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姚夏封廣陵風鑒 常萬青南海朝山
詞曰:
天上鳥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沉吟屈指數英才,許多是非成敗。
富貴高樓舞榭,淒涼廢家荒臺,萬般回首化塵埃,惟有青山不改。
話言二位英雄交手相打,一個似風乘懶象,一個如酒醉斑彪。那些看的人越擠越多,把那林璋、馮旭二人嚇得戰戰兢兢,也不敢上前解勸,口中叫道:「不要打!有話說話。」正是:
亂烘烘翻江攪海,鬧嚷嚷地裂山崩。
那大漢的家丁,向湯彪道:「爺不要動手,我家爺是打不得的,乃世襲公侯的公子。」跟湯彪的家人也叫道:「爺不要相打,我家公子也是打不得的,我家老爺現任金陵總制操江。」姚夏封勸道:「俱是功臣之後。正是:蓮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二位英雄聽了方纔住手。
林璋、馮旭二人看見他二人不動手,十分歡喜,忙向前邀那人道:「且請入坐,請問尊姓大名。」那人笑道:「俺是山東登州府姓常,名萬青,俺高祖是高皇功臣,名遇春,祇因功高加封世襲國公之職。今奉家母之命,南海朝山進香,打從此處經過。今日是俺不是,衝撞公子,請教尊姓大名。」湯彪道:「小弟高祖也是高皇駕下功臣,姓湯名和,家父名英,小弟湯彪,家父現任總制操江。因送我叔父進京會試,今日得罪長兄,望乞恕罪。」常萬青哈哈大笑道:「俺們祖父俱是一殿之臣,今日相逢就是在會之人,真是三生有幸。」說畢大笑起來。
湯彪指定林璋道:「此位是小弟的年伯,姓林,名璋,金華府人氏。」又指著馮旭道:「此位是年伯的外甥,姓馮名旭,住在杭州,我二人同送年伯至此,不想幸遇常兄,真三生有幸。」萬青聞言大喜道:「今日天已晚了,欲待請教這位先生相相,祇怕來不及了。不若將姚先生請到小弟敝寓,將尊兄二位細細請教,不知姚先生肯允否?」姚夏封聽了滿口應承,忙忙捲起招牌,收了筆硯,包將起來,寄在對門點心店內。板凳桌子,自有人收去,隨了四人,一同而去。
走出鈔關門,來到寓處,恰好常萬青也在此住著。萬青吩咐家人,備辦酒席伺候。說罷請姚先生觀相,姚夏封觀了一會,說:「爺莫怪小子直言。」萬青道:「君子問禍不問福,吉凶禍福,但說何妨?」姚夏封道:「公爺的尊面,印堂紅光直透天堂後面殺氣,山根紅白不分,半載就要見了。那時刀兵一動,祇恨千軍萬馬之中,死裏逃生,應遍方妙。」常萬青道:「目下國家太平,那有刀兵之事。」姚夏封道:「公爺記著就是了,小子一言決不可忘,還要借左手一觀。」常萬青伸出左手,與他細細觀看,看了一會兒,便道:「現觀左掌,這般噴火甲與腥血,真乃大貴人之手也,有詩為證:天庭紅光冒火星,滿身殺氣氣沖沖。刀槍隊裏應行遍,日後名揚到處聞。」
相畢了常萬青,又將湯彪相了一會道:「天庭飽滿,一生衣祿無慮﹔而地閣方圓,獨秉將才有日,看來日後必做封疆大吏,決不有誣,有詩為證:
目下天倉祇取黃,一生富貴任榮昌。有朝將相權在手,方表男兒當自強。」
相畢又相馮旭,細相一會兒,說道:「馮相公莫怪小子直言。」馮旭道:「但言何妨。」夏封道:「目下天庭黑暗,必有大變﹔印堂不明,死裏逃生﹔陰氣太盛,準有五六位夫人。雖有幾件壞處,還有幾件好處,你天庭高聳,後來衣祿無虧﹔地閣方圓,晚年富貴定取。你過了這個土星交到三八二十四歲之外,那時夫妻團圓,腰金衣紫,他年必生貴子,目下須要小心。有詩為證:土星照命有災殃,謹防小人暗裏傷。家業凋殘猶自可,分離骨肉兆非祥。」
姚夏封相畢常、湯、馮三人,常萬青命家丁取銀子十兩謝他。夏封稱謝罷,登時酒席齊備,請他四人入席。林璋首坐,萬青、湯、馮對面坐了,四人傳杯弄盞飲了一會,酒至半酣,常萬青道:「林老伯在上,小姪有一言奉告。」林璋道:「願聞。」萬青道:「小姪欲與令甥湯兄結為金蘭好友,不知老伯可允否?」林璋道:「舍甥軟弱,全仗二位公子扶持。」萬青聽了大喜,即取了文房四寶,敘了年庚,萬青居長,湯彪第二,馮旭第三,三人同拜天地。正是:
指向南山拜友朋,朝著北海結盟昆。
山崩有日情常在,海若乾枯義不分。
三人各發誓畢,起身又與林璋見禮。依舊坐下飲酒,兄弟相稱,四個人喫到四鼓,方纔安枕。次日,林璋動身,三人送他登舟而去。這且不表,後書交代。單言常、湯、馮三人又在此地遊玩兩三日,竟向杭州去了。若逢名山勝景,便停舟賞玩,一路無辭。
