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陵占卜文叔應試
且說子陵隱居庵中,或時閒遊山澗,覽玩風景,或時靜坐茅舍,調撥瑤琴。是日文叔、鄧禹直至草庵前下馬觀望,果然四野清幽,水自石中流出,風從鬆嶺吹來,真個是一塵不染,正神仙來往之處,高人奇跡之所也。文叔歎賞不已,方欲入門,又聽得庵中琴韻悠揚。
有詩曰:
一室清幽掩晝扉,瓦爐風細篆煙微。
客來若問人間事,除卻琴聲惣不知。
二人聹聽良久,忽然琴聲歇息。有一道童出庵言曰:「吾師命來接駕。」遂邀文叔鄧禹入至庵中相見。子陵大笑曰:「吾夜來觀見帝星朗朗,下照孤村,適來琴韻清奇,覺有貴人相訪,故令道童遠接,果虛驗也。」乃以手攜文叔至於草堂,三人拜畢敘坐。原來文叔亦曾與子陵舊相知識。當下一見,再三慇懃敘問,不勝喜慰。茶罷,子陵問曰:「村居寂聊,有勞文叔過訪。何以見諭?」鄧禹曰:「昨來文叔枉顧弟子,意欲重興漢室,再立江山,故令弟子引拜尊師,伏望尊師指教。」子陵笑謂文叔曰:「明公此舉正所宜然。」文叔曰:「為父母之冤,祖宗之恨,妄生是念,未審克從願否?」子陵曰:「文叔勿慮,吾猶記公年庚乃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夜生,真帝王之造也。二十一小旺,三十當大旺。尊居九五,貴為一人。公若依吾之言,三年之內便可奮跡。」文叔曰:「先生賜教為何?」子陵曰:「命合先臣後君。今王莽招選文武才能,公可應試,倘得錄用,操權領鎮足為興事之基。」文叔曰:「先生高論,固然奈一身孤微,無倚雖欲前進,不免趑趄。」子陵曰:「吾觀乾象,仲華為公輔弼之首,只此便可跟隨主公同行。」禹曰:「某願相從。」三人正話間,忽一人昂然而入,直至草堂望子陵便拜。文叔問其姓名,子陵曰:「彼亦此村中人也,姓嚴名奇。因與吾同姓,喚吾為兄。」子陵命奇與文叔鄧禹相見禮畢,命坐。奇起身謂子陵曰:「朝廷黃榜招賢,弟欲往赴試,願求一課何如?」子陵即與占之,看訖謂奇曰:「此課大凶,弟不可去,去則難保其命。」奇不信,逕辭別而行。
子陵方才坐定,又有二人自外入來,連呼師父受拜。子陵視之大喜曰:「主公合成事也。有此二人可為同伴。」遂令二人拜見主公,又謂二人曰:「此公乃漢室宗親,他日定居九五,姓劉名秀,表字文叔。」二人聽知納頭便拜。文叔慌與施禮,問其名氏。一曰:「某乃穎川博城人也。姓馮名異字公孫。」一曰:「某乃穎川郡人也,姓王名霸,字元伯。」二人亦來求課。子陵命坐相敘。須臾天晚,俱宿庵中。夜靜子陵引文叔等五人同登釣台立定。子陵仰觀星象指謂文叔曰:「此即主公紫微帝星,其後二十八宿,俱主公之輔佐也。」文叔曰:「吾往長安,此星如何?」子陵曰:「星宿亦隨臨之。」文叔曰:「然則恐人識破,如之奈何?」子陵曰:「無妨,吾為主公掩藏帝星。人必不識。」下台遂命道童取水一盆,置於前面,披髮仗劍,望天密念秘咒。須臾只見帝星落於水盆之中。子陵復以口訣掩覆水盆,藏之密處。各人歇息,以待天明。
有詩曰:
七里灘清映石磴,九天星象感嚴陵。
釣魚台上無絲竹,不是高人誰解登。
