什麼來?他把他從前到後那一番的苦處全個兒撂下水裡去了,你也太狠,你也太糊塗。從小兒知心著意好的怎麼樣似的,撇得乾乾淨淨,單聽了你哥哥的一席話,就把什麼姓姜的待得那麼樣。好個女孩兒家,臊也不臊?主兒主兒叫得那麼響,我也不是這屋裡的人,散的時候也快了。」便訕訕地一直走了出去,這黛玉只管笑。
  忽見良玉走了過來,敘了些閒話,兄妹兩個又密密切切地說了好些時,說了又笑,笑了又說,通不知講些什麼,良玉又過去了。原來林良玉著實地為喜鸞出神,細細問了黛玉。黛玉也早有這個心叫他托南安郡王求親:「這裡面的事情總在我。」良玉即喜喜歡歡的去了。
  良玉又同了姜景星來拜見賈政,賈政上衙門未返,寶玉、蘭哥兒出去相陪。大家敘些年誼,姜景星見了寶玉,自歎不如。寶玉見了景星也駭了一跳,便想到:「原來秦锺之外,還有這麼樣一個出類拔萃的人才,又是新科解元,名馳四海。」心裡頭也自歎不及,便同著蘭哥兒格外地慇懃接待。
  那姜景星十分謙恭,不肯就座,要上去請老伯、伯母的安。寶不不敢叫人進去,只得同景星進去回明了出來,方才坐下。王夫人也悄悄地在簾縫裡張著,看見這位姜解元同寶玉坐著,就如瓊林玉樹互相照映的一般,心裡頭又喜又惱。喜的是外甥識人不錯,惱的是要來奪黛玉的婚姻。外邊談了一會就別。臨走又握了寶玉的手,約他朝夕會見。寶玉也割捨不得,說明日回過了家嚴,一定早來的。
  到了明日,賈政差人致意,寶玉、蘭哥兒也就過去。那南安郡王真個的擺了全付執事來拜賈政,替良玉求親。賈政大喜,立即依允。一則得了快婿,二則親上加親,不怕黛玉的親事不成。哪知良玉心裡早定定地要把黛玉許字姜景星了。
  這裡賈政為著喜鸞的親事,見係南安郡王玉成,沒有人配得這個大媒,也就請出北靖王來。到了吉期,都不敢驚動王爺,只王爺門下的頭等官兒代王爺送帖行禮。這裡賈政公服迎於大門之外,只請賈赦做陪。那林良玉也自己做東,就請姜景星陪宴。說不盡的彩舞笙歌,山珍海錯。黛玉也喜歡得緊,卻暗暗裡觸起亡過的父母不能看見。喜極了,倒反掉下些眼淚兒。
  從此以後喜鸞就不到黛玉處來,連喜鳳也來得稀了。只有寶玉還出了神似的,早早晚晚去望什麼竹枝兒,連影響也沒有。晴雯自從心裡頭怪著黛玉,也不把麝月的暗號放在心上。就真個沒有人的時候也不去插什麼竹枝兒。連黛玉叫著也只懶懶地愛動不動。黛玉心裡明白,只管暗笑。
  此時寶玉總覺得無精打采的,也沒有什麼消遣,只好遇空去會會林姜二人,倒也談天說地論古道今,以至詩詞歌賦,件件都講。這賈政雖則心裡頭厭惡著姓姜的,也聞得公卿大老俱誇他的才學,實是第一個不凡之才。不說金馬玉堂中人,就便進了翰林衙門也是數一數二的,倒把賈政暗暗裡折服倒了,也只得去回望他。
  這姜解元偏偏地執子姪之禮甚恭,賈政很過不去,心裡想道:「這麼一個人才,普天下選他不出,又是個未定親事的。兄妹份上求也要求他,怎怪得良玉願意。寶玉到底比得他什麼來?只是外甥女果然配了他,寶玉這個孽障便怎麼樣!」以此也樂得寶玉去親近他,長些學問也好。因此寶玉不往園裡來,便往那裡去,同姜景星好得很,做了八拜至交,真個無言不盡的。
  這姜景星也一心注定了林黛玉,要想問問寶玉,苦無其便。不期這日說起:「良玉已出去許久,怎麼還不回來,不要反往我們瀟湘館去了?」姜景星裝做不知道的說道:「他一個人往那裡去做什麼?莫不是約什麼朋友在那裡,再則府上那館裡現在住著什麼人?」
  寶玉聽了,心頭一撞,面上一紅,很怪他不該問,卻又不好不告訴他,只得說道:「這就是舍表妹住在那裡。」景星就問道:「這麼說起來,不是我們這一個義姊麼?」
  寶玉心裡更不受用起來:「怎麼我的林妹妹,他又無緣無故橫進來叫她姊姊。」益發不能駁回,便勉強地道:「是了,正是舍表妹了。」
  這景星得了一個話頭,又問進來道:「兄弟只聽得良大哥說,我們這位姊姊聰明絕世,書無不讀,胸中筆下賽過從古才人,還有絕大的經緯才情,賽過計倪內經、陳平六出。可見天地間靈秀之氣鍾於女子,我輩還算得什麼。二哥處想有令表妹的筆墨,可否把一兩件給兄弟瞻仰瞻仰?」
  這寶玉聽見了,越發地惱起來,想道:「他稱個姊姊已過分了,還可惡得很,竟稱『我們姊姊』,實在的可惡極了。」只得說道:「我們這個舍表妹雖則長於筆墨,但從不許人攜出隻字。若外面有人提起她的名兒,她就要惱的。」景星便自己知道造次了。又想是果真黛玉性情如此,也不疑心寶玉另有一番醋意在裡頭,就說道:「原來這樣。」寶玉就很不快活,別了回來,招雪芹閒話去了。
  一連幾日通不過去,也就懨懨悶悶地害起病來。大夫也盡著瞧,說是肝界上很不舒服,心氣也短。慌得賈政、王夫人心裡頭十分煩悶,明知他不能進場去了,只得叫寶釵慢慢地哄著他。只叫蘭哥兒跟了景星、良玉結實用功,打點進場去。
  一日,黛玉正與惜春談道,聽說良玉過來,惜春連忙迴避了。
  良玉坐下來說了些家務話,隨後又將喜鸞的下聘、過門日期相商;又托她將應辦的事逐一逐二地分配起來,又說南邊還有一起的斯文朋友著實相好,隨後也都要到了。一個白魯善於書法,又有萬有容、章禹門精於山水花卉,還有言泗水、張昆生、杭三泉、杭四泉長於詞曲音律,一齊送安家的,這班朋友到來怎樣的分院安頓。又道:「還有一件頂要緊的事,要煩妹妹。」說罷便在靴桶裡抽出一個小小梅紅封兒,封兒內再抽出一個摺帖兒來,未知摺帖上寫些什麼,煩黛玉怎麼樣的辦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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