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王義病中引諫 雅娘花下被擒
詩曰:
花願消磨酒願酲,不然何以謝柔情。
謾言野老身康健,樂死強他寂寞生。
又云:
春藏月底疑無影,笑過花來忽有聲。
不信宮中浪蜂蝶,無香無色也多情。
話說煬帝為丹藥所傷,煩燥難當。因御醫莫君錫說冰盤可以解除,眾美人遂一房房、一院院,都買冰為盤以邀寵幸。一霎時將迷樓上堆得像一個冰窖,走進去涼陰陰、冰森森,十分清爽。煬帝日日注目玩視,又吃解熱降火之藥,不覺漸漸平復。病雖好了,只是元氣虛損,精神疲憊,不能任情淫蕩。要去飲酒消遣,才吃得幾杯,便昏昏沉沉醉矣。及自醒來,又要頭昏眼花害酒,心下甚是不暢,遂傳旨召光祿要造一種淡酒陶情。光祿忙奏道:「中國之酒,皆用曲櫱;雖至淡至薄,多飲亦醉,醉深亦病。惟胡人一種玉薤酒,乃是用水谷所制,味醇而性冽;雖多飲亦不醉,雖大醉亦不病。」煬帝大喜道:「此酒最妙!朕記得巡狩薊北時,虜帳中一班胡女輪流來獻,朕放量痛飲,何止千觥萬爵,殊不覺醉,真美酒也!可速速造來。」光祿領旨,忙忙去造玉薤酒不題。
卻說煬帝因精神虛耗,每日只是昏昏貪睡。一日在夜酣香帳中睡起,正凴欄看花,忽一陣風從鬢髮間吹來,吹得肌膚寒栗,慌忙避入帳中,大有畏怕之意。忽長歎一聲說道:「朕三五年來,朝朝縱飲,夜夜追歡,從不怕什麼春霜秋露。今正當強壯之時,不知何故,忽然精神疲憊,一陣風吹來,便覺有幾分寒意。」眾美人強解道:「今日春風乍寒,妾等亦覺衣單,非精神之過也。」煬帝道:「天氣既寒,亦足怪矣。」言未畢,忽旁邊轉過王義,俯伏在地奏道:「臣有一言,不識忌諱,望赦臣萬死,敢一一奏上。」煬帝道:「有何事奏脫?可細細敷陳,赦汝無罪。」王義奏道:「臣乃遠方田野廢民,幸入貢得備除掃之役,蒙聖恩憐念,特加寵異,臣不勝感激,故願淨身以圖報效。今出入禁闥,常覲天顏,實遠人之大幸也!誓不敢以諂諛之言蒙蔽聖聰。臣近來竊睹聖躬,見精神消耗,無復往時充實。此無他,皆親近女色之故也。」煬帝道:「朕亦常思及此。朕初登及時,精神強旺,日夜為歡,並不思睡。必得婦人女子,前後抱持枕藉,方能合眼,才得入夢。一有所觸,便恍然驚悟。今一睡去,便昏昏冥冥,不能得醒,想亦為色慾所傷也。但好色乃歡樂之事,極快心暢意,不知形神何以得疲?」王義奏道:「人生血肉之軀,全靠精神扶養;精神消耗,形體自然衰憊。就如花木一般,必有水土之養,雨露之滋,方鮮妍茂盛;若一失乾枯,便憔悴不榮矣。」
煬帝道:「朕雖好近女色,然春秋才三十有餘,又非老邁,為何就精疲神耗?」王義道:「人之精神有限,養之則充足,耗之則虛損,原不可以老少論也。故有青年消竭之人,亦有白首康強之叟。臣聞陛下潛龍晉府時,清心寡慾,親近善人,屏棄女色,故龍體康強,天顏華澤,寒不入、暑不侵,可以通宵無寐。自登大寶之後,垂拱日少,遊豫日多,兩京十六院及江都迷樓,非蛾眉皓齒不列於前,非笙歌羅綺不擁於後。目所見者,無非佳麗;耳所聞者,無非巧笑。情所鍾,心所愛,身所眷戀而不肯頃刻離者,無非此溫香軟玉,雨殘雲也。所為若此,欲求其精神強實,安能得也?且從無一時半刻,與賢人君子,談論道德,以養身心性命。雖逢時遇節,偶一臨朝,然坐不移時,便退入後宮與美人妃妾為歡取樂。朝朝彩袖夜夜紅裙,非不暢悅聖心。