當晚歇息。次日天明子陵命鄧禹、王霸、馮異三人隨從文叔回往長安。四人拜別子陵而行。不日入至長安城中,安下行囊,出街閒遊,遙望午門。文叔舉目一視,遂有不忿之心,手指午門連聲叫曰:「好好,有日冤仇必報。」唬得三人大驚,慌忙推文叔向偏僻處臼:「主公是何言耶?」文叔曰:「吾一時想起冤恨,不覺失言。」次日又於街上見一隊軍校,簇擁一員官長前來,果然威風凜凜,人莫敢視。文叔問曰:「此何人也?」旁有人答曰:「此是王莽丞相蘇獻也。」文叔猛省此賊當日於頓丘縣將吾父母逼得雙亡,不知就此殺卻,以雪仇恨。」遂掣刀在手,鄧禹看見,急忙扯住,與王霸、馮異勸之曰:「主公如何這等性燥,若惹出禍來,反不穩便。師父臨行之時與吾一紙文字,令主公切宜依其言語,方保無虞。」乃取出看之,其字日:
當殺勿殺,當射勿射。
殺之有損,射之有危。
文叔看訖大喜。四人皆雲回店方行數步,忽被叢人喧鬧衝散文叔。鄧禹、王霸、馮異三人回至店中,不見文叔,慌出外尋。正尋間守聽得一群人過聲聲,說是一個好漢被蘇獻害了性命。三人大驚,商議日:想是主公遭難,合往救之,遂各帶刃在身。剛近法場,聞得其人斬訖,近前視之,被斬者乃嚴奇也。三人且驚且喜,復轉店中,卻見文叔大醉而來。三人問曰:「主公於何處酩酊?使吾等十分驚懼。」文叔曰:「吾先與公等同行,偶遇舊日窗友,請飲數盞,有勞三公費力。」說話未終,俄然應試之類,皆言明日於南門外教場中開選武藝,四人大喜,各自安歇。
次日,四人行至教場。結彩於講武殿,約二丈餘高。教場四面用紅綿繩圍界,天子坐於彩山殿上。殿下左側設一葵花亭,選中者於此頂官帶飲酒。百姓閒雜人等俱止於繩外觀看。須臾王莽車駕已至,傳下聖旨,天下英雄壯士有文武藝術者進試其間,五人一隊而入。王霸、馮異曰:「主公與仲華站住,待吾二人先去試看何如?」二人說罷從左翌門進門下,正遇三人湊成一隊五人也。到於殿下,莽令先開弓後射箭,再後搠槍,五人盡皆選中。其三人一人姓李名忠字仲都,東萊黃縣人也。一人姓王名梁字君蘇,四川人也。一人姓萬名修寧君游,扶風茂陵人也。三人與王霸、馮異上葵花亭飲宴。
文叔與鄧禹曰:「吾二人可往矣。」禹然之。二人亦從左翌門進,仍遇三人,共成五人至於殿下。亦令開弓射箭,文叔拈弓搭箭,拽滿弓弦,思想王莽冤仇怒從心起,翻身望著殿上意將一箭射死王莽。不覺弓弦拽折,箭不能施。殿下武士看見,拿住文叔推至殿下。莽大怒問其姓名。文叔答曰:「南陽胡陽人氏,姓金名和,字文叔。」莽令推出斬首。有左丞相竇融奏曰:「陛下今日招選賢才,乃是國家美事,不可輕殺。以塞賢路。乞陛下恕之,只推出不用可也。」莽准奏。即命將二人逐出。文叔與鄧禹既出右翌門,亦就於繩外觀看。只見其三人選中的,一人姓邳名仝,字付卿,信都人也。一人姓景名丹字順卿,栗陽人也;一人姓蓋名延字周卿,漢陽人也;又一人姓堅名潭字子全。四人選中,亦上葵花亭飲宴去訖。
又有一人身長九尺五寸,面如紫玉,目若朗星,直至殿下求試。莽問其姓名。其人答曰,姓岑名彭,表字君然,棘陽人也。莽令先開三張硬弓,後射三箭,俱中紅心。莽見其狀貌魁梧,武藝又高,遂命為武舉狀元。近臣奏曰:「恐更有武藝高者。」莽令岑彭再射,亦然俱中。莽大喜,命上葵花亭飲宴。旁有景丹見彭為狀元,心有不忿,欲與爭奪。莽乃命其二人比試,鬥不數合,景丹被彭金標標於馬下。莽問岑彭是何兵器,彭對曰:「金標,乃將軍之上器也。」莽曰:「朕封爾為四手將軍。」話未盡,又有蓋延出馬與彭比試,彭與迎敵只三合,一鞭打蓋延墜於馬下。堅鐔不忿,挺槍來戰岑彭,被彭一箭射中,抱馬奔回。莽曰:「諸將俱不如卿,卿狀元定矣。」蘇獻奏曰:「英雄未試者甚多,難以選定魁首。」莽曰:「卿言誠是。」即命岑彭於教場四面搦敵。
