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文皇死報奸雄 煬帝大窮土木

  詞曰:
  卓、莽神奸,高、斯詭詐,算來轉是愚癡。殺人人殺,半點不差池。何事只矜跋扈,禍與害,全不思維。及想到,東門黃犬,骨血已淋漓。  前車既覆矣,後車偏急,若罔聞之。縱天心仁愛,無計扶持。唯有五陵台榭,北邙山、皓齒娥眉。送英雄,甘心入土,猶自道便宜。---調寄《滿庭芳》
  卻說煬帝大宴外國之後,志氣驕矜,神情傲慢。因對眾臣誇說道:「昨日之期,塞外諸國想無遺矣。」裴矩奏道:「西域各國,無不貢獻。唯天竺、拂,久不來朝。」煬帝大怒道:「這些外國之人,輒敢抗逆天朝,誓必搗其巢穴!」便欲遣將徵之。群臣慌忙奏道:「失不可窮,武不可黷,化外之人,如何征剿得盡!」煬帝怒道:「若不征剿,則天朝威武安在?」虞世基奏道:「陛下息怒,臣有一策,可以兩全。現今啟民強盛,何不厚加恩禮,即詔啟民轉討二國,又不勞將士遠征,又可彰天朝威武,此以彼攻彼之計也。」煬帝大喜道:「卿言最善。」正計議間,黃門奏啟民可汗與義安公主等旨。煬帝隨命宣入。啟民與公主拜伏在地,先謝過宴,隨即奏道:「我等蒙天朝和親厚恩,義屬君臣,情同父子。明日恭掃穹廬,敬開牛帳,願奉一觴,稱萬年之壽。伏望聖駕俯臨,以章柔遠之化。」煬帝欣然傳旨道:「既你我一家,何嫌何疑,明日當御駕親臨。」啟民歡喜,謝恩而出。左僕射高、大將軍賀若弼同奏道:「這些豺虎也,其心叵測,陛下奈何以天子至尊,親臨虜帳?不獨褻瀆萬乘,亦恐禍變難防。」煬帝笑道:「聖天子有百神呵護,二卿何須過慮!」遂不聽。次日大排鑾駕,帶領了兩班文武,竟望突厥營中而來。行不半里,早望見啟民與公主錦衣花帽,掛玉披金,騎了兩區駿馬,率領著各部落頭目,一隊隊鳴金擊鼓,前來迎駕,倒也十分齊整。怎見得?但見:
  貂帽狐裘作隊行,弓長劍闊馬蹄輕。
  外國仍然多華麗,寶氣珠光耀日明。
  啟民望見鑾輿,便分開隊伍,齊俯伏在兩邊,高呼道:「臣啟民可汗迎接萬歲!」煬帝隨傳旨,著先行開道。啟民聞旨,忙傳令將後隊改作前隊,就如雙龍一般,悠修揚揚倒卷而去。不多時,到了營門,啟民就請煬帝的玉輦竟升牛皮寶帳。帳中早設下一張盤龍的泥金交椅,面前橫鋪了一張碧玉嵌萬壽的沉香龍案。煬帝高升寶座,文武具侍列帳中。啟民與公主次第朝賀。原來啟民雖是外國,卻富強無比。寶帳中十分侈麗,排設的都是精金美玉,動用的無非異寶奇珍。真個金光燦爛,奪目驚眸。煬帝看了,心中暗想道:「他國尚如此受用,況我中國天子乎!」因問道:「朕看汝兵驍將勇,欲命汝徵討不臣,汝能為朕出力否?」啟民奏道:「天王有命,敢不效力?」煬帝大喜道:天竺、拂二國,久不入貢。朕欲遣將搗平巢穴,但恐傷天地之仁。今特賜汝寶劍一口,前往徵之,有功另加封賞。」啟民領旨道:「臣雖不才,仰仗天朝威武,兵臨二國,管取望風革面,重驛來朝。」煬帝大喜,隨命左右將寶劍付與啟民。謝恩畢,隨即獻上酒來。只見玉盤金碗,瓊盞瑤觥。一霎時盈前方丈,雖無鳳髓龍肝,也都是山珍海錯。毳幕外國樂平吹,金鼎內獸煙飄彩。真個中:
  錦繡鋪張如糞土,珠璣狼藉似泥沙。
  莫言此地殊風俗,縱欲窮奢一樣同。
