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郭壯圖飾時修古塔 夏國相倡議棄長沙
話說尚之信陰通周將馬承蔭,謀攻莽依圖不克,知事已泄,即奔廣東,欲先殺卻巡撫金雋,盡調旗兵以截莽依圖之後。初不意回粵有變,當至端溪,李天植復諫道:「大王既離廣東,現在不知廣東情形如何,不如緩進。待探過事勢,然後進城,方為穩著。」尚之信道:「我既回東,莽依圖必馳報金雋,乃宜昌阿設法制我矣。此行斷不能緩也。」李天植道:「吾所慮者,王國棟等耳。彼諂事大王,究為底事?不過欲藉大王之力以得一高官。沈上達、張禎祥二人,又只博大王之寵任,以厚斂金錢耳。宵小之徒,變幻最易。今彼等高官厚資皆已如願,應不復記大王矣。」尚之信道:「汝言誠過慮。吾附三桂非一日矣,不聞王國棟等即為我害,何至今日乃疑之?」李天植道:「彼一時此一時也。大王昔日威震廣東,威權獨握,誰不懾服?今此次回粵,為失意而還,彼輩已多疑慮。況又有巡撫金雋及欽差宜昌阿同在廣東,皆謀以對待大王。而令弟之孝,又日謀傾陷大王,以期襲王位,此誠不得不慮也。」
尚之信聽罷,默然不語。但念王國棟未必遽變,且懼莽依圖先到廣東,為先發制人,仍主急回羊城,便不從李天植之言,即率三軍急回城去。到時,早有人報導:「王國棟已率旗兵前來迎接矣。」尚之信大喜道:「王國棟果非負我者也,李天植何過慮耶?」說汝已,已見王國棟下馬迎候,尚之信與握手甚歡。尚之信並密詢王國棟道:「自吾離廣東而後,金雋、宜昌阿等有何舉動乎?」王國棟道:「無舉動,聞宜昌阿將次進京,金雋則惟盼大王捷音耳。」尚之信聽罷,並不思疑,遂並馬入城。之信又謂王國棟道:「藩府旗兵,何時可以徵集齊備?」王國棟道:「權在大王,欲速則速。不知大王言此,有何用意?」尚之信道:「先臣誤前明遂亡,吾心實未嘗忘明室,欲一贖前人之愆,故附從三桂,此爾所不知也。吾到廣西後,謀攻莽依圖不克,今當盡起旗兵,盡殺金雋及宜昌阿,以截莽依圖之後。但事須速舉,遲則反受人制矣。汝為吾心腹,當助吾一臂。或有疑汝不足靠者,顧吾不之信也。」
王國棟聽罷,半晌乃答曰:「吾從大王久矣,今日猶有疑我者耶?特吾亦不復計較。只如大王所言,旗兵亦易徵集耳。旗兵久受藩府厚恩,斷無有不從命者,大王可以放心也。」言罷,已到城中。時王國棟所領的人馬,皆擁護前行,之信本部反在後面。李天植深以為憂,欲趕上觀看。不意王國棟早授意手下,以揚鞭為號,甫到城門,即一聲呼喝,國棟護兵一齊動手,把尚之信拿下,立即縛之。尚之信欲掙扎時,奈眾寡不敵,早已就縛。即厲聲曰:「吾何負於汝?奈何為奸細耶?」王國棟道:「此撫軍及欽差之意也。」言罷,不做理會,即蜂擁直進金雋衙門。後路人馬猶多有不知,惟李天植見前軍王國棟的人馬飛馳入城,情知有變,乃留兵在城外,先帶一小隊趕進城中。
知道王國棟已押尚之信至金雋衙門,復派兵將城門緊守。李天植正欲到撫衙問個底細,不想欽差宜昌阿及撫臣金雋已異常神速,即刻會同訊問,以詰究尚之信通周背清之事。尚之信初不自承,惟王國棟、沈上達、張禎祥三人,交口指證其事。王國棟並指曰:「之信欲起兵謀殺欽差及巡撫,以截莽依圖歸路一事,一一坐實。」尚之信自知難免,乃向王國棟等三人罵道:「吾待汝們不薄,何轉眼不識,反陷吾耶?」王國棟等三人,默然不答。惟張禎祥稍有悔心,聞尚之信之言,面為發赤。宜昌阿便欲將尚之信押下,再究同謀之人。王國棟恐被藩兵要劫,乃向宜昌阿道:「尚之信劫父自立,久擁兵權,藩下尚多腹心。若假以時日,之信不難脫矣。」金雋以為然。宜昌阿乃即令押尚之信至市曹斬決。故尚之信自被掩捕,以至斬首,不過半日間,多有不知。
