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察石佛驚分親父子 掬湘江羞見舊東君

  詩:
  凡人莫信直中直,面是心非安可測。
  昔日逢仙半落空,今朝見佛都捐賊。
  誰憐父子各西東,自歎運時多蹇塞。
  留得單身不了窮,包羞忍恥哀相識。
  說印父子二人打了「走盤珠」,離了荊州府,乘著便船,趲行了個把月,還行不上五六百里路程。這也是風不順的緣故。那夏虎是個好走動的人,如何在船裡坐守得過?一日對父親道:「爹爹,我和你離了荊州,來這許多時節,十分裡不曾行得三分路。不知幾時得到汴京,心內好生氣悶。我們且把船泊到那灘頭去,上了崖,尋一個熱鬧的市鎮,散悶幾日,再去不遲。」夏方道:「孩兒,做客的人出門由路,不比在家生性,莫要心焦。倘是上天見憐,借得一帆順風,五七個日子就到汴京,也不見得。」夏虎搖頭道:「爹爹,孩兒再坐兩日,想必這條性命,恐不能留轉家鄉了。」夏方道:「你後生心性,畢竟是個不安坐的,怎如我老成人,藏風納氣,有幾分坐性哩。叫船家把船泊到高岸邊去,待我們上崖去看一看風景。」
  船家道:「客官,你不知道,此處甚是齷齪,地名叫做赤鬆窪,周圍三十餘里水港,都是強人出沒的。若要泊船,再去二十里,到了紫石灘頭,便不妨事了。」夏虎道:「那紫石灘頭可有游耍的所在麼?」船家道:「赤鬆窪都是水港,岸上斷頭路,再沒處走路,哪裡如得紫石灘頭,通得大路的。上灘三里,有一座蓮花寺,原是觀音大士顯聖的古蹟。那殿宇年深月久,一向東癱西倒,並無一個發善心的。自今年三月間,生出一樁異事,因此各處鄉宦人家並善男信女,發心喜捨,從新修葺得齊齊整整,盡好遊玩。」夏虎道:「有甚古怪事情?何不與我仔細一講,待我去看看,明日回去,也好向人前說個大話。」
  船家道:「客官,說起真個怪異。那座蓮花寺從來斷絕香火,今年三月間,在後殿土堆裡忽然掘出一尊石佛來,約有一丈多長,耳目口鼻皆有孔竅,平空會得說話。自言佛教將興,世尊降世傳教,普度一切眾生。吉凶禍福,千祈千應,萬禱萬靈。以此這裡的現任官府、士宦鄉紳、農工商賈,盡皆欽敬。客官何不去問個平安利市,恰不是好?」夏虎驚訝道:「有這等事!石佛也會得講話,真是世上新聞,人間異事,只恐怕要天翻地覆了。」夏方道:「孩兒休得亂道。舉頭三尺有神明,而今世間多有這樣奇事。俗語雲,千聞不如一見。我們就上崖去看一看,便見分曉。」夏虎搖頭道:「這個我也不信,只怕又是那神仙一起的。」
  說話之間,不覺船兒又到紫石灘頭了。船家把手指著道:「客官,那前面松林裡,就是蓮花寺。」你看夏虎,到底比父親還牢靠些,把順袋背在肩上,只將輔陳行李放在船艙裡,與父親上崖。趁著一條大路,行不上三里,便到蓮花寺。只見那寺門修葺得齊整。有詩為證:
  蕭條村落寺,石佛詐神通。
  舉世信邪道,重新不日中。
  父子兩人走進寺門,看這四大金剛光明尚未曾開,走到大雄寶殿,只見殿門緊閉。左首立一石碑,上鐫著兩行字道:
  石尊者傳示:
  白晝不開言,多人休妄問。
  果爾有誠心,直待黃昏盡。
  不多時,那東廊下走出一個小和尚來,卻也不多年紀。生得:
  目秀眉清,唇紅齒皓。一領緇衣,拖三尺翩翩大袖;半爿僧帽,露幾分禿禿光頭。金剛子枉自持心,梁皇懺何曾見面。寄跡沙門,每恨■黎真妄誤;托蹤水月,聊供師父耍風流。
  夏虎上前稽首道:「師父,我們聞得上剎有一尊石佛,能說過去未來,吉凶休咎。為此特發虔誠,前來祈禱,敢勞指引。」和尚道:「二位客官,那石尊者,就在正殿中間。只是一件,他在日間裡再不開言,恐怕閒雜人來,亂了三寶門中清淨,所以吩咐家師,日間把殿門牢牢鎖閉。凡遇有人祈禱吉凶,直待黃昏才許開門引見。」夏虎道:「師父休得故意推辭,晝夜總是一般,那裡有個日間不開言,夜間反說話的?況且我們又是行商,慕名而來,不過問一問吉凶,就要趕路,如何耽擱得這一日一夜?敢乞到令師那裡,委曲說一聲,開了殿門,待我們進去祈禱一祈禱,自當重酬。」和尚搖手道:「客官,你若不信,請看石碑上尊者傳示。凡來此達官長者,無不依從。才方見教,不敢奉命。這時節我師父正在禪堂中參禪打坐,怎麼好去驚動他。你若實等不得,下次再來求見吧。」
