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棄江西國相退兵 走廣東尚王殞命

  說話王屏藩乘圖海退時,率軍追趕,並下令如有殺得圖海者,即獲重賞,故此人人奮勇,清兵如何抵禦?惟有各自奔逃。圖海見周兵兩路躡追,恐平涼有失,乃令王進寶殿後,獨當吳之茂,而己則親自當王屏藩一軍,即令張勇先行回守平涼。並向張勇道:「王屏藩累歲經營,志在通平涼之路。蓋自平涼以外,慶陽、正寧一帶,其守將多係王屏藩黨羽,以為平涼一通,則足與各路聯合,指東而趨,秦晉皆非吾有矣。將軍宜並力守之。」張勇道:「屏藩來勢甚猛,必佈置在先。鄂洞雖守西安,勢已孤立,吾甚憂之。」圖海道:「固原去西安尚遠,屏藩之力,必不及此也。」張勇道:「漢中久為周兵所踞,固不難於進取。且吾聞武功、扶風一帶,亦有周兵分駐,此皆西安咽喉之路,若合而制西安一路,何憂不能?今我軍此敗,非如尋常小挫,聲勢已難於恢復。若並鄂洞一軍亦歸敗北,是吾國在秦隴之兵力,已一朝喪盡矣。不如設法寧棄西安,以保全鄂洞一軍,尚可徐圖再舉也。」圖海道:「將軍之言誠為上策,即能守西安,亦無裨大局,誠不如棄之。」便發令由驛馳報鄂洞,急棄西安,即移軍長武,以為聲援,兼顧鳳翔一路。去後,即令三軍且戰且走。
  張勇當先欲進城中,忽見城北一帶塵頭大起,遠望已見一支人馬,捲地追來。早有探馬飛報導:「鎮源已陷,敵勢甚銳,不能抵擋。來將乃新領增兵馬雄圖也。」張勇聽得,即謂部將道:「休要理會,先據城中可也。」不想說猶未了,馬雄圖一軍已相離不遠,即放槍向張勇轟擊,清兵更亂。原來馬雄圖一軍,皆川陝建兒,慣在山上行走,故既陷鎮源之後,即如飛而至。
  這一支又是生力軍,張勇以潰敗之際,焉能抵敵?故清兵去城中尚隔二里,已紛紛逃竄。馬雄圖卻分軍一路追逐張勇,一路先來爭城。時王屏藩與吳之茂又躡後而至,圖海此時直已沒法。但見軍士呼天叫地,沒命的亂竄。圖海料知平涼難守,且諸軍如驚弓之鳥,縱然再駐平涼,亦無所用,乃改令諸軍俱棄平涼,望長武而逃。
  那時王屏藩見清兵亂竄,料圖海必立腳不住,仍與吳之茂、馬雄圖分三路尾追。並下令道:「圖海在清國軍中號為能將,扼我平涼,降我輔臣,勢如猛虎。今當其陷落平涼,速宜制其死命。若縱之歸山,必噬人矣。三軍當雪屢劫之仇,立不世之勛。如能殺得圖海,封王之位不難致也。」於是鼓勵三軍,奮勇直追,萬槍齊發。屏藩更下令降者免死,於是清兵在後的多有投降。屏藩一面招納,一面猛走,並令軍士放槍向敗兵叢中攻擊。
  那圖海正走之間,忽座下馬已中一顆彈子,登時仆地,把圖海掀翻下來。
  恰部將王振標在旁,急扶起圖海,以己馬讓之騎坐。王進寶先護圖海殺出,並謂圖海道:「我只顧退,彼只顧追,彼料我必無救應,必然不捨。我敗軍紛竄,難以顧及。主帥為三軍所繫,速圖自保。」說罷,乃令驍騎數百輔以吉林馬隊,先保圖海直透重圍。還虧有此一著,圖海倖免於死。周兵雖勇,終不能製圖海死命。只見清兵除降者之外,死傷枕藉。沿途累屍,屏藩軍士追時,且踐屍而過。直追一日,將近長武,見圖海又已去遠,屏藩方始收軍。
  計是役,清兵死傷者萬餘人,降者萬餘人,將校死傷者不計其數。王屏藩大獲全勝。一面奏知三桂,一面留吳之茂一軍,更撥部將十餘員,協守平涼。