  煬帝見啟民十分恭敬,開懷痛飲。酒至半酣,啟民又叫出一班樂女來供應。煬帝醉眼模糊,見那些樂女雖則是胡妝異飾,倒生得明眸皓齒,黛綠鴉青,十分美麗。有一隊善歌的,歌一回便上來獻酒三觴;有一隊善舞的,舞一回也上來獻酒三觴。那班樂女輪流歌舞,次第獻觴,引得個煬帝魂迷意蕩,把持不定,帶了幾分酒興,便東顧西盼,笑聲不絕,全沒些天子的威儀體統。大將軍賀若弼見光景不雅,恐生不測,便目視高,高會意,便出位奏道:「樂不可極,欲不可窮,請天子回鑾。」煬帝猶沉吟不語。賀若弼又奏道:「日已西斜,塞外無夜宴之理。」煬帝方才傳旨排駕,又命厚將金帛賞賜各部頭目並那班女樂。啟民與公主命樂女再三苦獻,煬帝又飲了十數觴,方才登輦。啟民依舊領了各部頭目並那班樂女。直送至御營,方才謝恩回去。
  卻說煬帝自胡宴之後,頓起驕奢之念,欲廣選胡姬,以為塞外之樂,全不思歸。賀若弼、高與眾官百般苦勸,煬帝方肯發駕還京。外國人聞煬帝回鑾,都一齊直送入薊門,方才轉去。煬帝此行,雖然糜費甚多,而個個接踵來王,卻也是一時之盛。正是:
  漢室和親未得平,周家薄佗幾曾清?
  何期驕慢隋天子,杯酒慇懃盡貢誠。
  煬帝車駕既返,一路上要歷覽邊土之勝,不肯由前州的大道而行。逢山便要盤山,遇嶺便要過嶺,眾官苦諫不從。行至榆林地方,有一條小路,叫做大鬥拔谷。兩邊都是壁立的高山,中間闊處不過丈餘地,又崎嶇險阻,輿輦都不能乘,如何容得那行城行殿?煬帝只得騎了一匹馬兒前行。可憐那些宮妃采女,沒了行殿容身,或一隊在前,或一陣在後,都亂紛紛與軍士們混雜而行。到晚了行不出谷口的,就與軍士們在一處歇宿。時值寒冬,山谷中北風峭厲,軍士們凍死了無數。高看不上這些光景,對賀若弼歎息說道:「近來朝廷殊無綱紀。」賀若弼道:「這都是奢侈之極。」二人在背後談論,不匡早有人報知煬帝。煬帝大怒,懷恨在心。不一日到了西京,文武百官皆出郭來迎,唯楊素只在皇城門前候駕。煬帝當日軍中勞苦,傳旨免朝,車駕竟還後宮。蕭後接住,忙排宴與煬帝接風敘舊,一宿晚景不題。次日煬帝早起臨軒,百官朝賀畢,楊素出班奏道:「陛下北狩風塵,良亦勞苦。」煬帝道:「賢卿守國勤瘁,亦復不易。」楊素道:「北外風景,陛下雄覽,以為何如?」煬帝道:「前日段文振笑朕不知用兵,朕鑾輿所至,外國皆向風納款,雖古之秦皇、漢武,不過如此。用兵有何難哉!好笑這些腐儒,開口言兵,便以為驚天動地。」楊素見煬帝滿臉都是驕矜之色,全不像舊時畏敬,便佯佯的哂笑道:「陛下不要錯認,外國向化,乃先帝餘威,豈今陛下之功耶?」煬帝聞言,不覺滿臉通紅,含羞帶怒的說道:「朕為天子,原不論功。但賢卿乃先帝功臣,其功安在?」楊素笑一笑說道:「臣實無功。但陛下在藩府時,不知何故,屢屢下交?臣即無功於先帝,不可謂無功於陛下。陛下何不一回想耶?」言罷,也不辭朝,竟昂昂的走下殿去,氣得個煬帝在龍座上目瞪口呆,半晌不能言語。
  卻說楊素走下殿來,料煬帝不敢加害。正在丹墀裡大搖大擺,賣弄奸雄的氣概。不料天不湊巧,忽然一陣陰風撲面刮來,吹得他毛骨悚然。忽抬頭,只見一人頭戴龍冠、身穿袞服,手內拿了一把金鉞斧,坐在逍遙車上攔住罵道:「弒君老賊,往哪裡去?」楊素定晴看時,不是別人,卻是文帝的陰魂。嚇得他魂不附體,慌忙要走,卻又無處躲避,只在丹墀中亂轉。文帝趕將來罵道:「朕欲立吾兒楊勇,你這個老賊,不聽吾言,倒轉同楊廣來弒我,是何殘忍!今不殺你,何以報此仇!」舉起金鉞斧照頭斲來。楊素躲避不及,一跤跌在地下,口鼻中鮮血迸流。近侍看見,忙報與煬帝。