  夏虎見這小和尚說了一番,頓覺掃興,心裡畢竟要一見才去,便不做聲,隨了父親,依舊走出山門。夏方道:「孩兒,我們行李俱在船中,莫要因小失大。倘有疏虞,怎麼了得!可快下船去吧。」夏虎道:「爹爹,比如在船裡坐那幾時,不如在寺裡消遣一兩日。若是放心不下,今夜你便到船中照管行李,只待孩兒見一見石尊者吧。」夏方點頭道:「這也說得有理。且同下船去,吃了晚飯,再來不遲。」夏虎道:「卻有一句要緊話,先對爹爹說。夜間船中卻要仔細,不可熟睡,那些銀子決要小心照管。」夏方道:「孩兒,這事不消你說得,料來船家也沒恁般大膽。」夏虎道:「爹爹,俗語說得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船家你料他無此大膽,倘與那些強人通了手,做將出來,便沒擺佈,著實要提防他。」夏方道:「你既要去,且自放心,有我在此,料不妨事。」
  說不了,又早到紫石灘頭。船家一邊笑,一邊招手道:「二位客官,這裡好上船。」父子二人遂跳上船去,那船家就搬過晚飯來。夏虎道:「今日晚飯怎麼這樣早?」船家道:「空閒的工夫做熟在這裡。二位客官耍了這半日,下船來決然肚餓了,也要飯吃,豈不是兩得其便?」夏方笑道:「這也難得你好意思。」船家便問道:「二位客官,可見了那石佛來麼?」夏虎應道:「我們進去,要求見那石佛,有一個小和尚說道:『日間再不肯見人,直待黃昏時分,方肯開言。』我想起來,卻有些不正氣。」船家道:「我們也聽見人說,並不親到寺中,也不知他日裡不肯見人說話。二位客官,今朝日裡不曾見得石佛,終不然晚頭還要去麼?」夏方道:「我卻熬不過夜,不到寺裡去了,只待我孩兒去見一見吧。」仍舊把船泊在這裡,過了夜,明日再行吧。」
  他二人便吃了晚飯。夏虎把順袋交與父親,跳起身上了崖,慢慢走到寺中,正是黃昏時候。只見正殿門果然大開,燈燭渾煌,恰好也有幾個別處人同祈禱的也在殿裡。夏虎走進殿來,點起香燭,便向石佛面前深深拜了幾拜。起身東看一會,西看一會,並不見有一些兒破綻,心中暗忖道:「這卻有些古怪。終不然這樣一個頑石鑿成的,會說人間禍福,豈不是天翻地覆了。待我且問他幾句,若說來傍些道理,這也是天生這件東西,發跡寺中那些和尚。若是一概亂話,決是這寺中和尚造出來的圈套,要哄騙地方上人的,我就弄他一個好耍子去。」夏虎沒奈何,就跪在地上,把那已過的事、未來的事從頭問了一番。原來那個石佛,果然會得說話,聲音與人相似。只是一件,說來的都是些套頭話,卻也虧他十句裡到有四五句撞著。夏虎見說得還有些光景,連他也懵懂起來,就肯聽信。又低頭拜了幾拜,遂起身到廊下歇了一夜。
  捱到朦朦天亮,思量起父親一個坐在船裡,這一夜未免沒些掛念,況且行囊裡又有物件,不知怎麼樣了。連忙走到紫石灘,四下一看,那裡見個船隻,心中就曉得不停當了。連把父親叫了幾聲,竟不見一些影響。你看他這回好不苦楚,一心只要尋著父親下落,東奔西撞,叫得喉嚨氣咽,那裡有個父親答應!心中暗想道:「有這樣事,難道果然落了那個船家的圈套?教我如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身邊又無分文盤費,還是投奔那裡去?只得仍舊在灘頭等到黃昏,再去見一見石尊者問個消息便好。」你看他含著淚,對著灘,盡盡坐了一日,水米也不沾牙。恰正得人生路不熟,那裡去訪個消息。只見那紅日沉西,沒奈何,吞聲茹苦,又走到那石佛寺中,一心捨不下那父親,巴不得見一見石佛,問個存亡下落,便放了這一條肚腸。
