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建帝號吳三桂封官 受軍符蔡毓榮調將
話說吳三桂既有稱尊之意,即與各心腹大將夏國相、馬寶、胡國柱等計議。三桂先說道:「孤此次首倡大義,志在反正。誠如諸君所言,國不可一日無君,今為大局計,諸卿有何高論,不妨直說。」胡國柱道:「大王此舉,名正言順,故檄文一發,人心響應。獨惜明社既墟,至今二十年,縱朱家或有遺裔,均已匿跡銷聲。況且亦無從得其真確,又何由得明裔而輔之?大王若必欲訪尋,恐假姓冒名者紛至沓來,此時更難處置。為今之計,不如大王權攝國事,以號令四方,較為上著。」夏國相道:「胡公所言亦是。但目下人心思明,故我兵一舉,各自歸命。若一旦反其道而行之,人心向背固未可知也。然事在創始,非有英明強幹之主不可以有為,故即能訪得明裔,亦斷難及大王之英武。故大王權宜行事,亦是上策。」馬寶道:「二公之言雖有至理,唯亦有見不到處。蓋今日人心,非盡思明也,思中國耳。且我等必求明裔而輔之,於緬甸一役,亦難解說。今大王英明神武,名正言順,以舉義師,擁雄兵百萬,上將千員,若北向以爭天下,誰敢抗者?故依某愚見,宜自即帝位。然後勵精圖治,選賢任能,大事固不難定矣。成敗在此一舉,大王宜立定大計,毋再游移。」吳三桂聽罷,心中大喜,卻又故說道:「孤此舉本無利天下之心;奈不得已耳。既是明裔難於查訪,願諸君更舉賢者,孤當力效前驅,決無退志。」言罷,夏國相、馬寶、胡國柱齊說道:「英明神武,智勇足備,聲澤及人,方今誰有如大王者?願大王勿再多讓,以誤事機。待大王即定之後,國家有神聖文武之君,士卒有敵愾同仇之氣,彼縱有強弓勁弩,精騎善射,焉能抗我耶?」三桂此時已心滿意足,仍謙讓道:「既諸君如此推戴,孤亦不敢固辭。今孤權攝大位,若他日得有賢能者,抑或得朱家英明真裔,然後再議,可也。」說罷,即令夏國相選擇良辰吉日,以郊天即位。時在康熙十二年也。
吳三桂已年逾六旬,唯精力未衰,其一種豪氣,亦無異少年。又念向來所向無敵,此次實視中國如在掌中,以為人心既歸,一舉可定天下。懷了這個念頭,今見為諸將推戴,自然歡喜。即令改常德治為行宮,暫備湖南為建都之所,待天下既定,然後重返北京。又令在衡州府衡山縣築壇,祭告天地。
以宮殿本用黃瓦,今只改一府衙為宮殿,自須變易舊觀,唯時候倉促,急不能辦,即由黃漆塗之,草草將事。至於皇帝冠服,仍學明朝裝束,亦趕緊備辦。由夏國相、馬寶、胡國柱三人會議,建國大周,改元利用。即以康熙十二年為大周利用元年。
那日清晨,吳三桂即令王屏藩與王輔臣共圖甘肅。去後,又拜夏國相、馬寶為丞相,總理軍國機務。夏國相進道:「清朝定鼎已近三十年,各省佈置漸歸完善。今我興師,須分擾各省,使各路並進,方易得手。」吳三桂道:「卿言是也,朕之遣將先入四川,即是此意。」夏國相道:「即拔一四川,恐亦未能制彼之死命。方今蘇、浙、閩、粵為精華所萃,宜一併遣將入閩、粵,若耿、尚二王與我會合,各起兵北上,則大事定矣。」吳三桂聽罷大喜,即封其姪吳世賓為官定國大將軍,以其婿胡國柱為金吾衛大將軍、武英殿大學士,並令胡國柱遣李本深收取西川。胡國柱進言道:「李本深昔為孫可望勁將,轉戰各省,於四川地勢形圖尤為熟悉,用之可謂最得其人。但四川一省地理阻隔,且中國雄兵猛將多聚其間,恐只靠一李本深尚難得力,不如擇良將以為之輔,方保萬全。」吳三桂深以其說為然,遂並封其姪吳之茂為西蜀大將軍,使與李本深共圖四川,若既得四川之後,即進窺秦、隴,自西而北,以會控京師,與各軍相應。計議已定,即擇日即位。