煬帝大喜,也只說是偶得暴病,竟不知是文帝之報。因對群臣說道:「此可謂權臣欺君之戒。」隨命衛士扶出楊素,扶得到家,也不省人事。其子楊玄感忙以湯藥救治,半晌稍稍醒來。說道:「謀位之事發矣。今遇文帝,以金斧逐我,我必死矣。汝等可急備後事。」言罷,又昏昏睡去。卻說煬帝見楊素得此暴病,心下大喜。又恐其不死,隨遣一個御醫,假推看病,就打聽消息。御醫領旨,隨即來看。楊玄感見他奉旨前來,慌忙邀入寢房。御醫揭帳一看,只見楊素形容脫落,又目直視,哪裡還有往日的英雄!睡在帳中,大聲狂叫不止。忽叫道:「殿下假詔賜死,皆是晉王之謀,與臣無乾。」忽又叫道:「臣雖上疏,獨孤娘娘也曾主張。」又忽大叫道:「陛下不要斲,臣願當罪。」口裡吆吆喝喝,就像遞腳冊的一般,將從前做奸雄的過惡,一一都亂說合來。正是:
  無道有循環,奸雄無終始。
  饒他跋扈生,定然狼狽死。
  御醫看了脈,虛攢了兩帖人情藥,說了幾句諢話,隨即起身來見煬帝,回旨道:「楊素神枯氣槁,六脈俱散;又發狂見鬼,命在旦夕,斷不能生矣。」煬帝大喜。再暗暗叫人打深時,楊素早嗚呼哀哉尚饗。後人讀史,有詩感之曰:
  代有權臣出,隋家數越公。
  用兵純慘刻,事主只奸雄。
  但逞驕矜態,全無社稷功。莫言身已死,遺臭尚無窮。楊素既死,煬帝大喜道:「老賊已死,朕無所畏矣。」遂日夜與蕭後在宮中恣行淫樂,全無忌憚。一日酒後與蕭後商議道:「前日朕欲造范囿,被楊素這老賊阻擋;欲選美女,又被這老賊攔回。今老賊既死,朕可恣心而為,料無人敢諫阻矣!」蕭後道:「雖則無人敢諫,也須緩緩而行。造了一處,再造一處未為不可。」煬帝道:「御妻之言有理。」次日駕坐便殿,宣宇文愷、封德彝二人說道:「朕想古來帝王,俱有離宮別館,以為行樂之地。朕今當此富強,若不及時行樂,徒使江山笑人。朕思洛陽乃天下之中,今可改為東京,要造一所顯仁宮以朝四方,又可備朕萬機之暇,逍遙遊樂。二卿當為朕一董其事。」宇文愷奏道:「古昔帝王,皆有明堂以朝諸侯,況舜有貳室,文王有靈台、靈沼,皆是功豐烈盛,欲顯仁德於天下。今陛下在位不久,而胡越一家,造顯仁宮以彰聖化,正與舜、文同軌,誠古今之盛事也。臣等敢不效力!」煬帝大喜。封德彝又奏道:「天子造殿不廣大,不足以壯觀;不富麗,不足以樹德。必須南接皂澗,北跨洛濱,選天下之良材異石與各種嘉花瑞草、珍禽異獸,充實其中,方可為天下萬國之瞻仰。」煬帝大喜道:「二卿竭力為之,朕自有重酬。」遂傳旨敕宇文愷、封德彝營造顯仁宮於洛陽。凡大江以南、五嶺以北,各樣材料俱聽憑選用,不得違誤。二人領旨而出,早驚動了滿城百姓。卻說高聞此消息,連忙來見賀若弼,商議道:「主上驕奢無度,已非人君之體;今又大造宮室,社稷安能常保?」賀若弼道:「先朝老臣楊素已死,唯你我二人尚在;你我不言,再有誰人敢諫?明日入朝,當以死諫。」二人計議定了。
  次日煬帝早朝,眾官朝賀畢,二人同出班奏道:「臣等聞聖王治世,節儉為先。昔先帝敕楊素造仁壽宮,見制度綺麗,便欲斬素,以為結怨天下。以後痛加節省,二十餘年,故有今日之富。陛下正宜繼先帝之志,何得起造宮室,勞民傷財?」煬帝道:「朕為天子,富有四海。造一座宮殿,用力無多,所費有限,如何就見得勞民?如何就見得傷財?」二人又奏道:「天下省之則富,耗之則窮。今年西域裴矩開市,所費何止千萬!陛下巡狩薊北,所費又何止萬萬!今日此宮非萬萬決不能成。天下雖大,安能供無窮之用?望陛下三思。」煬帝大怒道:「汝二人互相謗君,前日在大鬥谷中,因死了幾個軍士,便一個謗朕殊無綱紀,一個謗朕為奢侈之極。朕念先朝臣子,不忍加罪。今又在大廷之上,百官之前,狂言辱朕,全無君臣體統!不斬汝二賊之首,何以泄朕之憤!」二人奏道:「臣等死不足惜,但可惜先帝的錦繡江山,一旦而休也!」煬帝愈怒道:「江山就休,也不容你這樣毀謗君父之人!」喝令殿前帶刀指揮,推出斬首示眾。
