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楚兵入咸陽

  卻說沛公兵行南路,於路七十二處府邑盡皆降附。高陽太守王德迎接沛公入城。公坐定,謂德曰:「吾欲求一賢士相助,公可推舉?」王德曰:「此間有一賢人,姓酈,名食其。(食音異,其音箕)其人因家貧,只圖酒食。食後醉狂,嘗言:『若遇明君,吾必醒。』」沛公大喜,即令王德請來相見。禮畢,沛公見食其散發披襟,全無檢束,似非智謀之士,頗有謾意。乃問曰:「吾欲伐暴安民,公何以教我?」食其笑曰:「原來如此如此。」沛公又降階請至座上,曰:「吾孤寒少學,願先生明白開導。」食其曰:「秦皇暴虐已非一日,今胡亥君之殘酷尤甚,公乃仁德之主,正無德合讓於有德也。」沛公曰:「雖然如此,奈之賢智扶持。」食其曰:「公誠求賢,臣舉一人乃是韓國姬成手下,五世相臣之後,姓張名良表字子房,此人有孫吳之韜略,儀秦之智謀,若得彼來輔公,破秦興劉易如反掌。」沛公聽罷大喜曰:「此人既賢,韓王如何肯放?」食其曰:「公發一使與韓王借糧五萬石,若無糧借,必令子房來復,公即晉之。」沛公曰:「別無的當,就煩先生一行。」食其欣然領諾,逕至韓國,入見姬成曰:「沛公今往伐秦,與大王借糧五萬以資軍用。」王曰:「自秦滅國,業荒民苦,今新立未安,焉有儲積。」食其曰:「大王既不與糧,亦須遣使復之。」王即命子房與食其回見沛公,相敘禮畢。子房曰:「韓主因乏糧石,不能奉命,特令小臣復公,萬勿見罪。」沛公曰:「久聞先生才智高士,若無糧借,願借先生同伐暴秦如何?」子房自思:吾亦欲與韓王報仇,今天假機會正合吾意。乃答曰:「某奉主命而來,豈敢擅留於公。公如必欲效謀,願公同回與王面議方可。」沛公依言,即與子房至韓。韓王接入,禮畢坐定。沛公曰:「昨問大王借糧,如果無糧,乞借子房相助,王意何如?」韓王曰:「公既用子房,吾亦與公同往,但伐秦之後,富貴共之。」沛公喜諾。韓王隨收拾國事喚子房相從,與沛公一同逕至寨內。
  次日,拔寨起程。正行間,忽報前有貫英阻路。沛公命傅寬傅弼迎敵。戰不多時,二將俱被貫英活擒過去。須臾英復至陣前,沛公乃親出馬曰:「將軍武藝高強,何不助吾伐秦,共成大事。」英見沛公狀貌非常,有帝王之度,乃下馬拜伏願降。沛公大喜。前至武關關上,守將朱蒯知沛公兵至,已先遣人馳報咸陽趙高。高乃自思:關外兵來伐秦。吾今掌握大權,何不及先奪取天下,想眾官員惟有李斯不服,必須以計除之。次早遂入朝,奏二世曰:「今有李斯權勢重大。長子李由為三川令,結連諸侯謀反。」二世聞奏大怒,即令趙高擒拿李斯父子,極刑勘問,務要招其反情。將李斯父子腰斬於市,夷滅三族。高既除卻李斯,恐朝中尤有不服者。次日,請二世於望夷宮飲酒。高奏曰:「臣有一匹龍駒,請陛下觀看。」二世曰:「宣來朕看。」須臾牽至,高曰:「好馬。」二世笑曰:「是鹿何言是馬?」趙高仗劍指群臣曰:「吾言是馬,天子言是鹿,爾眾官說是鹿是馬?」唬得眾文武盡皆低首,不敢言鹿。高笑曰:「眾官皆言是馬,爾何言鹿?」遂揮壯士齊出,殺二世於望夷宮。二世在位二年,為高所弒而崩。即日復立扶蘇子子嬰為三世皇帝。子嬰在太廟受玉璽,喑與韓覃、李落甲謀殺趙高。次日,詐病不出宮。高入探病,覃與落甲伏兵齊出,擒住趙高,一劍砍死於宮前。帝遂傳旨,夷其三族。
  後人歎胡亥詩日:
  二世為君懦且昏,望夷宮內鹿亡身。
  不久子嬰降漢室,果然胡滅暴贏秦。
  又譏李斯、趙高詩日:
  為臣須要盡忠良,天報忠良福自昌。