  並令馬雄圖駐紮附近,以扼守要道。即大令將士給資犒賞,屏藩卻向諸將道:「吾久居秦隴,熟知地勢,部下健將勁旅又不可謂不多,乃轉戰經年,始通平涼之路。自是清兵失其隘要,吾軍進取尤易,吾意周皇聞之,必喜形於色,諸君必獲重賞也。今圖海此去,必扼長武,然後再復增兵,以圖恢復。以其精力喪盡,非增兵不能再舉。然吾已有法處之矣。」便飛咨漢中一路,直出鳳翔,擾岐山、扶風、武功一帶,以增西安。復令譚洪以固原本部撫收各郡,再令馬雄圖分軍北掠慶陽一帶,以孤長武之勢。分撥既定,自行傳檄各郡縣,為招徠計。以軍士苦戰之後,暫令休兵,然後再進。
  且說圖海領敗殘人馬,奔至長武。見追軍已退,方始心安,謂左右道:「吾自用兵以來,未嘗狼狽至此。今軍力已十喪七八,料難再舉。」言罷大哭。諸將齊來慰藉,圖海道:「此次之敗,皆屬吾過。以吾不料屏藩驟出,未有佈置於先也。然勝不足喜,敗不為憂。昔者輔臣未降,屏藩兵力如昨,吾猶能降輔臣,制屏藩,今敵人既少輔臣一軍,反能勝我,以吾既降輔臣之後,軍心已驕耳。自後諸將宜勤攻吾過,以匡不逮,庶乎有濟。若不然,舉全國將為吳三桂有矣,何止平涼一地乎?」王進寶道:「現在敵患已深,將如何處置?」圖海道:「鄂洞一軍,兵力未損,吾借此亦足以支持,然吾懼三桂復出也。待吾與鄂洞相會之後,再作計議。」便一面以敗殘兵馬挑選精銳,尚有萬餘人,以張勇、王進寶、趙良棟各統三千,分駐要害,自居長武駐守。餘外軍中傷者、弱者,均遣發回籍。次日貝子鄂洞已到,所部不下二萬人,圖海即與之聯合。因此軍勢稍稍復振。趙良棟請借此兵力,以雪平涼一戰之恥,圖海道:「此尚非可戰之時也。」遂咨報順承郡王,請增兵二萬,以扼秦晉門戶。即函請蔡毓榮及岳樂,共趨長沙,以阻三桂北上。
  時清朝亦以西路一軍久無大效,以長沙、衡州為三桂根本,即令岳樂急趨長沙。岳樂乃集諸將計議道:「江西一地,屢得屢失,大費兵力。敵人欲踞此以與福建相通,故江西為其所必爭之地也。今蔡毓榮已復岳州,敵軍必顧長沙大局,若敵人精銳悉聚長沙,恐單恃毓榮一軍亦難了事。若以我軍共趨長沙,亦是一著。」董衛國道:「如王爺所言,則我軍之在湖南者兵力甚厚。然若江西復為敵有,恐敵人將東連福建,西應湖南,以拊我之背。我將困於一隅,亦非長策也。今不如仍率兵南下,沿江西以窺湖南,較為上策。」
  岳樂亦以為然。乃具奏以入湖南一道,仍沿江西而進。即請簡親王喇布及將軍希爾根,領軍先赴湖南,以壯蔡毓榮聲勢。岳樂即令水師提督楊捷扼守長江,以防敵軍偷渡。自率大兵,用董衛國為前部,望南進發。先陷了南康,直指瑞州、臨江二處。岳樂仍欲先進南昌,並絕饒、贛,以斷福建交通之路。
  董衛國諫道:「福建一路,細思之,殊不足慮。耿王從三桂數年,出兵未嘗越境,其志可知矣。若輩之從三桂,志在復明耳,及見三桂僭號,已大半灰心,不過以得罪朝廷,未能反正。我若逼之,反迫其為三桂效死力而已。南昌非可守之地,不如冒險前進,以撼湖南,猶冀得一制其死命。以我軍聚於湖南者既多,即冒險,亦無大礙也。」岳樂以為然,乃率兵由袁州直趨萍鄉。