是日冠冕旒,衣龍袍,登皇帝位。各將皆以次朝賀,山呼既畢。三桂自念此次得為皇帝,實出諸將擁戴之功,且將來用兵,皆賴諸將之力,自宜厚其封賞,以結其心。時凡三桂的心腹黨羽,皆聞風相應。三桂遂封王輔臣為鎮西大將軍,封王屏藩為徵西大將軍。以李本深為首先響應,乃封本深親軍金吾衛大將軍,使領本部兵五萬人先行入川。復封其姪吳世賓亦為親軍金吾衛大將軍,以本部人馬沿湖南下廣東。復遣部將馬承蔭會兵廣東,與吳世賓會合進取。自平南王尚可喜歿後,清朝即以其子尚之信承嗣平南王爵,仍駐廣州,掌理藩事。三桂並為手啟諭尚之信道:孤昔與令先君賢王待罪東陲,嗣以國家多難,闖、獻搆亂,宗社既危,始相與借兵入關,冀圖恢復。乃我方告捷,敵已入京。孤與令先君方徘徊歧路,痛哭流涕,以無功國家而負罪明室也。當此之時,勢頹力竭,既不能倒戈反正以報先朝,遂赧顏並污先命,受爵為藩王。令先君曾與孤言,謂苟有機會,勿忘明室,乃口血未乾,令先君遽殞。孤徬徨滇蜀,孤掌難鳴,近十餘年矣。維思北朝分茅胙土、賜爵封藩、世襲罔替之語,載在明府。乃孤則殘喘苟延,令先君則墓門未拱,而北朝已為德不終,遽興撤藩之議。夫撤藩云者,即殺機所伏也。孤等何罪?因功見忌,因忌見誅。烹走狗而藏良弓,於斯為甚,乃令先君九泉之下亦將不瞑。孤自念有生數十年,既負明室,又負國民,意欲圖抵罪,死裡求生,乃履霜堅冰,首倡大義。幸天尚愛明,人方思漢,義師一起,四方向附,指日大好山河復歸故主。伏望貴王仰承先君之悃忱,感念明朝之德澤,舉兵來會,以寧社稷。則新朝論功行賞,貴王將世世子孫永開藩府,此國家之福,亦大王之幸也。方今北朝猜忌既生,殺機遍伏,孤念切同仇,感懷先誼,用告大王。以大王精思慎慮,必有以自處也。唯大王圖之。
尚之信得書之後,正自躊躇,唯當時北京朝廷以廣東地方重要,自聽得告變之後,已特令承襲定南王孫延齡領兵四萬往紮廣東。又加廣西提督馬雄,為幫辦防務副將軍,調兵到廣東協守。蓋北京朝廷亦懼尚之信與吳三桂相應,故特調孫延齡及馬雄以監督之也。故尚之信心中即欲附從三桂,唯懼孫延齡、馬雄等不從,實多不便。且念馬雄一人不打緊,只怕孫延齡部下兵多將廣,若得他同心歸附吳王,是閩廣一帶皆勢如破竹,天下不難定也。因此,便親到孫延齡行營,故以言相試。當相見之際,先寒暄了一會,尚之信先道:「今吳王舉兵,自號反正,賢王斷他將來局面如何!」孫延齡不知尚之信之意,只直說道:「吳王號召,人心如響斯應,吾甚懼朝廷難與相爭也。」尚之信道:「若吳王成事,我們又將何以自處?望賢王教我。」孫延齡道:「不如觀其動靜,再商行止。」尚之信道:「賢王此言未嘗不是,唯今吳王傳檄遠近,人心動搖。今又吳世賓、馬承蔭領兵十萬,橫行兩粵,事機已迫,恐不容我等觀望也。」孫延齡至此,已略會尚王之意,即道:「賢王有守土之責,孫某當唯賢王之馬首是瞻。賢王若有主意,不妨相告,吾兩人義同心腹,斷不洩露也。」尚之信道:「某實告君,以吾先君子與令先王皆與吳王並起關東,以有功朝廷,乃賜封藩府。聞朝廷實主撤藩之議,以吳王最強,故先制吳王,而後吳王有此一舉也。吳王若亡,吾等亦不獨全,此賢王所知矣。今吾等若應吳王,於朝廷目下雖為不忠,惟於國家未嘗不順,願賢王思之。」