  可恨李斯真酷虐,更嗟趙賊益鴟張。
  坑焚儒典傷天道,鴆弒君王滅大綱。
  惡貫須臾三族殞,史書唾罵好淒涼。
  於時子嬰設朝,群臣奏說沛公兵至武關,守將告急數次,宜發兵救應。子嬰准奏,即命韓榮、耿渰領兵前至武關助蒯。蒯大喜,遂開關出戰。沛公令樊噲迎敵。正戰之間,卻被子房用計領兵抄入關內,奪了武關。蒯等戰敗,又知失關,只引兵逕回咸陽去訖,入奏子嬰。子嬰大驚失措。李畢等勸子嬰降沛公,子嬰從言。次日素衣乘馬,手捧玉璽與眾文武群臣出城,遇沛公於枳道,子嬰下馬拜伏。沛公大喜,受訖玉璽表文,命子嬰復還秦地。沛公兵入咸陽,秋毫無犯,宮院府庫盡皆封鎖。但見高樓台閣,美女排列,欲入窺視。樊噲諫曰:「不可。主公既有天下,豈少此耶?」沛公不悅。子房曰:「噲之言是也。始皇失政皆由於此。」沛公依言。當下諸將入至大內爭取金帛,惟蕭何不取,獨入相府收集天下圖書版籍,所以知識戶口人民之數及各關隘夷險強弱之勢。沛公因見秦民往往有耳無鼻,有手無足,心甚惻然。至是,公令移軍屯於霸上。蕭何曰:「秦法太虐,以故民心離叛,主公宜更法令,以收民心。」沛公大喜,一日,召諸父老曰:「秦用嚴刑,動以墨劓剕,官民不堪命。吾今與爾百姓約法三章:革去極刑,更以笞杖徙流。」百姓聞之,莫不歡悅。又見沛公入秦,寶貨無所取,宮女無所幸,封府庫,鎖宮門,市不易肆,居民安堵。於是,俱以羊酒競相慶賀,惟恐沛公不為帝主。(按:子嬰初即位,即能定計滅高,亦可謂明斷有為也。惜其在位四十六日,而沛公至,非天亡哉?
  後人贊蕭何詩日:
  輔王驅兵滅暴秦,收圖改法獨關心。
  漢家數百年基業,根本還從蕭相成。
  且說魯公既定河北,軍馬西行,多肆擄掠,大失民望;況又章邯助其為害,以致民有怨言。邯聞之,悉告魯公。公怒曰:「秦黨尚多未服,吾若入關,必為後患,不若止留章邯、董翌、司馬忻三人,餘者盡行誅之。」范增諫,亦不聽,遂遣英布悉皆斬訖。兵至函關不遠,前哨報說:「沛公令人把住關口。」增曰:「此必沛公依義帝言,命先入關者君之,故此把關不放。」魯公大怒,遣英布率軍前去關下搦戰,關上薛歐、陳沛雙馬出敵,戰不數合,大敗而走。布奪取函關,魯公引大軍一擁而入,逕至鴻門界上下寨。夜靜,范增與項伯相隨出帳,觀望星象。增看罷自思:「吾指望魯公成就大業,豈想帝星旺氣正應沛公,將來有數百年天下,二十餘世帝王。」乃指與項伯觀看。伯大驚曰:「似此如何?」增曰:「吾與天扭。」伯曰:「爾如何扭得天過?」增曰:「自有妙計可以扭轉。」(按天定之數,雖一事一物之小,難以轉移,況帝王為天下主與天同尊,安能以人力強之?增誠愚惑也)後人歎范增詩日:
  質實忠純歎老增,虛懷謀略不聰明。
  無能霸上歸真主,強向天邊換帝星。
  次日,魯公升帳召集諸將,惟范增嗟歎不止,又復微微冷笑。魯公問增曰:「亞父為何歎息而哂?」增曰:「某昨夜觀天象,見五星聚於豐,沛有真天子之兆。」魯公曰:「吾不信劉邦敢與吾爭天下。」正話間,人報曹無傷持書告變。魯公令無傷入帳,問之。無傷持一書上。魯公看其書曰:
  「切聞夷齊讓國,萬古稱賢;虞為爭田,千年誦惡。內家興事,外國不收。昔者公與劉季同受義帝之命,拜為兄弟,興兵入秦,共誅無道。今季輒施詭術,爭先入於咸陽,欲稱帝於秦關。府庫金寶悉以私收,法制律條盡行擅改,與民約法,餌買人心。取臣饋儀,實矜己德。又令二將擋關,以阻公之軍馬,其意其行大與公相反矣,願公察之。」