  時周將夏國相已得馬寶報告,知馬寶已棄岳州,並回長沙,特請夏國相共顧湖南根本。夏國相聽得,乃歎道:「吾國將才兵力,未嘗遜於敵人,乃軍務難窘如此,實在可歎。且馬寶為世之能將,竟不能越岳州一步。今薊、岳二州,以次得而復失,長沙大局又不知如何,設有差池,吾在江西亦復何用?今不如退兵,共保湖南根本,然後會議大計,再圖進取可也。」正議間,忽報岳樂已統大軍乘勢南下。夏國相聽得,更驚道:「岳樂一旦猛進至此,得毋敵人已制湖南之死命乎?吾至是益不能不退矣。」乃急傳令郭壯謀、胡國棟二軍,以次漸退,先扼醴陵要隘,以阻由江西入湖南之路,然後自率大軍,陸續退入湖南。
  時馬寶以夏軍既退,若並聚於長沙,則勢力反孤,急與夏國相、胡國柱計議道:「我軍全聚於長沙,彼將合而攻我,我必吃虧。今不如分道駐守,以湖南糧餉足備,亦足支一年有餘。一面請諸周皇,由成都直發大兵,分擾鄖陽以迄樊城一帶,即足以牽制蔡毓榮。而此處即竭力以拒岳樂,方為穩著。」
  夏國相道:「軍興以來,轉戰經年,糧項漸竭。自今以往,應為持久之計策。某思得三策在此:一為擴充兩廣、川、湘、雲、貴鹽運,以增急利;一為招集工人開採川、滇礦產,大舉鼓鑄,以為日後之需;一為遣人入粵,與尚之信商量,推廣魚鹽之利,以為後援。財力既充,軍氣自壯。如若不然,恐今日之失意不足憂,而將來之竭蹶乃大可患也。」胡國柱道:「夏公三策,皆所應行。然吾惜軍興以來,軍事諸多棘手。耿精忠與鄭經,陽有歸附之名,而未嘗認真出師一助,使江淮一帶,敵人不費一矢,甚可歎也。」馬寶道:「胡駙馬為國至戚,若發此言,軍心餒矣。歷來開創,皆經艱難挫折,方告成功。今區區之失,何足介意?天下事求之在人,不如求之在己。鄭經與耿精忠,其得力與否,不必再言。今當依夏公三策行之,再圖戰守可也。」於是以夏國相一軍扼守瀏陽、醴陵一帶,馬寶與胡國柱自守長沙要道,郭壯謀守西北上游,以阻荊州來路之衝。令胡國柱回軍衡、永,以固根本。一面以軍情奏報成都,請三桂調兵鄖陽,以趨樊城一帶。並請依夏國相三策,速開辦礦產,推廣魚鹽,以儲庫款。復派尚書王緒,入粵知會尚之信,冀擴充兩粵魚鹽之利。不在話下。
  且說尚之信自歸附三桂後,初本銳意欲助三桂共成大事,自孫延齡被殺之後,頗不謂然,以為三桂輕於殺降,心頗失望。故初時曾與台灣鄭經相通,並及耿精忠,欲聯合閩廣各省,揮軍北上。自此見耿精忠與鄭經不大出力,遂亦不免意懷觀望。時朝廷以三桂既踞湘、贛,台灣、福建亦阻隔不通,深以兩廣為慮,仍欲籠絡尚之信一人。以為既赦之信之罪,則三桂仍有兩廣一帶為後慮,耿精忠亦可觀感,不難捨吳周復行歸附,實一舉兩得。乃派員入粵首赦尚氏之罪,封之信為宣議將軍。在之信本不欲再附清朝,但此時不免有從違不決之意,故亦受宣議將軍之職,惟依然未背三桂。及王緒到時,之信仍以禮相接。王緒先將來意說明,尚之信即責道:「延齡只為馬雄所搆陷,自附從吳氏以後,本無失德,忽然見誅,為降者不亦難乎?」王緒道:「聞延齡當日只為其手下人所害,以苗兵出其不意而殺之耳。事或由吳世賓不善意防閒,然終非周皇之過。故事後悔之,且為延齡哀恤矣,何大王猶介意於此事耶?此誠某所不及料也。」尚之信又道:「周皇起義之始,志在復明。及兵到衡陽,即僭居大位,復明者固如是乎?」王緒此時,自知之信之所言甚是,但不得不設法辯明,即答道:「周皇初亦訪求明裔,奈不得其人。以國事不可無人主持,乃權居此位,將來自有辦法。今大事未成,大王遽為此語,某竊為大王不取。」尚之信至是無詞,乃款王緒於密室中,共商大計。