然古語云:『蛾眉皓齒,伐性之斧。』日消月耗,安保其不有傷聖體也!故今日怯寒貪睡,不為無故矣。」煬帝道:「汝言雖是,然捨此何以為樂?」王義道:「臣聞昔時有一野叟,獨自歌舞於磐石之上,欣欣然樂。有人問他道:「汝既不富,又不貴,何樂如此之多乎?』野叟說道:『吾有三樂,人皆不知。人生難遇太平世界,吾今不見兵革,此一樂也;人生難得肢體完全,吾今身體康健不有疾病,此二樂也;人生難得享大壽,吾今耳聰目明,年已八十矣,此三樂也。安得不樂?』問者大加贊賞而去。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名教中無限樂地,仍謂無樂;卻舍龍鳳之姿,金玉之體,浪蕩消磨於花酒,是陛下之保身,轉出於野叟下矣!倘調養失宜,一旦疲憊,彼時雖有佳麗,卻何以享之?臣竊為陛下不取也。」一時說得情詞激切,不覺欷■泣下,俯伏在地,悲不能已。煬帝看了亦覺慘然。忙叫左右將王義扶起說道:「汝不必悲,其言容朕思之。」正是:
為義為忠不論人,隋家豈少股肱臣!
如何泣涕相規諫,只有遐荒一矮民?
又云:
聽來字字長沙相,玩去言言國土心。
莫怪朝廷思義士,士如有義自情深。
煬帝被王義極諫一番,心下正要尋思理義,不期又被眾美人說說笑笑哄誘了到蕊珠軒去鬥百草;鬥了一會,依舊又去飲酒;酒吃醉了,依舊又去宣淫縱欲。煬帝雖在沉湎之時,然因王義情詞懇懇,諫得激切,未免也有幾分回想,又正被色慾弄得疲疲憊憊,也支撐不過。到了次日,爬起來,即喚王義來說道:「朕昨一夜細細思汝之言,甚覺有理。人生不過圖暢快此身,若此身不健,雖有富貴,亦不能享。汝真忠臣也!汝真愛我者也!」王義道:「臣謬蒙聖恩寵幸,誠殺身難報。故不避斧鉞,上逆天顏;但知之非難,行之為難。望陛下稍加靜養,實社稷生民之福。」煬帝道:「汝既道破,朕安忍復為。汝可回到後宮,選一間幽靜宮院,待朕回來潛養。內裡只用小黃門隨侍,宮人采女一個也不許出入。飲食供應,俱要清淡。」王義領旨,忙到後宮去選。選了半日,選得一間文思殿。內中圖書四壁,花木扶疏,甚是幽靜。雖然皇城中,卻別是一天,盡可怡情悅性。王義選定了,隨來回奏煬帝。
煬帝遂與眾美人說道:「朕一人乃天下社稷之主,不可不重。因貪歡過度,近來形體殊覺疲倦,今選得文思殿幽靜,朕且去調攝些時,待精神充足,再來與你等行樂。」眾美人雖然要留煬帝,然見煬帝念頭已決,留之不住,只得說道:「萬歲靜養龍體乃大事,妾等安敢強留?但朝夕承恩,今一旦寂寞,願假杯酒,再做片時歡笑。」煬帝道:「朕亦舍汝等不得,但念保身,不得不如此;既以酒相勸,可取來痛飲為別。」眾美人慌忙取酒獻上說道:「萬歲今日回宮,不知幾時方可重來?」煬帝道:「朕回宮不過暫時調攝,非久遠之別。少則一月,多則百日耳!精神一復,即當重來。汝等可安心相待。」說罷,大家共痛飲了一回,又徘徊留戀了半晌,煬帝方才起身上輦還宮。正是:
兒女情既長,英雄氣應短。
不知淫欲坑,幾時填得滿!