自尚之信既殺之後,李天植知得,即具函至撫衙詰問尚王之罪。王國棟復指天植為同謀,宜昌阿欲一併治之。金雋道:「尚王既殺,藩兵尚在天植之手。藩兵多有受尚氏私恩者,天植不難煽而為變,反為後患。不如緩之,再作後圖。」宜昌阿亦以為是,乃宣佈尚氏罪名,並慰覆天植,令其解散藩兵。天植道:「吾生為尚王親信,受恩已重,不得不為之報仇。」乃向藩兵宣言:「尚王罪不至此,只為三數小人忘恩搆陷耳。」藩兵聞尚王被殺,多有嘩然。李天植乃復至函金雋,略道:尚王通周之事已在前時,既已歸正,豈宜復構其獄?謂其欲舉兵以截莽依圖之後,乃王國棟一人之言耳。忘恩負主,復構而致之死地,罪誠重矣。欽差與中丞等必欲庇之,其如人心何?這等語。宜昌阿乃與金雋酌議,知道藩兵已憤,若真個激變起來,終是不可。
乃與李天植往復函訂,願斬王國棟、沈上達、張禎祥三人之首,以謝藩兵,須李天植解散兵權,天植應允。金雋乃將王國棟、沈上達、張禎祥三人,謂為獻讒陷主,即同押赴市曹斬決。可憐王、沈、張三人,藉尚之信之力得圖富貴,反以陷尚之信而死不旋踵,亦可為忘恩背主者戒矣。
是時,金雋把王、沈、張三人已經斬首一事函告李天植。天植聽得,即謂左右道:「宜昌阿與金雋之必殺王國棟三人者,以懼藩兵為患也。彼欲得吾而甘心久矣。主仇既報,吾事已了,吾敢貪生乎?」言已,又謂藩下將校道:「吾主之志雖大,然三桂非成業之人也。自後汝等不宜妄動。」言罷即拔劍自刎而亡。初時宜昌阿、金雋只望王國棟等既殺之後,李天植即為解散兵權也,不料到天植更能自盡。故聽得天植之死,反為感動。以天植義不忘主,至為可敬,乃並請為之封贈。自後藩府兵權,乃移歸尚之孝管理,並奏諸以之孝承襲平南王爵。之孝力反之信所為,屢出師入廣西,以助莽依圖。
自是吳三桂那裡,又多兩廣後患。計先後失長沙,失岳州,今又失尚之信,三桂軍中大為震動。馬寶、夏國相等,以雲南為起事之根本,前軍有失,餉項艱難,乃飛報雲南,須認真籌款接濟。
時三桂大駙馬郭壯圖在雲南駐守,接應各路餉項。自前次軍糧緊急,已增彩五礦,又廣通貿易,以資稅餉。但人馬既多,需餉浩大,徭役又重,以故民多怨言。自先後接得棄江西、退岳州及尚之信敗亡之耗,知道國事艱難,人心更駭。以兩廣為庾富之地,尚王既死,三桂實去一大助力,恐自此雲南征賦更重。故云南人士,此時謠言更多。郭壯圖深以為慮,乃謀所以鎮定人心。時方重修歸化寺,寺中住持弘念方請諸郭壯圖助資重建。那寺本建於明朝成化年間,日久漸已頹廢。弘念知郭壯圖欲粉飾人心,乃詭稱佛祖降言,將佑大周興基,江山不久光復,請增拓禪林,以彰靈應。時則王屏藩大破圖海之捷音方到雲南,各處人士舉國若狂,皆酬資相助。因此大興土木,不數月間,大工即已落成。郭壯圖更請三桂仿行封禪之典,粉飾承平,志為盛事。
並封弘念禪號,並為碑文以紀其事。那碑道:昆明五里有山,曰金馬。晉人常璩著《南中志》,稱其中有山神光影。
漢宣帝乃遣諫議大夫王褒祭之,殆即其地焉。自大明太祖皇帝崇尚佛教,敕天下郡縣各建寺門,故成化時恪遵祖制,遂建寺於金馬山,名歸化。嘉靖間又復修之,置田羅僧,以供象教,於是乎有歸化寺。然而前驅昆池,雲霞蒸蔚;後擁呼馬,斗杓懸乾。右俯城雉,朝市肩摩;左瞰平皋,塍畔鱗集。
此則滇郡之勝地。是以殿廡精舍,香廚鳥台,與夫古木奇卉,根乾盆峙於其間。胡為而坊欹,而山門頹,而大殿傾圮。俯仰興衰,不禁有今昔之感。方今皇周肇興,大事將成,迭沾靈應,非重加修飾,何以答護靈光?適住持弘念,持一紙以乞疏,將欲重整殿宇,高其門若坊,以復舊觀。而左都督巴公樂軒,內府總兵官高公德軒,乃不介而孚,相與弁首,以圖厥成。第軍需孔亟,正供維艱之際,安必其人有餘資,向法門以作福田者。特請留守將軍雲南總督駙馬郭公簡臣,內府右將軍張公弼吉,內府後將軍趙公子遠協助之。
自是贊成者亦實繁有徒。未及期而所謂殿與門若坊,丹刻翼飛,輪奐立見。
是雖眾心共悅以竟其成,實由一二人貴志殫力,鼓舞善念不倦,乃有如此。