那日,到了杭州,馮旭把常、湯二人邀至家中,備酒款待。馮旭進內見了母親,把送舅舅的話說了一遍,「今有常、湯二兄要進來拜見母親。」太太聽了大喜。常、湯二人拜見已畢。伯母稱呼,當日宴罷,安歇。
次日,正欲邀常、湯二人遊西湖,祇見老家人進來稟道:「錢相公到來,聞得相公回來,特來奉候。」馮旭連忙邀進廳堂,與常、湯見禮畢。各道姓名,坐下獻茶之後,錢林道:「小弟此來與兄商議舍妹之事,要上緊為妙,早早行聘過門,完了多少口舌。花文芳那廝懷恨在心,恐有風波如之奈何?」馮旭應道:「既蒙兄愛,祇是小弟沒有聘貲,為之奈何?」常萬青在旁聽見此言忙回道:「做親乃兩家情願,花姓何人敢生風波?」湯彪道:「兄長不知,」遂將馮賢弟考文,又將文芳仗勢之話告訴了一遍。萬青聞言不覺大喜道:「原來為著賢弟的婚姻,不知所費幾何?」馮旭道:「至少也得百金。」常萬青道:「不過百金,有甚大事,愚兄有一言,不知可中二位賢弟之聽否?」二人答應道:「長兄之言,怎敢不聽。」常萬青道:「既錢兄令妹取中馮賢弟,何不將弟婦早早娶回門來,成全夫妻。俺方纔聽見祇百金足矣,愚兄今相助百金。」湯彪道:「弟有此心久矣,祇是一時不能救急。」萬青大喜道:「趁俺們在此,大家喫杯喜酒。」
這萬青是個直心人,遂吩咐家丁,將包箱抬出來,取了一百兩銀子,交與馮旭。馮旭拜謝,叫家人送到後堂。自己又進內,如此這般對太太說了一遍。太太口稱難得。馮旭走將出來,對常萬青道:「家母多多致謝兄長。」萬青道:「些須小事,何勞伯母掛齒,兄弟就此言過,不必再提稱謝二字了。兄弟快把年庚開寫明白,請位先生揀個好良辰,我們要喫喜酒哩。」
當日也不去遊西湖,就在家內備酒留錢林同席,飲至更深辭去。次日,著蒼頭到先生處取了年庚,萬青、湯彪見了上面寫的本年四月十八日,上吉合天恩紫微黃道良辰,乃三堂大吉大利之辰,又選二月二十六日納聘大吉。常萬青見了大喜道:「我們祇好喫了行禮酒,等俺南海朝山回來,再看新人罷。」說畢哈哈大笑。
此時是二月初旬,不過半月光景,就要過禮。馮旭坐了轎子先到朱輝家,將此事說了行禮吉日。朱輝道:「你請回,老天即到錢府通知便了。」馮旭辭別朱輝。即到錢林家來,迎進廳堂分賓主坐下,禮畢。用茶之後,朱輝道:「向日老夫為媒,如今令親那邊有了吉期,就把所選吉日言了一遍,尊府好預備行人。」錢林滿口稱謝道:「又勞老伯大駕,既是舍親婚娶,小姪所備不堪妝奩,還望老伯包涵。」朱輝道:「豈敢!豈敢!」當下別了錢林。錢林送出大門。朱輝又到馮旭家來,與常、湯二人相會,各各通名。馮旭稱:「年伯祇是勞動大駕」。朱輝道:「恭喜賢姪,令親那邊並無別論,可準辦大禮便了。」馮旭答應:「小姪知道。」當下朱輝別去不表。再言錢林送出朱輝,進內將朱輝之言告稟母親。太太聽了滿心歡喜。
且說翠秀聽見小姐是四月十八日過馮生門,心中好生歡喜,轉身來到樓上,對小姐說道:「恭喜小姐。」月英道:「喜從何來?」翠秀道:「婢子方纔到前邊去見太太同公子說話,今日朱翰林到來,說是馮姑爺那裏有了吉日,選定四月十八日過門。」月英聽了把頭低下,也不再問,按下不言。
話分兩頭,且說童仁著人打探得馮旭有了迎娶日期,心中大驚,忙至相府下轎進了內室,看見妹子,見禮坐下,忙命花有憐:「快把你大爺請來,我有要緊話與他說。」花有憐答應。
且說花文芳,自從那日考文,被錢月英把文批壞,又當著眾人出了醜態,回到府中,又被舅舅說一番,心中好不氣惱。不覺身子有些不快,一病月餘,不能離床,目下方好。那日,正在書房納悶,忽見有憐走到面前說道:「今日舅老爺到來,請大爺說話。」
花文芳聽了祇得起身進內,看見舅舅見禮,坐下。童仁道:「你一向不曾出門,可知外面新聞否?」文芳道:「外甥一病月餘,日下纔覺好些,不知外邊的新聞。」童仁道:「你不知馮旭擇了日期,四月十八親迎錢月英過門,本月二十六吉期行聘禮,你道可惱不可惱,難道你家堂堂相府尋不出一門高親麼!祇是他兩家欺人太甚,自古道:殺人可恕,情理難容。故此前來告訴賢甥,聽你決裁。」花文芳聽了舅舅這番言語,不覺心中大怒道:「舅舅,這頭親事若被馮旭奪去,誓不為人。不必舅舅費心,愚甥自有主意。正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童仁道:「他家日期甚近,必須上緊方妥。」花文芳道:「不消舅舅過慮。」童仁起身去了。文芳送過,回到書房,叫花有憐來說道:「你可把魏臨川叫來,商議要奪馮旭這頭親事。」正是:
彈破紙窗容易補,壞人陰德最難當。
不知魏臨川來此,怎樣與花文芳議論,可奪得月英過來抑奪不過來?且聽下回分解。