  這也畢竟是他還有些兒時運,不該落泊,又得絕處逢生。坐了一會,只見開了殿門,恰是那一夜只得他一人禱問。原來那道人開了殿門,便去打點香火。這夏虎走到石佛面前,焚香至誠禱告。只見那石佛口中「撲」的跳出兩三個碩大的老鼠來,著實驚了一驚,心中便疑慮道:「好奇怪,這石佛口中鑽出老鼠來,畢竟是個肚裡空的。」從上至下,自前至後,看了好幾時,再看他破綻不出。正要轉身來到殿前,尋那香火道人出來問個詳細,只見伽藍座下半開著一塊地板,下面燈光隱隱,他一發疑心得緊,便把地板掀開,壯著膽,一步步襯著下去。只見裡面就如地窨子一般,高闊五六尺,僅可容得一個人身子。那旁邊卻有一條木梯,便一步一步走將上來。原來就是那石佛的肚裡。況石佛原是一尊羅漢,歷年已久,不知何年所置,佛身玉石或云是鐵鑄就的,人亦莫辨其真。你道那石佛果是會得說話的麼?卻是這寺中一個慧光和尚造下騙人的圈套。這石佛肚中又空又闊,掘通地道,藏身在內,假作佛言,報人禍福,講經說法,謬稱世尊垂教。不滿三四個月,騙了無數錢糧,修了山門,重新殿宇,用度不過十分之二。這和尚至此也該敗露,正走入地穴來,剛剛上梯一步,抬頭起來,先有個人站在上面,心中著實吃了一個大驚。這夏虎曉得有人在下面走上梯來,便是當頭踢了一腳,那和尚原是不著意的,站腳不牢,一個筋斗翻將下去。夏虎見是個光頭,按不住心頭火起,怒髮指冠,將他一把扭住,踢了幾腳,打了幾拳,便罵道:「你這賊禿驢,如今清平世界,寧靜乾坤,造言生釁,左道妖術,假借三寶,哄騙十方,揮金如土,積穀成山;拐沙彌,宿娼妓,飲酒無分日夜,茹葷不論犬羊;設漫天之謊,享非常之福。天厭穢德,今宵敗露,使我做個對頭,你的這條狗命,定教結斷在我手中哩!」那和尚曉得禍機竊發,倒身跪在塵埃,戰兢兢的哀告道:「爺爺,看佛家分上,饒我性命!情願把這蓄下的錢糧,都送與爺爺吧。」夏虎暗想道:「我與他前世無冤,今世無仇,做甚麼冤家。雖是他哄騙十方,與我毫無干礙。不如將計就計,釋放了他,且把他做安身去處,棲泊幾時看他待我好歹,再作道理。」便將手漸漸寬著,放他起來。和尚掩淚道:「爺爺,如肯饒我草命,情願師徒兩口都相讓吧。」夏虎便把參見石佛緣由、被船家賺了、不見父親、人財兩失的話頭,並要在寺中暫住探聽父親消息的話說了。和尚滿口應承。你看,就如父母一般,曲意奉承,便打掃清淨空房一間,留他安身宿歇。有詩為證:
  循環天理斷無差,湯裡得來水裡失。
  紫石灘頭沒父舟,蓮花寺內逢天日。
  孤身流落意無聊,萬里家鄉歸未必。
  只可皈依石世尊,同些禿子行邪術。
  說那夏方,自在紫石灘頭被船家劫去行李貲囊,把他父子一朝拆散,並無分文在身,求歸不得,求生不得,求死又不得。愁腸萬結,淚雨千行,蓬頭垢面,跣足披衣,東撞西撞,就如瘋子一般。也是他不該落泊,偶遇著一個同鄉客人,與他有些認識的,說起鄉情,憐他苦楚,就此便船帶回。一路上吃著他的,用著他的,到了汴京,只得空手到家。那些沙村裡人,先前都曉得他騙了婁公子青驄馬,弄得一塊大銀子走去,怎知到比前番弄得不尷不尬回來。鄰比中有那好管閒事的,便去通報婁公子知道。
  原來那公子從他騙馬去後,雖是林二官人端然送還,心中只是常常歎息道:「如今世上的人都是難相處的,我到把一片好情相待,怎知他以怨報恩。」忽一日,聽見有人來說夏方依舊回到沙村,比舊日大不濟事了。他便道:「古雲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那非分之物,豈可強求得的!他帶了這些銀子去,不是被人拐騙,決是被盜劫掠。我想他今日轉來,若比當時更好,便不到我這裡來了。倘若束手空回,不久必來見我,我看他還有甚麼面目。」
  果然那夏方回來半個月日,一貧如洗,衣不週身,食不充口,並無親族朋友哀憐借辦。或有一二知識,見他待婁公子這一事,也不敢親近。他這樣淒涼苦楚,怎捱得日子過。終日愁愁悶悶,一心還只想那婁公子處好安得身,只是當初那件事情,今朝這副嘴臉,怎麼好與他相見。總然見了,那得他回心轉意,依舊相留。左想了一會,右想了一會,正所謂肚饑思量冷缽粥,寒冷難忘盤絡衣。沒奈何,只得含著羞,忍著愧,裝起老臉,慢慢的走到婁家廳前。
