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漢大會九里垓

  卻說漢王於洛陽每日宴飲為樂。一日傳旨,欲回咸陽。子房曰:「方今天下諸侯未淨,何可入關?」漢王曰:「此言為何?」子房曰:「乘楚汝備,一鼓滅之,以免後患。」王歎曰:「士卒方才卸甲,萬民未安,焉可又出征戰?且和息正定,吾若興師,豈非失信。兼項王放吾父母仁恩大矣,一旦背之,神天不佑。」子房曰:「大王收秦四載,戰楚五年。天下已有其八,若乘勢而滅楚,以成一統基業,子孫傳祚萬年,願王思之。」漢王不悅。陳平奏曰:「子房之言誠是也。大王不可執泥信約。楚王是無信義之人。昔日大王與之,共立義帝於徐州,後乃遣人弒於彬州,是大不信義也。今不滅之,終為漢患。大王宜依子房之言,以報義帝之仇為名,會集諸處軍馬於彭城,破楚曳矣。」王乃從議,起兵四十萬直抵徐州下寨。時楚漢五年九月上旬也。探馬飛報楚王知之,亦點軍五十萬出徐州,約日交戰。兩陣對圓,楚王出馬大罵曰:「劉邦匹夫,爾失盟約,天神共鑒,豈佑爾耶?」漢王曰:「吾非背約,爾殺弒義帝,特來與之報仇。」楚王大怒,拍馬直取漢王。王背後王陵、夏侯嬰一齊殺出。戰不數十合,二將敗走,楚兵掩至,漢軍抵敵不住,大敗而奔。楚王追趕五十餘里殺得屍橫遍野。漢軍就於九里山前下寨。次日又戰,漢軍又敗走至古陵城。
  漢王召子房曰:「吾敗二陣,折軍一十七萬,又失和好。天下人謂吾與楚爭鋒,返受挫辱,豈不恥乎?」子房曰:「大王勿優,臣觀楚王只再一戰必遭所治。且有韓信現在於齊,部下雄兵三十萬,戰將千員,可再加封為三齊王,並重賞之,然後遣使宣來,商議破楚;又再加封彭越、英布,並集諸路軍馬,大會於此,破楚曳矣。大王車駕且與眾軍移屯城皋,以待各處兵至。」漢王依言,發詔並及賞賜,遣使入齊。齊王韓信迎接,開詔宣讀,謝恩畢宴待使,命辭別回見漢王。王問:「元帥何如?」使曰:「元帥大喜。」漢王又遣使往加封彭越大粱王,英布九江王,俱令領軍前來會合破楚。使命已去,遂傳令移屯城皋。
  且說楚王戰退漢軍,回至徐州,與群臣將帥議曰:「劉邦不依盟約,引軍至此,昨來敗陣,移屯城皋,吾必發書約戰,再決勝負何如?」諸將從命。楚王遂寫戰書遣使馳至城皋,入奏漢王。漢王拆書視之。書日:
  竊謂人以信義為先,師以有名而出,弟與公俱布衣也。自定陶邂逅之遇,結為兄弟,共破暴秦,分封已明。而爾不安厥位,數納吾國之叛亡,侵諸侯之疆土。越分亦云甚矣。復肆猖獗,襲我都城,屢挫奔逃,危如壘卵。昨者勢窮力乏,方議和息休兵,指以鴻溝為界,誓通於天。言猶在耳,顧乃懷奸挾詐,坐未暖席,即展徵旗。曾不思太公久在吾軍,爾且願分杯羹矣。而吾以遵禮事之,不忍驚懼,何其仁也。爾每敗窘,而吾未嘗逼迫,何其義也。家屬三百口吾待若至親,無敢侮慢一納,和而即遣還,何其禮也。與爾交鋒,而吾不挫一陣,何其智也。反兵彭城,按兵束甲,何其信也。吾以五事待公而公無一念,相乃竟率意以妄行,貪功而圖幸。是誠不信不義不仁無禮無智之人也,豈不恥哉?今如識時達勢,早入關中,遵盟守土,永息戰爭,如或執迷不悟,擬日對陣,以決雌雄。伏候尊裁,至期專望。西楚五年九月日書
  漢王覽畢大驚,問群臣曰:「事當從何?」子房奏曰:「大王勿慮,臣願為使,往齊宣韓信並諸將到來,可以決戰。」王甚喜,即遣子房持宣出城,前至齊國。韓信接見禮畢,設宴子房。座間謂信曰:「漢王昨至城畢,與楚兩陣俱敗,今楚王復下戰書,此敵非小,實欺漢無人也。吾奉王命特來與公商議,大王若何?」信聞之大怒曰:「叵耐重瞳賊,吾必奉命往擒之。」宴罷遂即點集將校軍馬二十萬,前至城皋。信與子房並馬入城。漢王召見,施禮畢,王曰:「挾師勞神不易。」信曰:「皆賴我王洪福。」王請信賜坐,具說楚王之事。信曰:「大王勿慮。臣雖不才,賴王威命,必須破楚。」話間人報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及六國諸侯軍馬俱到。漢王大悅,悉皆召至,見禮而退。