  眾指揮聞旨,不敢不遵只得帶軍校一湧上前,鷹拿#捉,將二人衣冠跣剝,綁出午門。二人大叫道:「陛下殺臣,臣得從龍逢、比乾,游於地下矣。但不知陛下異日將何面目以見先帝乎?」煬帝大罵道:「朕無面目以見先帝,你這兩個謗君的逆賊,倒有面龍逢、比乾?」拍著龍案,叫道:「快與我斬訖報來。」眾文武都嚇得面如土色,抖衣而戰,哪個敢做一聲」。只有尚書左僕射蘇威與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梁毗同出班奏道:「高、賀若弼乃朝廷大臣,竭忠敢諫,無非為陛下社稷之計;縱使有罪,只可降調削職,安忍處以極刑,令天下後世加陛下以殺大臣之名?」煬帝忿怒道:「大臣不可殺,天子至尊,轉可辱耶?汝等與他同倚先朝臣子,每每互相標榜,朋比為奸!朕不斬汝,已為萬幸,還敢來花言巧語,保留他人!」遂命削了職,亂棒打出。蘇威、梁毗既貶,再有誰人敢諫?可憐高與賀若弼,兩個忠臣,相對受刑。原來高的母親,最是賢明,常勸高急流勇退,說道:「汝富貴已極,所欠者一斲頭耳。」高不聽,至是其言果驗。後人有詩感高母之賢,曰:
  名利驅人誰肯休?只思將相與公侯。
  不知賢母千秋眼,己自明明見斷頭。
  又有詩贊高之忠曰:
  賢母早知憂富貴,忠臣豈怕斷頭顱!
  莫言當日無恬退,青史千秋有烈夫。
  煬帝既殺了高、賀若弼,又貶了蘇威、梁毗,滿朝震懼,人人吐舌相視,誰敢道半個不字。只有虞世基、裴矩等數奸人希旨取容,好不榮耀。卻說宇文愷與封德彝領了造顯仁宮的旨意,竟到洛陽地方,廣開匠局,大興土木之工。一面相度地勢,一面差人分行天下,選取奇材異木以及各樣珍怪之物。水路用船,陸路起夫,都輸運前來。騷撓的天下,日夜不得寧息。不要說幾十圍的大木,三五丈的大石,費累無算;就是一草一木,也不知花費多少錢糧,累死多少性命,方才得到洛陽。不要說經過的衝要地方,百姓受害;就是深山窮谷之中,覓奇禽,尋異獸,也覺得雞犬不安。宇文愷與封德彝,哪裡管民間死活,府藏空虛;只是精上求精,麗中窮麗。蓋得一座顯仁宮,金輝玉映,就如九天仙闕一般。後人有詩感之曰:
  巍煥無非民怨結,輝煌都是血模糊。
  憑君莫話驕奢事,一殿功成萬骨枯。
  顯仁宮既成,宇文愷飛表告竣,就請煬帝幸臨,以觀落成。煬帝聞奏大喜。遂別了蕭後,竟發車駕望東京而來。不一日到了顯仁宮,早有宇文愷、封德彝接住朝見過。遂引了煬帝的御駕,從正宮門首,一層層看將進來。但見:
  飛棟沖霄,連楹接漢。畫梁直拂星辰,閣道橫穿日月。瓊門玉戶,恍疑閬苑仙家;金碧瑤階,儼是九天帝闕。簾櫳回合,鎖萬里之祥雲;香氣氤氳,結一天之瑞靄。紅勝錦,白如綿,丹墀內有奇花異草;嬌解言,巧有舞,曲檻中有怪獸珍禽。亭榭中紅香綠嫩,四季春風吹不謝;樓台上翠繞珠圍,一天明月去還來。涼飈度楊柳橫塘,金氣入芙蓉小苑。影蛾池中發風流,鵲樓中多富貴。畫棟朝飛南浦雲,真個的勝過結綺;珠簾暮卷西山雨,果然是壓倒臨春。