忽人叢中閃出一人身長九尺三寸,面如闊獬,須若鋼針,厲聲叫曰:「狀元是吾拿定,誰敢妄想。」言畢直趨殿下。莽問其姓名,其人答曰:「南陽胡陽人氏,姓馬名武,表寧子張。」莽令開弓射箭,箭發俱中,要爭狀元。岑彭不服,莽令二人比試。二人披掛上馬,鬥至三十合不分勝負。莽命罷戰,以彭為狀元,武為榜眼。馬武奏曰:「臣何低於岑彭,臣乞再試。」莽准奏,二人復鬥五十餘合,馬武詐走,岑彭趕來,馬武抒起紅綿奪索挽入彭甲,用力一拖,彭即以手扯住套索,兩下氣力均停,俱扯不動,相拒多時,葵花亭上一人言曰:「吾與二公解鬥。」左手拈弓,右手搭箭,一箭射中,套索分為兩段,二人俱墜馬下。莽問放箭者是誰,答曰:「姓吳名漢,表字子顏。」莽笑曰:「子顏可謂善解開者。」又曰:「岑彭狀元定矣。」馬武曰:「彭為狀元,臣決不受榜眼。」莽曰:「爾之武藝與彭並肩,爾之狀貌大不及彭,何苦爭竟。」武曰:「陛下只言試武藝,不言揀狀貌。」莽怒,命將馬武逐出教場。文叔覷見馬武出來,隨後行至柳陰之下,攜武之手,將實情訴說一遍。武聽罷欣然曰:「他日必竟尋覓主公,願助主公興大事也。」文叔大喜,二人辭別,文叔自回長安城中。馬武忿怒不平,逕至長安午門外題寫反歌,投往他所而去。
當日教場選試已畢,以岑彭為狀元,官授棘陽太守;其餘中試者,俱各封官,即日各臨郡縣之任,聖旨宣罷,車駕還朝。方至長安城內宣聖廟前,恰有十數書生慌忙跪於駕下,奏曰:「臣太學中有八爪金龍出現,護著一個少年。」莽大驚,即忙下車與近侍入至講堂,見一少年濃睡,及知莽至,便走。莽急向前視之,乃東宮太子王禹也。莽即命禹乘馬回宮,莽登車謂近臣曰:「太子乃真命帝王,山河終是他的。即日便就立為後主,有何不可。」駕至午門,近臣又奏曰:「午門上有人寫詩一十四句。」莽命文武向前視之,其歌日:
胸中萬丈虹霓吐,失志男兒愁萬縷。
腹懷惠子五車書,十年費盡青燈苦。
誰知天下誤儒風,一旦棄文身就武。
吾心謹意學六韜,千里長安來應舉。
只憑一躍上青雲,富貴功名談笑取。
莽賊白眼慢賢人,為嫌醜陋將吾逐。
此間無處可容身,手提長劍歸真主。
後寫南陽胡陽縣馬武謹題。
群臣看罷伏奏,莽怒,命蘇獻引軍捕緝不題。駕入午門升殿,莽宣太子王禹至前,謂文武群臣曰:「書生謂太子金龍護身,乃真命天子也,朕今立為新君何如?」群臣未及對,太子王禹曰:「太學中金龍護身者,非臣也,乃東邊書堂中一人從南陽來試武舉,言於殿下拽折硬弓被逐至於廟中歇息,姓劉名秀,表字文叔,舊日亦曾在太學讀書來。」莽愕然曰:「既是他人,卿何不早說?」即令蘇獻帶領軍士前去學中搜尋劉秀。須臾軍士回報,去已多時。莽甚悔懊,即出聖旨,命將城門嚴謹,城中居民三家為一鄰,十家為一保,挨拿妖人劉秀並馬武,如獲到官者,千金賞萬戶侯;如隱匿者,滿家取斬。當日旨意一出,軍士滿城緝捕。文叔性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