煬帝回到宮中,蕭後接住問道:「聞陛下在迷樓行樂甚暢,何忽有移宮靜養之意?」煬帝道:「昨因王義再三泣諫,朕想其言大是愛朕,故有此意。」蕭後笑道:「此意固善,但恐陛下天縱風流,獨宿不慣。」煬帝道:「英雄作事,要行則行,要止則止,有何不慣!」蕭後道:「若果如此,誠國家之慶也。」隨叫看酒相送。不多時,十六院夫人也都來說道:「聞陛下移宮保養龍體,妾等不勝欣慰,特來奉賀。」煬帝道:「暫避紛囂,有甚可賀!」蕭後隨命左右斟上酒來,大家直痛飲到深夜,煬帝方才起身。蕭後又叫點了許多燈籠,親同眾夫人送煬帝入文思殿。到了殿門,煬帝說道:「朕就從今日為始,恐怕壞例,倒不敢邀御妻與眾妃子入去。」蕭後笑道:「只願陛下始終如一。」遂各各分手回宮苑而去。
卻說煬帝到了殿中,只見服御的都是些小黃門,並無一個嬪妃采女。煬帝因有幾分酒意,竟自解衣安寢。次日起來梳洗畢,吃了早膳,獨坐無事,隨起身到各處看看花兒,又去架上取幾冊書史來觀。怎奈乍謝繁華,神情不定,才看得兩行,便困倦不喜。因想道:「靜養正好勤政。」隨叫小黃門傳旨,取多時積累的奏疏來看。不多時,小黃門取了一堆奏疏進來,放於龍案之上。煬帝展開觀看,不期頭一道就是奏楊玄感兵反黎陽,以李密為謀主,引兵攻打洛陽甚急。煬帝大驚道:「楊玄感乃楊素之子也,如何敢橫行如此!洛陽乃東京根本之地,不可不救。」遂批旨遣宇文述、屈突通領兵討之。再展第二道看時,乃是奏劉武周斬太原太守王仁恭,取兵萬餘人,自稱太守,據住汾陽宮,十分強橫。再看第三道,卻是韋城人翟讓,亡命於瓦崗寨,聚集群盜萬有餘人,同郡單雄信、徐世皆附之。再看一道,又是奏薛舉,自稱西秦霸王,盡有隴西之地。再看一道又是奏杜伏威起兵歷陽,江淮盜賊蠭起相應。再看一道,又是奏李密兵據洛口倉,所積糧米,盡行奪去。
一連看了二十餘道奏疏,皆是奏盜賊反叛等情。煬帝大驚道:「天下如此有許多盜賊,虞世基也該早早奏聞,為何竟不提起!」遂批出旨來切責虞世基。虞世基慌忙具疏回奏道:「傳聞盜賊不過是鼠竊狗偷之輩,無甚大事;郡縣捕捉,自當殄滅,何足有亂聖心!」煬帝看了,復喜道:「我就說天下這等太平富庶,哪有什麼盜賊,不過是鼠輩耳。好笑這些郡縣,便奏得猖獗如此!」心下雖然放了,卻也沒什興趣。遂把其餘奏疏堆在一邊,立起身來閒步,東邊走一回,又到西邊走一回,殊覺無聊。須臾左右排上午膳,煬帝拿起酒來欲要吃,獨自一個卻又沒興;欲待不吃,又無以消遣。只是勉強一杯一杯的灌將下去。怎奈悶酒難飲,又無人歌,又無人舞,吃不上一二十杯,便頹然醉矣。也不吃飯,就連著衣服,倒在床上去睡。只見袁寶兒來說道:「萬歲獨居寂寞,長春殿芍藥盛開,吳絳仙、朱貴兒眾美人已備酒餚,何不前去一遊?」煬帝道:「朕去倒要去,只怕蕭娘娘得知要笑。」袁寶兒道:「瞞著蕭娘娘往後邊去就是。」煬帝道:「這個使得。」遂走起身來,隨袁寶兒轉過後殿,只見一個小黃門,早推了車兒來接。煬帝上車,須臾之間,忽推到長春殿,只見吳絳仙、朱貴兒、韓俊娥、薛冶兒、杳娘、妥娘、月賓一班美人,笙簫歌舞來迎接道:「妾等與萬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今見芍藥盛開,聊具一樽,私請萬歲來賞玩。」煬帝道:「朕孤寂至甚,正要瞞了娘娘來游,不期汝等多情,大快朕心。」說罷,眾美人獻上酒來。煬帝因寂寞了一日,遂放量雄飲。