夫天下事莫難於創,而莫不難於繼。每見夫辟草萊、披荊棘以結構一剎,層軒延袤,飛閣逶迤,顧而成之,如出反掌。及依舊規嗣遺緒。以施補葺於勝概,或百計圖維,反力不副心,如負重登高然,何哉?豈古今人不相及,其視物我之輕重交戰於胸中而不能自力耶?抑世有治亂,事有緩急,承平則道願斯宏,擾攘則自顧無暇,不無性命身家之累,條於中而罔恤其他歟?然創逢人主之好尚,而又禍福死生之說劣悚其私人之趨事就功者,常喜而速。繼遭世故之變遷,奔走公家,雖知佛有不捨之擅,無緣之慈,而無見效於目前,遂不免以梵言為末務。故創者欲大宮室,飾法相,其功甚易,繼者非太平無事,不能無廢乎前業。今獨能相鼓勵底厥成者,因由於佛法無量,靈應及時。
然亦賴有不計治亂,精進一心之釋子也。若弘念者,其近是。是以記。
大學士太子少保兼禮部尚書林天擎撰文
三韓八十居士徐魁書
留守將軍兼雲南總督大駙馬郭壯圖
世襲將軍何進忠內府右將軍張國勛
內府後將軍趙永寧左都督巴克勇
張國忠張光祖等
大周照武三年仲冬上浣住持僧弘念立
時歸化寺落成時,郭壯圖、林天擎並奏知三桂,稱為諭敕重修。三桂並派林天擎、郭壯圖,恭代詣寺拈香,以答靈祥。復加尊佛法,如封泰山禪梁父故事,弄得雲南舉國若狂。當興工時,雲南文武官員各捐資財,更撥庫帑,大興土木。又於落成之後,郭壯圖欲請封贈弘念禪號。惟林天擎以為不可,並道:「國家財用已迫,而戰事機勢復不如前,此後實心籌劃猶恐不及,若徒務虛名,終屬無當。駙馬為國至戚,休戚相關,即周皇陛下侈務虛名,駙馬猶諫之。君子實事求是,不宜如此。」郭壯圖道:「某非不知也,以人心震動,事即難為。此舉誠粉飾欺時,吾亦不得已而為之耳。」林天擎道:「駙馬既知如此,自當著實設法,以抒前敵之憂。粉飾一時,豈為長策耶?」正議論間,忽胡國柱、馬寶、夏國相軍報馳至,以岳州失守,江西已棄,尚王已死,兩廣湖南勢皆危迫,速募新軍以助前敵,急擴運道以裕餉源,等語。
郭壯圖聽得,乃歎道:「胡、夏二公精於謀略,久為周皇所稱許。馬寶亦李定國勁將,降歸而後,久立戰功。之三人者,皆一時之能員,何今日亦頹困至此耶?」言罷,與林天擎互相嗟歎。惟有回復長沙,宣告雲南財政竭蹶情形,只有盡力籌劃而已。
時胡國柱與馬寶俱在長沙,而夏國相卻紮在瀏陽。清兵已面面趨向,皆欲會攻長沙。馬寶即謂胡國柱道:「今大局已危,當會議長策,以抒目前之急。駙馬與國休戚,當振刷精神也。」正說間,夏國相已至,馬寶即與計議。
夏國相道:「今吾等數人悉聚於湖南,而敵人更無後顧,亦悉力以向。長沙當數面之衝,實非長策。以其只有抵禦之力,並無進取之能,終亦難於久持也。」馬寶道:「前者之失,計在於進兵太緩,後者之失,計在於守老湖南。而川陝之軍,又不能長驅大進,以分敵人之力。故敵軍悉聚於此間,其勢既厚,我即難於爭勝。今則更形竭蹶,若大勢既去,即徒保長沙,亦無當也。」
夏國相道:「此說極是。以某愚見,不如棄去長沙,分道進兵。此後雖得城池,亦不必設兵守禦,但長驅北上,則敵人或窮於應付,而我軍終有得手之處。若徒守此間,只事拒守,無能為矣。」胡國柱道:「二公之論極高。弟自奉命駐紮長沙,未嘗征伐,反徒耗精力耳。今當請諸周皇,力主棄去長沙之議,使敵人累軍經營以攻湖南者,一旦落空,反改而御我,豈不甚善?」
夏國相道:「但恐周皇注重長沙,恐請命而行必不從也。」馬寶道:「夏公之言亦是。但未得周皇之命,誰敢棄之?恐亦徒受責備耳。」胡國柱道:「不如分為二策。先請諸周皇,力言長沙危險,駐守無用。如周皇能出大兵直趨汴梁,自可以解長沙之危。否則,非棄長沙不足以轉危為安。看周皇如何主意便是。」馬、夏二人皆以為然。便把所議情形,馳驛奏報成都而去。正是:人謀雖在空籌計,天意難回反促亡。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