  煬帝一一看了,滿心歡喜道:「樓台富麗,殿閣崢嶸。四方朝貢,此足以臨之。二卿之功大矣。」隨命取金帛表禮,厚賜二人。遂留駕在顯仁宮遊賞。真個是五色令人目眩,五音令人耳聾。一連歡宴了數日,不覺心轉驕,氣轉盈,一發奢侈起來。一日在後院中宴賞,見百花開放,紅一攢,綠一簇,都不是尋常顏色。因宣宇文愷與封德彝二人問道:「這些花木,卻是何處移來,開得這般鮮妍可愛?」宇文愷奏道:「花木四方皆有。如這些碧連、丹桂,銀杏、金梅,垂絲的弱柳,夾竹的桃花,諸般上品之花,皆是揚州江都所產。」煬帝道:「江都有何好處,花木這等秀美?」宇文愷道:「昔人有願『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又有詩云:『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古來繁華勝概,當以江都為上。」封德彝又奏道:「這些花木,還不是江都的上品。臣聞得揚州蕃釐觀有一株瓊花,開花似雪,香聞十數里遠近,遍天下再無二株。這才算江都的一種異樹。」煬帝道:「既如此妙,何不移入院來?」封德彝道:「這瓊花,乃江都秀氣所鍾,只此一株,一分即死,再種不活,故不敢動移。」煬帝見二人說得十分動興,便欣然說道:「江都這等風景,朕為天子,安可不游?」因問道:「東京到江都,有多少路程?」宇文愷道:「將有一千餘里。」煬帝道:「朕欲往游,只是道途遙遠,不能多帶宮妃,恐怕途中寂寞,奈何?」封德彝道:「這有何難!以臣愚見,三十里一宮,五十里一館,只消起造得四十餘座離宮別館,便可自京師達於江都矣。宮館內多選些美女佳人,填入其中,命幾個太監掌管。陛下要幸江都,也不必行軍馬,動糧草,只消輕車而往。一路上處處有宮有館,有妃有妾,可以隨心受用,任意逍遙,就如在宮中一般,何愁寂寞乎?」煬帝大喜道:「既如此,朕決意往游。二卿休辭勞苦,這些宮館還要敕卿一造。不須計年計月,只要盡美盡善。」二人道:「陛下之命,敢不效勞!」煬帝大喜,遂留二人在後院中賜宴。酒席之間,談論的,無非荒淫酒色之言;商議的,都是放蕩驕奢之計。臣贊君為堯舜,君羨臣為伊周,倒吃得十分快樂。正是:
  莫言天道善人親,驕主從來寵佞臣。
  不是誇強興土木,何緣南幸不回輪。
  宴罷,二人謝恩領旨而出。依舊去號召那一般奇工巧匠,往江都一帶地方相度地形,起造宮館。或三十里一處,或五十里一處;或是背山,或是臨水,俱選形勝之處為基址。自東京起至江都,共選了四十九處地方,俱著本地郡縣備辦材料,催點人工。可憐這些郡縣,為一所顯仁宮已拖累得倉完庫盡,官死民疲,怎當得一帶地方又造起四十九所宮殿?便有神輸鬼運的手段,也不能措辦得來。四境內只聞得哭聲遍野,一路上但看見急氣沖天。宇文愷與封德彝就如耳聾眼瞎一般,只一味嚴加催督,哪裡肯寬一毫!郡縣官員稍有遲延,便請旨將他處治。正是:
  上博一人恩似水,誰憐萬姓死如麻。
  不知國破奸臣戮,一樣垂楊泣暮鴉。
  二人起造宮館,不知後來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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