大家說說笑笑,正吃到歡娛之際,忽見蕭後從屏風背後轉將出來,大聲說道:「好靜養,好靜養!昨晚連殿門也不准我進去,今日卻躲在此處飲酒,是何道理?何欺妾之甚也!」煬帝猛然看見,著了一驚,忽然驚醒,卻是南柯一夢。連忙爬將起來,早已黃昏時候。心下暗想道:「朕自要靜養,為何又做這等亂夢?」又想道:「說便是這等說,還是夢中快活。」又想道:「朕原為保養精神,夢中行樂,卻又不費精神,倒不如多做幾個好夢,也是快事。」遂照舊倒身去睡,不料酒醒了,翻來覆去再睡不著。翻覆了一會,心下不快,又爬起來東走西走,就如害相思的一般,倒有幾份淒涼難過。正是:
入骨風流病,如何寂寞醫。
心猿羈愈跳,意馬係偏遲。
荒志應難定,狂魂豈易持。
只愁孤枕上,難度五更時。
不多時,天氣昏黑,左右點上燈來。煬帝倚著龍案悶坐,欲要吟詩遣興,卻又情景索然,只得又叫拿酒來吃。眾黃門忙將夜膳排上。煬帝沒奈何,把悶酒拿著苦捱,才吃得十數杯,早依然又醉,再吃得三兩杯,便榻伏在案上,昏昏沉沉睡去。朦朧之間,忽夢見一個女人,生得梨花容貌,楊柳細腰,裊裊婷婷的走到面前,說道:「妾邯鄲女也,見陛下獨處淒涼,願薦枕席。」煬帝大喜道:「美人素不識面,何多情若此,真妙人也!」慌忙抱到床上,將衣帶鬆開,不料那美人忽把煬帝往上一推,煬帝不曾防備,連忙將雙手去撐,撐了一個空,忽然驚醒,幾乎將龍案都推倒。眾黃門見煬帝夢驚,慌忙上前扶定。煬帝定了定神,追想夢中女子,甚是懊悔,就有個要到十六院去的意思。忽抬頭只見一個小黃門站在面前,止有十六七歲,倒生得唇紅齒白,有幾分俊俏。怎見得?有詩為證:
妙年同小吏,姝貌似朝霞。
謾道非佳麗,風流實可誇。
煬帝忽見小黃門俊俏,因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小黃門答道:「奴婢叫做柳青。」煬帝道:「你會吃酒麼?」柳青才知道煬帝有意,見問吃酒,慌的不敢做聲。煬帝笑道:「不要著慌,朕問你乃好意也。」隨叫賞他一杯。柳青不敢推辭,忙磕一個頭起來吃了。原來柳青不會吃酒,才吃得一杯酒,早微微地紅上臉來。煬帝看了一發可愛,隨親手將他頭上的排帽除去,露出一頭烏雲般的黑髮,直披到肩上,更覺可人,因此很得煬帝的寵幸。煬帝這一夜,也不知有多少胡夢亂夢。到了次日起來,梳洗畢,也等不得吃早膳,上了香車,竟望中宮而來。王義聞知,慌忙趕來諫道:「陛下潛養龍體,為何又輕身而出?」煬帝忿然道:「朕乃當今天子,富貴無窮,安能悒悒居於此中?此與幽室何異!」王義奏道:「居此靜養,可多得壽耳。」煬帝道:「若只是這等悶悶獨坐,雖活千歲,亦何為也!」王義默然而退,不敢再諫。