孫延齡道:「此論正中吾意,邇聞朝廷詔至閩中,令耿王出鎮江西。唯耿王有不從之意,看來耿王亦將歸附吳王也。且就今大勢觀之,北朝勢將休矣,吾等反正,亦在此時。但不知馬雄意見如何耳?」尚之信道:「若馬雄一人,吾力足以致之。且吳王來將馬承蔭,本與馬雄為兄弟行,亦不患其不從也。今請與歃血為盟,彼此同心,欲行共行,欲止共止,各無相背。賢王以為何如?」孫延齡聽得大喜,遂與尚之信歃血為誓。
歃誓既畢,尚之信道:「今賢王既已同心,料無反悔。唯今福晉為太后養女,認為公主,於朝廷受恩深重,某恐其阻賢王之行也。」孫延齡道:「賤內雖為太后養女,然以勢相凌,故夫妻間時多反目。吾為孔王之婿,入嗣為定南王,人方謂某為以妻貴者,其實恥之。吾此行固不以告人,亦不以告吾妻也,賢王不必多慮。吾所慮者,不知賢王將何以處馬雄耳。馬雄向為先孔王部將,與某亦不相能,若見馬雄時,慎勿言吾與賢王共謀此事也。」尚之信領諾而去。
正回至藩府,忽報馬雄來見。尚之信道:「此天賜其便也。」便屏退左右,即請馬雄入內。茶罷,馬雄先說道:「今三桂令吳世賓、馬承蔭統大兵前來,不日將抵端州,不知大王以何策御之?」尚之信道:「某正為此事大費躊躇,因恐軍心或不受調也。」馬雄道:「賢王何出此言?」尚之信道:「吳王此舉原為撤藩之議所逼,吾等部下皆諸藩勁旅,須知撤藩之說即所以滅諸藩。朝廷此說,實以激變人心。故吳王檄文一發,諸藩響應。吾昨夜微服巡視軍中,見軍人皆有怨言,謂朝廷本欲剪除藩將,故吳王出而反正,今又率我們以對敵吳王,是助朝廷以滅藩也,吾等本效力於藩府,今乃使我們倒戈,自相魚肉,吾等死也不甘心,這等語。因此本藩大覺為難。將軍若有良法,願乞賜教。」馬雄道:「有這等事?某一概不知。大王曾有見過孫延齡否?不知孫某意見若何。」尚之信道:「孫公木偶耳,毫無決斷。今可與謀者,唯某與將軍耳。」馬雄道:「然則賢王既先得風聲,必有高見,願乞明言。」尚之信道:「吳王此舉,其名固正,其言亦順,故一經號召,四方響從,某固懼不能抗之。且我軍心難用,若強之使戰,勢將倒戈而向,是吾等即不死於吳軍,亦將死於我軍。即幸能苟存,朝廷亦將乘撤藩之勢,以兵敗見誅。是某與將軍一進一退,皆死無葬地矣。」言罷,歎息不置。馬雄大為感動,乃奮然道:「大丈夫貴自立,既若此,吾等不宜斂手待斃也。吳王來將馬承蔭與某為兄弟行,某且先觀其舉動。倘不得已,當從吳王以圖大事。且吾等亦大明臣子耳,返本歸原,國人猶將戴我。雖朝廷欲行加罪,然以吳王大勢既成之後,朝廷亦無如某等何也。」尚之信聽罷猶豫,馬雄道:「彼此密謀,安有洩露之理?但須得一歸附吳軍之路。今如大王所言,是孫延齡與我們相反矣。彼在粵中窺我等左右,實為不便,不如殺之以為進見之功。大王以為何如?」尚之信道:「某亦素惡孫延齡者,唯吳王初起,凡從附者多多益善,待某先見延齡探之,挾他與我們同事。彼若允從,此時雖有嫌疑,亦當消釋,以顧全大局。如其不從,殺之未晚也。」馬雄亦以為然。尚之信遂要共誓。去後,尚之信一面告知延齡,言馬雄同心,願親見馬雄,共議大事。那時延齡聽得,以為馬雄願見,我不妨前往;那馬雄聽得,亦以為延齡先來,我不妨款洽;已皆在尚之信意料之中。
那日尚之信便親到延齡軍中,向孫延齡道:「馬雄已與我等同心矣。今請賢王過馬雄營中,共商大計。」孫延齡道:「吾與馬雄雖昔日同隸孔王麾下,然自結怨以來素無來往。吾位則承襲藩王,而秩則勢如駙馬,且承命為大將。今馬雄不來見我,焉有我先行屈駕之理?」尚之信聽已,笑道:」賢王果不出馬雄所料也。」孫延齡道:「吾何為不出馬雄所料?」尚之信道:「馬雄謂賢王度量淺狹,性情偏急,伊本欲親來拜見,唯懼大王不肯接延,反於同謀之事致生意見。吾乃力辯其非,謂大王寬洪大度,於前事概不介懷。