  之信把上項事情及清朝封為宣議將軍之事,一一向王緒細述,並道:「今清朝復以將軍莽依圖出師廣西,由廣東而進,其意監視我也。目前莽依圖火牌已到,欲令我從,廣西宜去與否,吾尚未決。」王緒道:「既莽依圖欲令大王從徵,大王不妨相從,即乘間劫殺莽將軍,以破之,實為妙著。」之信深以為然。乃與王緒相約,名為逐王緒於境外,陰則實奉其計而行。
  數日後,莽依圖已到,不知尚之信計,相見時惟宣示清朝德意,已有旨,復封之信為平南王,令尚之信從徵。之信慨然相從,即部署人馬。時廣西為周將馬承蔭駐守,之信先與馬承蔭相通,然後領人馬起程,莽依圖全然不覺。
  先是尚可喜藩下有張伯全、張士選者,素黨於尚之孝,不悅於尚之信之為人。尚之信懼其洩漏,乃召張伯全及張士選到衙中,托稱有事相議,欲執殺之。惟二張大懼,不敢見之信面,即聞令先逃至莽依圖軍中,告發尚之信為變。莽依圖不聽,並責二張道:「如之信真心從亂,則出兵多時矣。前此乃之信一時之誤,今已反正受職從徵,爾何得讒間刑人?」因是不從二張之言。二張見莽依圖不從,自知留粵不得,乃逃至京中告變。莽依圖乃與尚之信一同起兵,望廣西而行。
  時亦有王國棟者,為旗人逃僕,之信愛之,倚為心腹,更保為都統。又有沈上達者,乃江西優童,之信寵之,所有藩府家事俱為沈上達所掌握。若王府護衛張禎祥,之信亦皆寵之。初則三人結為一黨,繼則以王國棟既為都統,威福自恣,反凌虐張、沈二人。張禎祥大憤,欲合沈上達並攻國棟,為國棟知悉,即遣告知沈上達,謂禎祥謀奪藩府家政之權,由是上達亦嫉禎祥。
  禎祥勢孤,益懷怨望。時尚之孝欲代為平南王,方謀搆陷其兄之信,即陰與張禎祥交通,張禎祥遂黨於之孝。會王國棟與沈上達共爭一女伶,終為王國棟所得,沈上達亦憤國棟,恨不從禎祥所言,至是乃復與張禎祥來往,尚之孝遂並收沈上達為心腹。當張伯全、張士選逃至京中舉發之信,清朝乃令侍郎宜昌阿赴粵查辦,王國棟即在被查之列。王國棟大懼,乃以金錢之力,極力與粵撫金雋交歡。金雋許以勿黨之信,將來將功抵罪。故自尚之信離廣東後,所有私人盡皆變志。
  當之信起程入廣西時,幕下李天植謂之信道:「撫公金雋外容雖與大王交歡,然日與之孝往來,恐非大王之福。」尚之信道:「王國棟現統藩兵,何必多慮?」李天植道:「國棟等小人,恐不足靠也。」之信道:「吾向以恩結之,彼有天良,必不負我。」因此之信全不介意。及到廣西,之信乃約周將馬承蔭攻莽依圖之前,自己即於中謀殺莽依圖。奈馬承蔭不能依期而至,尚之信軍中舉動先已漏。之信知事無成,即率本部奔還廣東,欲先殺粵撫金雋,然後盡率旗兵,以截莽依圖之後。不料甫回廣東,即為王國棟所縛。正是:
  附周空具沖天志,回粵先登斷首台。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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