次日韓信奏曰:「臣奉我王命用計破楚,臣有一言奏上,乞王恕臣萬死。」王曰:「卿有何事但言。」信曰:「臣假各國諸侯俱於臣手聽調,楚夷滅矣。」王曰:「除吾之外,盡屬元帥指揮。」信謝恩,即時升帳傳令天下諸路軍馬,先將軍數開報,以便調遣。查點之後,諸侯及各各將校俱於帳下伺侯聽令。臨陣之際,所用旗幡、器械,悉宜準備,勿得有違。是日互相告報籍計:大梁王軍一十五萬,九江王軍一十五萬,陸賈軍一十九萬,盧綰軍一十萬,燕王軍一十五萬,趙王軍一十五萬,南越軍一十五萬,漢王御林軍四十萬,齊王本部下軍二十萬,總一百五十餘萬。諸將俱來報數,聽候分調。信請子房、彭越上帳共議,指九里山為垓心。東至定國山,南至鳳凰山,北至大河,四下八方,隨高就低,山谷澗道,各因勢埋伏二十四處。令樊噲於九里山上搖旗。時分撥已定,號令諸將曰:「吾布此陣,定要擒滅楚王,以定漢王天下,爾諸將於各所分地面,務宜用心,奮力圍住楚軍,如有拿獲項王者,另有重賞;若敢怠慢軍情,走脫項王者,不論諸侯、大將,梟首為令。」信號令畢,諸將唯諾一聲,震動天地,漢王群臣莫不驚駭。
  後人有詩歎曰:
  法令不嚴軍懈怠,威權忒重主驚疑。
  為臣此際當何處,最要捫心三復思。
  當下諸將得令,悉領本部軍馬照各所分地面埋伏去訖。且說楚王自遣戰書之後,遠近令人哨探。是日人報漢王召集軍馬一百五十餘萬,以韓信為大元帥,即日軍至徐州。楚王聞言,隨引五十萬大軍出徐州之南下寨。次日漢王韓信軍至,楚漢兩下擺開陣勢。當先韓信出馬,楚王罵曰:「爾乃窮酸餓莩,敢與吾戰?」信與交馬數合便回。楚王怒追數十里,正逢漢王。楚王大罵曰:「劉邦,爾真匹夫也。」言畢直取漢王。漢王回馬飛跑。楚王恨甚,逕追不捨,直至九里山;又逢韓信軍兵攔住,楚王曰:「胯夫還敢對戰。」拍馬交鋒,三軍混殺。須臾信引軍退,楚王聽知樂聲嘹亮,問是何處?左右曰:「漢王在九里山上飲宴,故令韓信與大王相戰。」楚王愈怒,直至山前。信於山上望曰:「項羽已入死地,如魚吞釣,似鳥投籠矣。」急令樊噲搖動令旗,四下八方埋伏齊起,弓弩亂發,金鼓震天。楚王引軍死戰,不能得出,困於垓心。只見四面軍兵重重圍裡,旌旗閉日,皂白不分,楚王大怒,進退無門,人困馬乏。韓信傳令如各地面,走脫楚王者即斬。眾軍畏懼,盡皆竭力而殺。信又遣彭越日夜惱楚。楚軍困在垓心二晝夜,將士無食。楚王命十將分兵八隊與漢兵衝敵。楚將終日乏食無力,殺傷大半,活捉項莊、項伯押見漢王。王恨項莊鴻門之仇,喝令斬訖。項伯乞降,漢王賜伯姓劉,封為射陽侯。
  後人有詩譏項伯日:
  項裔緣何可易劉,貪生苟免受封侯。
  忠誠異姓猶全義,何獨愚夫不識羞。
  漢王令人召楚王歸降,楚王怒曰:「吾已稱王號帝,豈為漢王手下之臣,大丈夫寧死不辱。」遂奮勇衝陣。爭奈漢兵圍把緊密,猶如鐵桶,安能出得?漢王曰:「楚王驍勇,雖困垓心,不能擒之。」信曰:「中有八千子弟兵,亦須以計除之。」子房謂王曰:「臣有一計,使楚軍自散。楚王獨力難以當漢之眾,方可擒之。」漢王韓信大喜。子房乃於山上高處吹鐵笛作楚歌聲,楚軍聞者悉皆傷感。歌日:
  颯颯寒風九月天,家鄉撇卻十餘年。父母老來誰侍養,只於塞上寂無言。邊城凋灑夕陽暮,孤雁聲聲叫歸去。代馬由來嘶北風,越鳥巢南君不顧。楚之聲楚之曲,漢臣能吹五音律。相哀分明道子歸,遠處其待五更促。人身皆從父母生,長大須從父母育。惜似寶珠愛似珍,三年乳哺無拋擲。艱辛養成六尺軀,指望圖謀成家計。父母老來皓首時……
  不傷悲切,淚如雨下。仰望只見銀河耿耿,涼月輝輝,四野茫然,親人何在,魂銷腸斷,個個思鄉。遂各棄甲拋戈,奔逃散去。子房傳令軍中,任從楚軍逃走,不得阻擋,因此八千子弟兵並無一人在營,眾軍陸續皆散。
  胡曾先生有詩曰:
  拔山力盡霸圖隳,倚劍空歌不逝騅。
  明月滿空天似水,那堪回首別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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