吾當親見孫王爺,同到麾下商議。故某之請大王親到馬雄營中,乃吾之意,非馬雄之意也。且今日既同心反正,是以大局計非為一人計也。況馬雄本先願來見,即大王先往,又有何屈辱之處耶?願大王思之。」孫延齡聽罷,覺得尚之信言之有理,且自己亦不宜為馬雄看破,便道:「大王之言是也。某即與大王前往便是。」尚之信大喜,便與孫延齡一併望馬營而來。到時,馬雄得尚、孫二王齊到,以為孫延齡向與己不睦,今亦親來先謁自己,當為十分榮幸,立整衣冠迎接。到密室裡頭,彼此茶罷,尚之信即重申前議,彼此歸附吳三桂,共圖大事,三人自無不同心。即商議停妥,由尚王回達吳三桂,由孫、馬二人派員往迎吳世賓、馬承蔭兩軍。
那時三桂所發吳、馬二軍,方行抵潯梧,忽得孫延齡、馬雄派員到來迎接,並尚王亦已歸附,好不歡喜,立即報知三桂。三桂道:「孫、尚二王來歸,吾無憂矣。」立即與夏國相計議,仍封尚之信為藩王,依舊在粵管理藩事。孫延齡亦仍封藩王,待天下定後,再分茅胙土,世為藩府。至於馬雄,則封為東吾路大總管,得掌軍權,並專證伐。一面催吳世賓、馬承蔭速入廣州,會合孫延齡等,進徵各郡。留尚之信在粵應付吳、馬、孫、馬各軍糧草。
又以馬雄本係廣西提督,熟悉廣西情形,並調馬雄安撫廣西各郡縣,然後進軍江西,會同北伐。分插既定,又一面將孫、尚二王及馬雄來歸之事,佈告各地,為勸降計。
早有消息急馳報入北京,那時北京政府不聽猶自可,聽了眼見兩廣地同時失去,即再集廷臣會議對待之法。時大將軍公爵圖海正留京中,亦與會議之列,即獻議道:「今三桂聲勢既大,各省為之響應。兩廣既為彼有,恐閩中耿王亦不盡可靠也。且陝西一帶王屏藩、王輔臣,皆三桂之假子,年年為三桂由北邊運馬,沿西藏入滇,歲購三千匹,以應軍用,是三桂逆謀蓄之已久,即王輔臣、王屏藩與之同謀亦非一日。臣懼屏藩、輔臣二人不久即反,是川、陝亦為彼有矣。三桂既以雲南為根據,若東南則兩廣、閩、浙,西北則四川、陝、甘,彼皆據而有之,三桂復由中央沿兩湖而進,我若分頭抵禦,必防不勝防。」圖海甫說至此,康熙帝道:「朕欲調將先至閩中,以監視耿王,復遣將赴陝以防王屏藩之變,諸卿以為何如?」圖海道:「此時赴陝,恐亦不及,且亦無濟。陛下不見孫延齡乎?授為藩王,待之不謂不厚;認為額駙,愛之不為不親;朝廷方倚之以監視尚王,彼反為尚王所用俱歸三桂。故調將監察,仍非得計也。臣以為各省響應,只惑於三桂復明之說耳。今三桂僭號稱尊,人心必大不如前。不過既已歸附之,又懼朝廷之見罪,乃無可如何耳。臣料各省人心,必視三桂盛衰以為進退。人心即復歸朝廷矣。」康熙帝道:「卿言誠是。然卿視諸將中,孰可以為三桂敵者?卿可舉之。」圖海道:「以臣所知,莫如川湖總督蔡毓榮,當三桂入川之後,毓榮為三桂所辱,因是積不相能,故蔡毓榮萬無歸附三桂之理,此一層可以放心。且毓榮卓有韜略,久經戰陣,多著勛勞,聲望又足以濟之。若授以重權,濟以重兵,厚以糧草,假以時日,臣料蔡毓榮必能收功也。」康熙帝聽罷,大喜道:「卿算無遺策,何懼三桂耶?」便拜蔡毓榮為靖逆大將軍武信侯,令帶本部人馬,並助以吉林馬隊,共大兵十萬,移鎮荊楚上流,以御三桂。並令圖海為招討大將軍威武公,統兵十萬,以為後援。又令承順郡王統兵為南北救應。那蔡毓榮受命之後,並奏請以提督楊捷為副將軍,統水師,駐長江以為犄角,俾共御三桂。康熙帝亦從其請。正是:已見吳王稱帝號,又升蔡督總兵權。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