  魯公看罷,怒曰:「劉邦敢恁無禮,吾自引軍擒之。」增曰:「此今且勿點兵,臣有一計,今夜三更劫寨,必獲沛公,殺之以絕後患。」魯公依言,傳令各寨知會。卻有項伯原與子房生死之交,私欲報與子房。丁公阻住,伯推打探軍情,方始出寨,心中又恐伏路軍人放箭,意欲不行,又念子房有危。吾若不救,非丈夫也。遂縱馬而行去。至沛公寨中,正遇子房閒坐。子房接入大喜,問其來故。伯慌告曰:「曹無傷告變,范增定計,今夜劫沛公營寨,吾恐子房遭害,故來相告。」子房曰:「吾適觀見殺氣不祥,卻有慶雲來護,果應吾言;蒙兄相救,吾亦前去報韓主知之,共逃大難,兄坐片時,吾即來也。」項伯依言。坐不移時,只見子房與沛公同至。伯敘禮畢。子房安排酒席,飲至數杯,沛公執盞勸伯,伯辭謝。子房曰:「兄勿辭酒。兄子聰明俊雅,沛公有女婉淑溫柔,男才女德,正宜配偶,某願為媒。」言畢,隨將沛公羅袍與項伯依襟結為一處,用劍割下,收之曰:「權為定禮,後各勿相忘。」子房說罷,沛公又勸伯飲,問其劫寨之事。伯曰:「若非結親,吾亦不便設計。今夜人馬可以躲避,四面埋伏,明日只以三事便可退魯公也。」沛公問:「何三事?」伯於子房耳畔低言,如此如此,子房大喜。伯即辭謝而回,剛至本寨,正遇范增,增曰:「好奸細也。」著令左右推伯去見魯公。增具言伯往沛營報消之狀,理宜罪責。魯公怒曰:「爾乃吾之叔父,何故反向他人?」喝令推出斬之。伯大叫曰:「屈殺吾也。吾於霸上打探消息,回來特欲勸公休去劫寨。」魯公令推轉問曰:「霸上消息如何?」伯曰:「吾至沛公寨。沛公說:彼入關有功無罪,並無爭奪天下之意。一願為楚臣,二依義帝之約,三者入關秋毫無犯,百姓無怨;又曾與公結義,明日親領軍來見公,似此仁德,豈可殺之?若明日不來,引軍去擒亦不難也,何須劫寨。」魯公依伯之言,即令停兵解甲。增又言:「項伯洩漏大事。」魯公怒又喝斬。增曰:「大事未成,若先殺叔,恐人議論。」魯公將伯放訖。傳令明日點兵伐之。韓信曰:「魯不勝沛,何以言伐?」魯公怒曰:「爾這胯夫,長他人之志氣,滅自己之威風,推出斬首。」項伯急諫曰:「公且息怒。前者日馬渡,信以怪風料有賊兵劫寨。眾皆不信,果折項梁,信乃高士也。」魯公方免,各回本營。
  次日,信至項伯營中謝其救免之德。伯問曰:「昨來公言魯不勝沛,何謂也?」信曰:「魯公若伐沛公是失天下人望也。沛公先人咸陽有功者三,不可殺也。」伯曰:「似此若何?」信曰:「番為三罪。」伯曰:「何為三罪?」信曰:「一不合堅閉拒關;二不合擅改秦法;三不合大赦天下,不遵上命。可先發書於霸上,問其三罪,沛公自懼,然後起兵一鼓而攻之,則沛公無以為辭矣。」項伯大悅。送別韓信,即見魯公,具說韓信所言沛公三罪,魯公大喜,隨命項伯馳至霸上問罪。伯依命到於沛公寨中相見禮畢。子房設席,酒中,項伯謂沛公曰:「今奉魯公之命,問公三罪,公知之否?」沛公大驚,未及應答。子房曰:「沛公有大功者三,何言三罪?」於房具說三件大功,又兼與伯心交甚厚,再勸伯酒。項伯酒酣,自許沛公無罪。子房謝之。沛公復舉杯奉項伯曰:「蒙公不棄,既已為親,又與子房舊友,望公善言回復魯公。」項伯唯諾,起身辭謝。回至營內,見魯公曰:「沛公反者無意,且云三件大功之事。」魯公點首不語。范增曰:「項伯之言虛矣。」天晚各歸本帳。范增獨立帳下,畢竟話說如何,後人譏項伯詩日:
  項伯存心實可嗟,恁將姪背結渾家。
  他年楚滅情何在,始覺今朝見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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