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軍敗被困滎陽

  卻說漢王因諸國俱平,心甚歡悅,日夕宴飲。一日酈食其獻策曰:「今關外六國俱已歸服,王宜仍立六國諸侯封以爵土。」漢王准奏,令造符印。次日復問子房。子房大驚曰:「誰教大王為此?」王曰:「食其。」子房曰:「六國尚末貼服,何可復立?況有雄楚在東,天下未定。王何效楚王之所為乎?」王曰:「然則不可。」子房日:「立則有變,將如之何?「漢王點首歎曰:「匹夫幾誤我也。」令急銷印罷之。他日王問子房曰:「吾欲東征何如?」子房曰:「及今楚王徵齊未下,襲其彭城可也。」漢王遂拜陳平為元帥,引兵二十萬,進攻彭城。徐州項伯引兵來援,兩軍交戰,項伯大敗,奔入彭城,堅閉不出。星夜遣人往齊報與楚王。王聞報大怒,撤兵逕回彭城。次日引軍佈陣。漢亦列成陣勢。楚王出馬大呼:「漢王,爾真背義匹夫,屢次侵吾城池。今又來襲吾都,是何理也?爾敢親自與吾對陣決一勝負?可速出馬。」言未畢,漢陣周勃、王陵兩將齊出,楚王迎戰十餘合,二將大敗,兩軍混殺從辰至午,漢軍敗走五十餘里,楚兵追趕不退。天晚各收兵下寨。次日又戰。漢軍又敗。漢王歎曰:「此一陣之敗,甚於濉水。」方才歇息,人報楚軍又至,漢王大驚。陳平曰:「臣用一計,可使楚王回軍。」漢王曰:「有何妙計?」平曰:「可令樊噲、夏侯嬰二人各領軍一萬去劫楚營。楚王聞知,必然回兵。」周勃、王陵領兵隨後殺去救應。樊噲、夏侯嬰二人依令去至楚營,殺散軍士,方欲放火焚寨,早被楚卒報知楚王。楚工急回,正遇小軍報說漢將已退,楚王方欲追尋,背後陵勃軍又殺至,楚王拒敵,兩邊衝擊。戰至天明,三軍並未歇息,楚王不捨,引兵又呼漢王出戰,忽逢夏侯嬰、樊噲迎住。廝殺不十餘合,二將又敗,楚王又追。漢王軍將奔走不迭,平乃使小校詐作楚卒,報楚王曰:「大王只顧追殺漢將,彭越將襲徐州。」楚王大驚,方才回軍,退保徐州。
  漢王軍將得脫,奔入滎陽城中,堅閉不出。楚王急回,欲保徐州。行至彭城,探知越軍是詐,復引軍回滎陽,圍困其城。漢軍城內堅守旬日有餘。楚王欲攻,范增諫曰:「不宜攻城,桿費人力,只宜圍困,其城自破。」楚王從之,又十日有餘不破。楚王傳令三軍,準備來日攻城。漢王得知大驚。問群臣曰:「如何救解?」陳平密與漢王商議一計,漢王大喜。次日,陳平上城豎起大旗,上書「降楚」二字,楚王觀之大悅,遂止勿攻。陳平又於城上大呼曰:「漢王今已降楚,楚王可遣親人入城,赦免漢王之罪。」楚王聞知,命國舅虞子琪為使,入見漢王。子琪領命入城,陳平接至館內,設席對飲。酒至三巡,忽一小校遞一柬帖與平,平收藏於袖中,又飲數杯,又一人來請平甚急,平故作慌張拂袖而起,遺下柬貼。子琪拾取匿之。須臾陳平再至,勸飲坐未半刻,左右促平曰:「漢王等候相公議事。」平即辭別子琪而去。子琪看見左右無人,信步閒行至一舍內,見架十數封金銀皆有號帖,上寫賜亞父金二百兩,銀四百兩。子琪看畢大駭曰:「原來范增果有反意。」再將柬帖視之,亦是范增與陳平私約之書。子琪大罵:「老賊忘恩叛主。」復至館內。二更前後,忽聞館前一室樂聲嘹亮,子琪出外聽知,其音密近,隔窗一覷,只見陳平大小眾官陪范增飲酒,直至四更後送出。子琪一夜不睡。至及天明陳平來看,酒數巡罷,遞過黃金百兩送與子琪。謂子琪曰:「國舅回見楚王乞賜美言方便,如見亞父亦希申意。」子琪唯諾辭謝,陳平送別自回。子琪出城飛奔楚寨,見楚王而泣。楚王驚問其故。子琪將柬帖呈上,具言范增受金飲酒之事。