煬帝到了中宮,蕭後接住笑說道:「陛下潛養了這一兩日,不知養得多少精神?」煬帝笑道:「精神倒未曾養起,思想歡娛,夢魂顛倒,反不知費了多少精神。」蕭後道:「也不必閉宮靜養,只是時時節省淫欲,便是養也。」煬帝道:「御妻之言有理。」蕭後便要看酒來吃,煬帝道:「朕悶了兩日,此處只好吃飯,若要吃酒,還須得個疏曠所在,豁豁心胸方快。」蕭後道:「月觀中倒久不去游,聞裡面薔薇開得有趣,去看一看何如?」煬帝道:「最妙最妙。」左右排上早膳來,煬帝同蕭後吃了,遂同到月觀來看薔薇。到了月觀中,早有吳絳仙接住。此時乃四月望後,薔薇果然開得滿架,香氣襲人,十分可愛。煬帝又傳旨宣袁寶兒一班美人來侍宴。須臾排上酒來,大家共飲,就像離別了許多時,今日才乍會的一般。你酬我勸,倒吃得比平日暢快幾分。歌一回,舞一回,整整吃了一日方住。煬帝酒後不放蕭後還宮,就留在月觀中同住。眾美人也不放回。此時天氣初熱,煬帝不肯入房,就在大殿上鋪了一榻,與蕭後同寢。這一覺直睡到三鼓後,二人方才醒轉。及睜開眼看時,萬籟俱靜無聲,朦朦的月色已照入殿來。煬帝與蕭後說道:「月臨宮殿,清幽澄徹,朕與御妻同榻而寢,何異於仙!」蕭後笑道:「想昔日在東宮時,日夕皆侍奉枕席,如此光景,不以為異。今老矣,不能如少艾親昵,偶蒙聖恩一幸,真不異仙也。」煬帝道:「朕與御妻,夫妻天長地久,安有老幼之分?」
正說汝了,忽聽得階下吃吃笑聲。煬帝驚訝道:「是誰在此戲笑?」蕭後道:「只怕是哪個美人戲耍。」煬帝慌忙穿上單衣,悄悄地走起來看。走到簾櫳前,往階下定睛一看,此時月不甚明,只見薔薇花外,隱隱約約有兩個人影交動。煬帝望見影兒瘦怯怯的,心下只疑是袁寶兒與誰有私,忙跑下階來,直到花叢邊去擒拿。原來不是袁寶兒,卻是小黃門柳青與宮婢雅娘調戲,衣帶被薔薇刺抓住,再解不開,故此笑聲吃吃不住。二人抬頭,忽看見煬帝跑來,慌做一團,沒處躲藏。煬帝看見不是袁寶兒,也不說長短,竟自大笑走回殿來。蕭後也穿了衣服,迎下殿來問煬帝道:「是哪個?」煬帝笑道:「朕只當是袁寶兒有私,不期是柳青與雅娘兩個調戲。」蕭後笑道:「既不是袁寶兒,陛下空費了一番心力矣。」煬帝道:「花蔭私會,大是妙境。朕往年在東京十六院中,私幸妥娘時,光景正如今晚相似,風流佳境,歷歷可想者也。今夜與御妻相對情景,又是後日一段風流佳話也。」蕭後道:「往日曾有一夜,在西京太液池納涼,花蔭月影,正如今夜相似,陛下還記得否?」煬帝道:「怎麼記不得?朕那夜曾效劉孝綽為雜憶詩二首,念與御妻,御妻只怕倒忘了。」蕭後道:「不忘、不忘。」即信口誦道:
憶睡時,待來剛不來。卸裝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結夢,沉水未成灰。憶起時,投簽初報曉。被惹香黛殘,枕隱金釵裊。笑動上林中,除卻司晨鳥。聽之咨嗟云。
煬帝聽完說道:「御妻倒還記得不忘,好快日月,回首一思,又是幾年事矣。」蕭後道:「當時天下承平,故時光易過;近聞得外方群盜蠭起,陛下亦當圖之。」煬帝笑道:「御妻何必過慮?人生天地間,其壽能有幾何!且圖眼前歡笑,後日縱有他變,儂終不失為長城公,御妻亦不失為沈後。今日憂之,不亦過乎?」蕭後聞之,默然不語。正是:
寧可不為天子,安能負此風流。
笑殺杞人鄰婦,無端空替人愁。
不知煬帝與蕭後,畢竟又說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