  只見那婁公子正在廳上閒步,驀然見了夏方,心中便有幾分懊惱,也不瞅不睬,但低著頭,東邊踱到西邊,西邊踱到東邊。夏方站了好一會,也不敢開言,只是恭恭敬敬俯首而已。婁公子是個仁厚的人,見他站了多時,倒不過意,況他不是舊時行徑,假做不相認道:「足下高姓大名,屈降寒門,有何貴幹?」夏方見他一問,心中大是追悔,卻不好說合姓名,支吾答應道:「小子原是沙村生長的,公子難道便不相認得了?」婁公子道:「實非詐言,足下原不相認的。我想你沙村裡有個夏方,向在我這裡相與,自前年騙了我一匹青驄馬去,賣了兩千兩銀子,竟搬到別州外府,就做了天大人家在那裡了。除了他一個,沙村並無與我廝認的。」夏方見他說起舊事,便流淚說道:「小子就是夏方。當初一時短見,做了這一樁沒下梢的拙事,不料中途被劫,沒奈何落魄還鄉。望公子俯念昔日交情,恩宥往時深過,再展仁恩,曲全殘喘。」婁公子道:「足下萬勿冒認夏方。那夏方我曉得他是個烈男子,硬氣頭的人,便是落魄回來,古人云,『好馬不吃回頭草』,決不肯再到我家。」夏方見他只是不信,明知他故意做作,只得把先年騙馬乘去尋鄭玲瓏的事,一一明言。那婁公子再不好刁難他,遂佯驚問道:「你果然就是夏兄,那一千五百兩而今安在?」夏方事到其間,只要婁公子回嗔作喜,便把荊州做米客,遇著假神仙,遭圈套,回來又撞著惡船家行劫的事,前後細說一番。婁公子道:「夏兄,這樣看起來,畢竟財短情長。空裡來,巧裡去,你一千五百兩銀子盡皆消散,卻不曉得那匹青驄馬端然仍為我有。正所謂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夏方道:「公子曾記得去年施恩埋骨,今日再把小子看覷幾分,死者不至暴露,生者不至饑寒,這就是眼前莫大陰德。」婁公子微笑道:「我若想到那時節去,便記起一句話來,你道我的銀子都用在腳上,一隻腳一百兩,四史腳四百兩,如今想你一去不回,也不知有多少腳,果然是值一萬兩了。」夏方道:「公子若把前事重提,真令小子置身無地矣。」婁公子道:「我且問你,今日此來,還是有何見教?」夏方道:「小子只因得罪在前,今日正值此困苦,一死固不足惜,但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不愛命。望乞垂憐,不念舊惡,收錄門下,固不望昔日之重用,雖執鞭墜鐙,於願足矣。」婁公子道:「你此來要我收留你的意思麼?我便要收留你,因去年又請得一位相知在這裡,卻怎麼好?』夏方道:「公子,這還是小子相處在前,得罪在後,必定要公子開半面之恩,庶使窮魚有再生之望。」婁公子道:「那一位相知雖在這裡不久,卻也相與有益,終日究古論今,談文講史,做些正經舉業工夫,難道好撇他!你若要在我這裡,似那當初的坐位,便不能夠了。只好尋些抄寫,與你過日子吧。」夏方道:「公子與小子相處多年,一向曉得我是動筆不得的。如今便做些功夫習學起來,怎麼就得到家,望公子別尋些粗魯的事兒與我做罷。」婁公子笑道:「你當初只曉得一馬值千金,今朝便曉得一字值千金了。且與你說,我如今不比往年,沒要緊把日子虛度過去,日夕看些書史,做些文字,指望個簪纓繼世的意思。你若肯陪我做個伴讀,便與那位共相砥礪,日後也有些益處,意下如何?」夏方滿口應承。你看這婁公子,終久還念舊情,如今世上那裡有這樣的好人。便取出衣巾,與他重新替換。一壁廂吩咐打點午飯相待,一壁廂著人到書房裡去,請出那一個相知來會面。有詩為證:
  相逢即是舊村人,掩淚含羞非昔日。
  只因作事有差遲,對面渾如不相識。
  仁恩公子少垂憐,奚似當年作無益。
  從今收拾大鋪排,僅可求全藉衣食。
  畢竟不知那個相知姓甚名誰,見了夏方,卻有甚麼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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