  楚王大怒,召增罵曰:「老漢奸賊!吾何虧爾,爾乃反吾?」增曰:「臣豈敢反大王。」楚王曰:「國舅入滎陽,見爾與陳平飲酒。二更至四更方才辭出,又受金銀數百兩,寫書與陳平,令彼代爾收藏,爾且私贈漢王糧草,諫吾勿攻城以作爾之功勞,此皆實事,焉得推托?」增曰:「此乃陳平之計也。彼知臣諫大王勿攻城,故設反間奸術,虛遺小柬,詐妝臣與飲酒,令國舅見之,奏王離間,臣身便不用耳。且臣每夜與王相隨,況有守宿將校,臣安能他去?大王詳之。」楚王不勝忿怒,不聽分說。忽又漢使來至,楚王召入帳下問之。漢使曰:「蒙大王赦免漢王無罪,願撤圍兵,容二日後出城拜降。」楚王曰:「漢王與吾結義昆仲之情,吾豈忍逼之,爾速回見漢王,吾撤圍兵,二日內可即來見。」使者唯諾去訖。范增又諫曰:「此事乃漢之詐也,不可信之。」楚王大怒叱曰:「爾已叛吾,本欲斬首,看爾年高,姑免一劍,吾不用爾,由爾自去。」范增聽罷,長歎一聲倒於地上。左右急忙扶救,良久方蘇,歇息一時,單騎出營,大泣而去。後人有詩歎曰:
  凡為君王運計籌,無能信用反相仇。
  倏因反間忙驅逐,只恐增亡霸業休。
  漢王君臣延至二日,心事驚慌,不能得出。陳平奏曰:「我王勿憂。臣有一條誑君計,可脫大王,但無人獻苦肉計。」王曰:「何謂苦肉計?」平曰:「以一人穿王冠服,詐妝大王,坐於車上,從東門出城降楚,大王卻與眾人暗出西門而走。英布可引三軍伏路以防楚兵追趕。」漢王曰:「吾身可脫,詐吾者不生矣。吾何忍焉。」陳平曰:「事在危急,不得不然。」王問:「誰可詐吾?」平曰:「軍中惟紀信面貌像王,堪得此計。」紀信聞知,欣然願從。漢王命賜酒飲畢,與之冠服,坐於車上,小卒護擁出城。漢王與諸臣上馬,悄悄出西門而去。次於城皋。只留大將周奇、魏豹屯守滎陽。後人贊紀信詩曰:
  陳平畫策固稱奇,紀信捐軀更罕稀。
  火化軍前唯一死,名留史上卻增輝。
  且說楚王是日在營準備漢王來降,差軍打聽,忽報漢王已出滎陽城處,將近來矣。楚王忙遣諸將遠迎,離寨不遠,親自出接,請漢王下車。車中不答,再請又不答。楚王揭簾視之,紀信大聲曰:「吾乃紀信也,非漢王也。」楚王大怒,命堆積乾柴將紀信連車發火焚死,再令軍兵圍城。人報漢王已出西門逃去,遂集諸將引軍追趕。前遇英布阻住。楚王縱馬直取英布。二馬相交,戰至二十餘合布敗走,楚王追之,不防英布回身一箭,正中楚王左腿。楚王負痛收兵下寨,英布引兵逕奔城皋與漢王會去。次日楚王兵至城皋挑戰,漢軍堅閉不出。楚王忿恨令取漢王家屬至於城皋城下,呼漢王曰:「爾若肯降,爾父母即生,如不出降,以爾父枰立鼎鑊而烹之。」漢王望見父母,大哭一聲倒於地下。眾將慌忙扶起,半晌方蘇,放聲哭曰:「人倫之道,父子為先,吾為天下而棄父母,何顏立於群臣之上哉?吾寧棄天下而救父母。」子房諫曰:「大王誤矣。楚王以太公唬大王歸降,臣有一計使楚王不敢損王父母。」漢王問計,子房附耳言之。漢王依子房之言,呼楚王曰:「吾與爾對天盟誓,結為弟兄。爾父即吾父,吾翁即若翁;若損吾父,願分杯羹,可乎?」楚王聞言,遂以為慚,以太公擁回本寨。次日復欲來攻城皋,忽報漢將彭越暗襲彭城,乃傳令拔寨回保彭城去訖。漢王在城中連日未知楚王動靜。是日正與文武商議,人報楚王軍回彭城兩日矣。漢王大喜,亦命拔寨班師兩回。後人歎漢王詩日:
  江山何重父何輕,忍對仇言願賜羹。
  不是霸王仁義厚,萬載難逃殺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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